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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结识众丐 ...

  •   ‘砰’的一声,却没有什么东西打来,他用剑在墙上一磨,些许火花照亮了室内,原来那人去打他扔出的衣衫了。

      李朝恩在火花寂灭之前,回头一看,自己刺中的是一个少年的小腹,涓涓流血,伤势颇重,他早该知道这庙中不止一人,对方玩弄了手段,那刀客躲在黑暗中后,这少年和李朝恩答话,使他误认为少年既是刀客,所以攻来后少年当了诱饵,刀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顷刻间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惜李朝恩扔出的衣衫在黑暗中扑剌剌的响,让刀客以为是他,刀客这一出戏只撕烂了李朝恩的外衣罢了。

      黑暗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冷笑道:“你好深的心机。”

      李朝恩道:“哪里,你也好深的心机。”

      “刘子烟,你没事罢。”那男人道。

      李朝恩身边中剑的少年默不出声,只是呼吸声未绝,想来没有死,只是在黑暗中不想让李朝恩知道他说话的嘴巴在哪,此刻这少年恐怕已经将头颅歪向一边,以避免李朝恩一剑爆头。

      三人在黑暗中僵了片刻,刀客、少年、李朝恩都不再说话,三人的呼吸声都没了,小心翼翼的吸气,小心翼翼的呼气,生怕因此暴露了自己的方位,长久以来,少年最为难过,他修行不久,武功低微,吸气呼气慢了,觉得憋得慌,偶尔会大喘气一下,之后又恢复了静默,但自己的鼻孔方位,已经被李朝恩洞悉的再明白不过,只是李朝恩不想杀他。

      李朝恩用剑在墙上磨了几下,火花照亮了室内,他却总寻不到刀客的踪迹。突然间少年闷哼一下,随后痛苦的□□了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了要害,跟着声音都变了,好似喘不过气一样,低沉而难过的哀求道:“救我……救……好痛!”

      少年的声音叫了几声,起初刀客没有反应,后来少年越发痛苦,刀客终于不能忍耐,叫道:“你这厮好本事,欺负孩子。”

      他一发声,便换了位置,一瞬间之后听到自己原来位置的墙上‘叮’的一声,有剑刺到了那里,刀客叫道:“你这阴险狗贼!”

      原来李朝恩掐住少年脖子,使他无法发声,然后自己装出少年的声音痛苦的□□,他本来装的不像,但刀客担忧少年,情急之下分辨不出真假,是以上了李朝恩的当,但刀客说话之后换了个位置,李朝恩攻来只刺中了墙壁,一下暴露了这出计,没能成功。

      不过剑刺中墙壁后,打起火花,照亮了刀客所在,李朝恩使指甲抠在墙上,身体倒悬过来,转了个大圈,带来好大威能,一剑劈下,竟比刀客力气还大,刀客使刀去抵挡,本是断刀,又被劈断一下,只剩一把刀柄。

      黑暗之中,两人根据上一招的位置,推算对方下一招的位置,李朝恩的剑法由快变慢,他知道每次刀剑相交时,火花亮起,就是自己暴露的一瞬间,对方根据这一瞬,来推算自己下一瞬的出招和动作,除此以外,一片黑暗之中谁也不知道对方干了什么。

      于是李朝恩不再出招相攻,只在对方断刀来后,略微一闪抵挡住,然后大幅度变招,从左下出剑改为右上出剑,动作大开大合,不多时刀客推算不出他的位置,被刺中一剑,闷哼一声摔到地上去了。

      跟着下一瞬,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咽喉,李朝恩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刀客的断刀,扔的远远的,恶狠狠道:“你若再动,我便一剑杀了你。”

      这边话音未落,忽然室内一片大亮,尘土飞扬,突然的亮光把李朝恩刺激的闭上了眼睛,差点流泪,他一剑刺下,只刺中地板,知道剑下的刀客趁这机会逃脱了,听声音似乎逃得远了,当即摸索着找了一片墙角用剑护住自己周身上下,过了一会光不那么刺眼了,他这才发现面前站了几个叫花子。

      破庙的顶上原来是一片芦苇席子,此刻被掀去了,阳光直射下来,适应了黑暗的李朝恩故而被刺激的无法睁眼。

      几个叫花子有男有女,一个妇人怀抱着婴儿,破庙后面有个门,许多脏兮兮的小叫花子正在探头往这看,李朝恩定睛一看,那方才与自己一起看热闹的癞痢头和瞎了一只眼的孩子也在其中,心下方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面前的叫花子中一个老态龙钟的道:“犬子无礼,冲撞了阁下,好生抱歉……”

      那边刀客是个青年,胡茬唏嘘,眼睛发红,长的贼眉鼠眼,道:“父亲,儿子和他再打过!”

      老人道:“退下,你斗不过他的。”

      李朝恩施礼道:“敢问贵方是?”

      老人捋了捋胡须,说道:“先不忙说我们,老朽推测你是闯王李自成部下的,对也不对?”

      李朝恩大奇道:“你如何得知?”

      老人爽朗大笑道:“你荷包中有大顺的令牌,诺,一并奉还。”

      李朝恩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此次出来疏忽太多,实在不像是行走江湖的老油子,连身份都能轻易暴露。

      想过这一节,他接过荷包,将大顺的令牌深深藏了,心下盘算如何处理这东西,见这要饭的十分懂得礼数,恐怕是有教养的人家,家道中落,不得已出来乞讨为生,遂这样问了,老头子一听,眼眶一红,落下泪来,道:“是了,是了,怎么不是呢?老朽生于万历年间,原本家中有百顷肥田,在家中耕读为生,中了万历三十四年的秀才,但无奈贼老天忒瞎了眼,努尔哈赤在建州起兵,他杀人无数,对汉人赶尽杀绝,每到一处村镇,就劫掠放火,老朽父母被他们杀了,母亲临死前将我藏在一处墙洞中,这才得以苟活,我们失去了家园,被迫流浪乞讨为生,这些男男女女,大多是老实耕田的良民,只有满人来了,才没了活路,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却被迫流浪。”

      他絮絮叨叨说着,李朝恩知道他是真情流露,不是假话,也照实托出,自己是如何在闯王部下,如何跟随他进了北京,如何奉了密令来到关外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一少年问道,他小腹流着血,被包扎好了,想是方才被自己刺伤的那位,此时好奇的凑了过来。

      李朝恩面露难色,老头子道:“去去去,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轰走了孩子,转身拉住李朝恩白皙双手,亲亲切切道:“这手不像是穷人家的,倒像是贵公子一般了,不过这世道,享福的富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作恶之人,我说你像他们,倒是在骂你了,穷人家也有肌肤细腻白皙的……”

      他越扯越远,最后说要摆宴款待李朝恩,当即众乞丐在庙中搬来木头、石头充当桌椅,又不知道从哪偷来的烧鸡、馒头、剩饭剩菜,摆了满满一地,油乎乎脏兮兮的,众丐请李朝恩就坐,那青年刀客过来笑嘻嘻道:“是我的不对,我偷了你的荷包,又和你打架,请你原谅。”

      少年面无血色,也捂着小腹过来道歉,李朝恩道:“我向你道歉才是。”

      两人互相让了几让,被一个乞丐分开,这乞丐道:“李大侠,你从京城来,一定读过许多诗书,看我做的这首诗如何,怎么样?”

      他不等李朝恩反应,就自顾自念了起来:“啊,远看雪地白茫茫,近看麻雀排成行,雪地干净真好看,只怕下藏狗屎香。”

      众丐齐声喝彩,大叫好诗,青年刀客大声压过群丐,道:“自崇祯元年以来,老头子主持着这小小帮会,到如今,时局越发艰难,帮众却无一人饿死,我们敬老头子一杯好不好?”

      众丐齐声向老头子敬酒,老头子道:“哪里哪里,赖弥勒佛保佑,赖无生老母保佑,贼老天瞎了眼啦,咱们不信它啦,改信了弥勒佛,就有了这么多福气来,数九隆冬,寻常百姓家也未必有肉吃,我们做乞丐的却有这么好大一个宴会,吃不尽的美食,喝不完的美酒……”

      他面色潮红,激动的絮叨不完,他说到‘吃不尽的美食’,李朝恩看看席间脏兮兮油乎乎的那些剩菜,说到‘喝不完的美酒’,李朝恩看看那黑乎乎破旧陶缸里盛着的液体,上面飘着许多气泡和头发,以及灰尘。

      这宴席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下筷子的地方,众丐让他吃饭,他只好捏着鼻子饮了一杯酒,几个妇人抱着婴儿过来,领头的道:“你是京城里来的,认识字,帮我们起个名字罢。”

      老头子叫道:“我难道不认识字了?为何去求外人?”

      领头的妇人道:“你起的是什么名字?二蛋,狗剩子,大柱子,这哪里是人的名字?”

      老头子笑道:“毕竟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贱名好养活都不知道。”

      众丐起哄,都叫老头子给自己起名,老头子喝了杯酒,打了个嗝,道:“你就叫狗蛋,你叫臭蛋,他叫香蛋。”

      一个乞丐道:“我呢?我呢?”

      老头子扑哧一声笑了,道:“你叫他妈的混蛋。”

      众丐哄堂大笑,口水飞溅,李朝恩见乞丐中不乏穿着破旧儒生袍服的,只是披发跣足,脏兮兮的不像样子,从前恐怕是良家子,生下来被父母寄托很大希望要读书做官的,谁也想不到会落到如此下场,叫人唏嘘。

      他被妇人们缠了有一会,不得已说道:“好好好,我起就是了,你们都是一伙的,孩子也起个连名罢了,明朝张岱的《陶庵梦忆》中有一句‘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你们一人一个词,拿去起名字岂不美哉?譬如这个婴儿,就叫鸡鸣,那个婴儿叫枕上,有识字的一定知道你们孩子名字的典故,敬佩你们是知道诗书的人家。”

      他话音刚落,席间人们静了下来,老头子喃喃道:“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众丐随即恢复了欢乐,但各自眼里都有些心酸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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