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共思量》木葚

1、第一章

　　七月的麓城，蝉声编织出浓浓的夏意。正午刚过，阳光带着温暖的气息陷入这座中等大小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扎着头巾的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繁华街市的尽头。陆云翳拽拽身上沉重的包袱，在有些刺眼的阳光下皱皱眉头。她回头望望，大声喊道：“爰爰，你快点！”
　　一个比她略矮的女孩捧着满手首饰衣服，急急地赶上来。“来了来了，小姐……呼……”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小姐，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咱们用不了这么多呀。”
　　“笨，我们既然有求于人，自然是要带上礼物的。在嬴州时忘买了，才将就着在这儿买……”陆云翳一边优哉优哉地向前走，一边环顾四周，“唉，我看这麓城比起嬴州，还是差了点。怎么这么有能耐的人偏要住在这种地方呢……”
　　“小姐，你走这么久了，”迟疑了一会，爰爰还是开口问，“你知道路吗……”
　　“……”
　　看着陆云翳苦苦思索的样子，爰爰忽然觉得，完，了。
　　十天前，还在嬴州陆家大院时，小姐又一次偷听老爷和客人的谈话。不知听到了什么过于兴奋，发出声响被老爷发现了。一向好脾气的老爷竟然大怒，把小姐狠狠训斥一顿。于是小姐就收拾好包袱拖着她跑出来了……
　　“小姐，那客人到底说了什么呀。他说了那人在哪了吗？”
　　“麓城……”陆云翳扶扶头上摇摇欲坠的头巾，确保把头发完整地包住了之后，又想了想，“好像是说……东边……对，东边！”说罢拉着爰爰就要跑。
　　爰爰奋力甩开她，转身面向另一个方向，无力地说：“小姐，东边是这边……”于是陆云翳冲过来就拉着爰爰冲着东走。
　　鲜少出家门的小姐，如果不是因为跟着她的自己曾经在街头流连过，怕早就不知走到哪了吧。爰爰轻叹一口气：“小姐，你怎么就这么鲁莽就跑出来了呢。老爷一定担心死了……”
　　“好了爰爰，”陆云翳不满地说，“这段时间，我一犯错你就说这些。我，听，烦，啦。”
　　“可是小姐，往东走到底要走到哪才是头呀……”
　　“呼，算了，我告诉你好了。其实我小时候见过那个人。要不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出来呀。”陆云翳放缓脚步，“你注意看看，哪家门前种着桑树或者画有桑叶，应该就是了。呵呵，还好你以前养过蚕，种过桑树，我倒是认不出桑树是什么样子。”
　　爰爰一边注意看着，一边疑惑地说：“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呀，这十天了，我就傻傻地跟你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咱们终于到麓城了，你可以讲了吧。”
　　“北鸠山的乡老先生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啊。听说他医术最了得。但是老爷一提起他就叹气呢。”
　　“那时因为啊，”陆云翳又扶扶头巾，“我爹在我六岁时带我上过北鸠山，找乡老先生给我治病。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乡老先生生气了，不给我治。所以我爹才整天叹气啊。”
　　“那是什么原因？我听到很多人都说，乡老先生一生隐居北鸠山，一心思念故乡。在住的地方种满了桑树和梓树。这样的人，应该是挺好人的吧……”
　　陆云翳脸色稍变，沉默片刻，挥挥手：“我爹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哎呀，隐居的高人不都有些怪毛病的吗。总之呢，我记得那客人说了，乡老先生的徒弟就在麓城。医馆叫什么我不记得，但是我记得他说什么门口什么桑之类的。所以，你照我说的找肯定没错。”
　　爰爰没注意到陆云翳的脸色，只一心一意地观察沿途的房屋。
　　“她应该还记得我吧……”陆云翳小声嘟囔着。没被爰爰听见。
　　刚刚她差点就想说了，但是一瞬间想起那张脸那副表情那句话，十来年了她都忘不了。每一想起就毛骨悚然。

　　充满药香的房间里，一名青衣男子在拾药。
　　笃笃……门响了两声，就被推开了。
　　“段公子，拿来了。”进来的是个身着锦衣的老妪，手中端着一个盅。
　　段城轻抬盅盖，看到里面黏稠的红色液体：“确保没错吧。”
　　“公子放心，是最纯的雪兔血。”
　　段城笑了起来。“呵呵，我当然是相信蒙姨的。”……只是，涉及到她的事，必须谨慎小心些。
　　“公子，是今晚去还是明早去？”蒙月把盅稳稳地放在桌上。
　　“嗯……明天吧。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段城转身继续拾药。“蒙姨你到大堂去看着吧。”
　　“是。”蒙月走出药房，阖上了门。

　　“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见到呀……”陆云翳看看逐渐西斜的太阳，低声抱怨。
　　爰爰调整了一下手，把怀中的东西重新抱稳。“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了呀……”
　　“这个……不会吧……”陆云翳有些忐忑。难道是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
　　“要不我们……”陆云翳正想说找人问问，被爰爰一声欢呼打断。
　　“小姐小姐，你看看！会不会是这儿？”爰爰指着前面不远处。
　　看样子确实像家医馆。牌匾上也只有很简单的两个字——“医馆”。真正引人注意的是，门上刻出了桑叶的形状，并且被涂上并不很鲜艳的绿色。
　　那就一定是了！
　　两人兴高采烈地跑上去。
　　从敞开的大门可看到大堂里有人坐着。陆云翳拖着爰爰就冲进去。
　　“什么人！”蒙月不悦的喝道。这两个女子冒冒失矢闯进来，一个用头巾把头发遮得严严实实，一个抱着满手衣服首饰，莫不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和丫鬟跑错门了。
　　“呃……”看着眼前明显已年过五十的老妪，陆云翳不由一惊。不过十来年，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呀，顶多大一两岁，怎么就变这么老了？
　　“这是医馆对吧？”她小心地问。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蒙月放缓语气。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收起了不悦。
　　“你是大夫吗？我找的可是乡老先生的徒弟哦。“陆云翳紧紧盯住蒙月。
　　“段公子平常没空时便由我代管。”
　　“公……公子？乡老先生的徒弟是……公子？”陆云翳目瞪口呆。她记得的，当时碰见的，明明是个女孩呀。
　　“是我没错。姑娘身体不适？”段城正好配好了药从药房走出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在下段城。确是乡老先生的徒弟。”
　　“不可能！”陆云翳急急地说。“我，我见过的，乡老先生的弟子是女的。
　　见过？爰爰惊讶地望着小姐。
　　段城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下，马上恢复正常。他和蒙月对视一下，随即笑着对陆云翳说：“姑娘，借一步说话。”
　　陆云翳一颔首，跟他走进回廊里。

　　“我叫陆云翳。”看着对面不语沉思着的人，陆云翳忍不住出声了。
　　“陆姑娘，”段城回过神来，“我想，天下人都知道的，乡老先生的弟子只有在下——段城。”
　　陆云翳惊讶地望着他：“是吗？我很少到外面来，没听说过……但是，我确实见过乡老先生的弟子，是女的！就比我大那么一点吧。”
　　段城沉吟片刻：“姑娘，莫妄言哪。先生在十年前就谢绝访客了。”
　　“这么说，我是在他谢客之前去的咯……当时我才六岁。对，我是十一年前去的。”陆云翳肯定地说。
　　“哦……”段城语调上升，复而微笑道：“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陆云翳娥眉一竖，“是她自己承认的！而且……”话语未毕，突然全身乏力。段城急急伸手才扶住了她。再一看，她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