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声簌簌》白夜月

15、冰释

　　经过上次的夜谈之后，安燃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兴致勃勃地赶路。此时此刻的安燃，眼神沉郁，有意无意避开我的视线，更不用说和我讲话。
　　我坐在马车内，无聊地翻动手中的书，绪桑大叔则坐在车厢内的另一侧，同样静静地读着东西，只不过，他手中拿的并不是闲书，而是类似账目一类的东西，厚厚的一大本，远远瞟一眼过去，上面黑压压的字扑面袭来，让本想偷窥一两下的我，顿时感到头晕眼花。
　　“切！”我在心中暗骂这只馒头脸老狐狸，精明如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安燃的不对劲，可是，就算到如今这种状况，他和韶孜这个天生闷葫芦依然什么官方意见都不发表，一点粘合剂的作用都起不到，搞得我现在只能乖乖等着车外的那位大少爷自动消气。这种胶着的状况，有时真是让人感到窒息。
　　平时三餐上的一言不发就不说了，最让人郁闷的是就寝的时候，为了节约旅费、隐藏我们出自皇族的身份，绪桑大叔一般只让店家安排两个房间，他和韶孜共用一间，而安燃和我共用一间。
　　若是以往的话，晚上想要让安燃闭上嘴乖乖睡觉，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两个人并肩躺下，安燃总能找各种各样的话题，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美其名曰是将一路上的见闻讲给一直闷在车厢内的我听，那样子哪里是睡觉，他一个人自说自话的热闹程度好比女生寝室里彻夜长谈某某帅哥。而且，惨无人道的是，如果我稍一疏忽，没有发出的应和声，这位有“夜谈”症的大少爷，就会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与你的脸颊靠得只有一口呼吸的距离，然后用普天之下最为惹人怜爱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是不是自己讲的东西太无聊了。看看，人家不仅熬夜将一路上的趣闻讲给你听，怕你在车厢里面闷坏了，还要顾及你的感受，生怕打扰了你的休息，而你居然连个场都不捧，你这不是不识好人心是什么，你这不是吃掉小红帽的大灰狼是什么。
　　于是，我只好哀怨地回答说，没有，怎么会呢，然后继续忍受不得入眠的折磨。
　　不过，现在可好了。为了避免尴尬，我一般都会在吃完晚饭之后磨蹭一下，等安燃先进客房，为的就是减少两人独处的时间。结果第一次这样做之后，就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等我轻手轻脚地进入客房之后，发现安燃已经以某种神奇的速度洗漱好，在床上侧躺着，紧紧地闭着眼睛。虽然一眼便可看出如此用力阖眼的他根本就没睡着，但是转念想想，这家伙恐怕也是害怕面对两人相处时的尴尬，才会出此下策吧。我唯有无奈地叹口气，静静地做完睡前准备，然后安静地爬到床上属于自己的那半边。感觉活像是一对冷战中的夫妻，无奈、好笑，却又悲伤。
　　原本想着，或许这样一路别扭到了皇都之后，我和安燃之间的关系，才会有些改善吧。哪里知道，转机不期而遇。昨晚安燃因为早早地就上床就寝的缘故，等绪桑大叔找我谈完话之后，他倒是已经真的睡死了。
　　看着他微微张开嘴熟睡的样子，我忍不住好心情地微笑起来。长着一张好面皮果然就是耐看，一旦睡着了，放下所有戒备，安燃本来乖巧、听话的样子便会冒出来，因为年纪小、身子短的缘故，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看过去，就仿佛一只幼兽，有着所有美好的天真与乖顺，让人忍不住疼爱。
　　洗漱完毕之后，我坐到床边，轻轻伸出手摸摸安燃的小脸，想着这样一个稚弱的少年居然是平日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的人，虽然明知是小儿戏言，不可当真，但此时此刻，却又会从心底里相信，似乎这样待在家人身边的瞬间可以成为永远，这是种多么不可思议的感觉。
　　收收神，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刚想要跨过熟睡的安燃时，他一个咸鱼翻身，一脚将我蹬下地。
　　“嘭！”身体和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随之而来的还有背部的剧痛。我急忙捂住溢出唇角的叫声，抬眼看看床上的安燃。还好，他只是喃喃了几句，然后又沉沉睡去。
　　我顺顺头发，扶着差点断成两截的腰，从地面上小心地站起来。
　　“我的天！想不到安燃的睡相越来越差了！哎哟，我的腰~~~”我一边揉着受挫的腰和屁股，一边小心地注意着不要吵醒安燃。毕竟，前几天过于严厉的叱责已经让我颇感内疚，如果现在又因为我的缘故让他睡不好的话，那么成为千古罪人也就差一步了。
　　在冰凉的地面坐了一小会儿，便耐不住初春的凉气，挣扎着站起来。我半扶着腰，半抬起脚，想要再次跨过安燃，哪知，安燃竟像睡梦罗汉一样，又一个侧滚翻，挥一挥衣袖，将我再次打回地面！
　　“••••”拼命咬着唇角的我真的快要被安燃给逼疯了，若不是我知道他睡相坏得出奇，肯定会以为他在蓄意报复。
　　还记得第一次在柳府被安燃硬挤着一起睡的那晚，硬生生被他从床边踹到床下，最后因为要提防他的“无影脚”，终究是一夜无眠。
　　后来才从翠婶那里知道，原来安燃从小睡相极差，即使是母君刚刚生产之后，也是过了哺乳期之后就匆匆让他一个人睡单独的院落了。据说这之后，母君和两位爹爹才能够睡上一晚安稳觉。虽说当时听着感觉好笑，可是当晚的亲身尝试便让我永世难忘。那一夜，我被安燃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姿势给踹到地上，最后不得已，在寝房外面的睡榻上缩了一夜，拜此所赐，第二天便是实打实的重感冒。
　　虽然一家人都因为安燃容易内疚的个性，瞒着他，不让他知道自己的恶习。不过，那一次的重感冒却怎么也蒙混不了，虽然随便扯了些理由搪塞安燃，却还是让他生了疑，最终结果就是他不仅知道了全盘真相，还可以养成了比我晚入睡的习惯。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提醒他，柳府还没有穷到没有第二张床的地步，可是，每每看到他那样认真地强忍着睡意，话到嘴边便又咽下去了。
　　真是想不到安燃这要命的毛病，偏偏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又朝我龇牙咧嘴起来。若是往常在柳府还好，毕竟第二天自己也是大闲人一个，现在可不一样，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赶路，如果晚上不睡好，明天铁定会晕车、头痛加呕吐。更何况，这间小客栈可没有睡榻这种奢侈物。
　　不容多想，我再次挑战诺贝尔奖似的想要跨过安燃熟睡的身子。
　　“啪”安燃一个轻轻的转身，竟然扯住了我的袖子，一瞬间差点让我的鼻梁磕上硬邦邦的床板！
　　“唉••••”看这架势，就算今晚和他斗争一个晚上，恐怕都接近不了床半分。
　　我无奈地将被褥抽出来，搬过房间里的几张凳子，一字排开，躺在上面试了试，除了有点晃，有点冷以外，倒也还凑活。
　　“没办法，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吧。”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全身裹好被子，终于躺下休息。
　　结果第二天刚睁开眼就看见安燃一脸意义不明的表情立在我头前，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怎，怎么啦？”我尴尬地开口道，并且暗暗祈祷自己现在仪容不要太差。
　　“为什么不叫醒我？”
　　“啊？”本以为还在生气的安燃，怎么开口就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我还以为又做错了什么，赶忙从“组合床”上坐起来。
　　“怎么啦，小燃哥哥？”我讨好地看着安燃，恨不得自己能够笑成一朵喇叭花。
　　“为什么不叫醒我，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安燃大叫着，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然而，哽咽的声音却并未就此停止。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明明是我的错，明明是我在耍脾气，明明是我不够努力，明明是我••••••”
　　安燃浑身颤抖着，拼命地想要继续说下去，用力地擦着脸，泪水却怎样都止不住。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刚睡醒的脑袋晕晕沉沉，弄不清眼前演的是哪一出。昨晚应该没有惊动他才对，怎么从昨晚的冷暴力演变成了今天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这耍脾气的模式还真是更新迅速啊。
　　我无语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排列组合的椅子上下来。昨晚一夜的折腾，虽然最后勉强睡了几个时辰，却因为僵硬的板凳，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的休息质量，弄得我现在是头晕脑胀，却还要强装好心情，面对眼前这个真正的学龄前小鬼。
　　“怎么啦，小燃哥哥？是不是昨天吵醒你了？”我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用自己都觉得睡眠不足的口气问到。
　　“不是，不是，不是！！！”安燃情绪激动地扯着我的手臂，痛得我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到底怎么啦？”从来没有见过安燃这样疯狂的我，突然有些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么异常？
　　“明明是我不对，明明是我任性，明明是我太过天真，没有看清楚过现状，为什么小澈，为什么你还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叫醒我？！”，安燃最后几乎哭喊出来，“就算你骂我，就算你打我，也是好的啊，也是好的啊！”
　　安燃用力地哭泣着，用力地内疚着，用力地道歉着，用他小小的身躯将我搂住，全身颤抖着，仿佛永远无法停歇。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我轻轻地回抱着怀中的少年，静静地任凭他抽泣着，小小的心脏却仿佛塞进了整个世界一样，温暖得快要溢出来。
　　安燃的温柔与歉意好似一杯热茶，融化掉了连日来两人之间的尴尬与不和谐，也更让我明白，安燃是我真真正正值相依为命的家人。这样柔和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的感情，仿佛是这个初春第一朵绽放的花一样，终于让我在这个异世界的人生，点上了一笔不一样的色彩。
　　安燃大哭一场之后，我们相视一笑，两人都有一种雨过天晴的开阔感，这种情绪的变化直接带来的影响就是当天出发前的早餐，我们两个都吃得异乎寻常地多，多到以至于绪桑大叔整个进餐过程中都以某种了然于心的偷笑表情打量着我们。
　　等我们四人都做好启程的准备后，绪桑大叔突然将我和安燃叫到客栈外一个偏僻的角落。
　　我狐疑地看着绪桑大叔，安燃则有些担心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想必是防范那些在暗处的人吧。
　　“小小姐，安燃少爷，再过几天，我们就会到达少学学府了。作为你们两位的推荐老师，我想，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告诉你们，也好让你们有个准备，”绪桑大叔顿了顿，表情严肃，“因为，少学对于你们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松求学的地方，而更有可能成为你们今后一段时间的求生炼狱！”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多考试···最近好多作业···最近好多衣服要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