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尽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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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昂大帝面容肃穆、眉心微皱，比常常在银河新闻上出现的全息影像更加严峻。他仅仅只是站着，然而脊背紧绷、衣着整肃，宛然头悬无尽剑端坐在御座上。
此刻他站在冬宫的全息录制室里，仿佛透过闪烁的摄像头看到银河里无数眈眈注视着他的眼睛。“时时谨慎，永远克制”，他在心底默念无尽剑上的铭文——银河帝国横跨数万光年、治下数兆子民，上位者必须时刻牢记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人类的福祉。
可是，登基已逾三十载，和平初获、政坛清肃，如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不可自抑吗？
“三十秒准备。”技师的声音从控制室里传来。
皇帝的思绪倏尔回到七小时前，关于那个夹在“万年风雪”号启航的轰鸣声中、出人意料的通讯。从边境星区传来的声音有一些失真，但他意外听出了那人声音里的一丝局促。
“皇帝陛下，我请求您接受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忠诚的爱意，”他似乎轻笑了两声，声音像冬宫外海面上的风一样飘忽，“我爱您。”
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个人站在冰冷的舰桥里，在仪器表盘闪烁的信号和舰员井井有条的忙碌中，按着耳麦低语。
旗舰升空时喷射而出的气流推开蓝色的海水，赤红的火焰将海浪瞬间汽化，蒸汽又在舷窗上凝结成水珠。他的声音比舰队先穿越深空，从跃迁通道里以比星光更快的速度直达自己的终端——而自己兀自一人在被另一片海的浪花包围的宫室里，欣喜、无措而又不安地揣摩那一通远程通讯里传达的信息。
他久久静坐，试图抓住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温暖，直到秘书敲响了他的房门。
“陛下，”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恐，“他们要和您通话。”
皇帝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他们’是谁？”
他一把抓过秘书手里的终端，看到铺天盖地的“万年风雪号”和“刺杀”。他听到秘书哆嗦着说：“万年风雪号在航行途中遭遇哗变，不过其余的舰员很快就夺回了控制。但是……但是哗变的官兵是从舰桥开始行动，先攻占了指挥室，把……被刺杀的视频立刻上载到了星网上。现在程真大校率领舰员夺回了舰桥，请求立刻与您通话。”
那些字词和语句无益地划过他的脑海，心脏猛地一缩，一时之间他竟然感到慌张。但几十年的孤独铸就的铁石心肠、垂悬在头顶的无尽剑，飞速地将他从情绪的深渊旁扯了回来。无数的声音对他说：“冷静，冷静。你必须为我们负责。”
他强迫自己去解析那语句里的一切信息——程桢几天前就发函说自己今日回航卡勒丹星，万年风雪号是他的旗舰，他一定在舰上罢。可是……哗变？程桢的旗舰上怎么会有哗变？
秘书说程真要和自己通话。程真是程桢的胞妹，她也在舰上吗？
不对，似乎还漏了点什么……程桢行前的通讯……刺杀……谁被刺杀了？
“二十秒准备。”技师说。
克里昂大帝强迫自己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可是过去的情景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盘旋，纠缠着不愿离去。
他看到年轻的程桢一脸不忿，轻蔑地说：“怎么了？他以为他是皇太子就了不起了？要不是卡勒丹的迂腐老爷们死撑着，帝政早就该垮台了，我看他这种娇公子，就算熬到登基也干不了几年！”
那是他们上学的时候，一帮涉世未深又自视清高的小子，每天口无遮拦、肆意抨击。程桢发言才毕，他的一帮死党就开始起哄鼓掌，大呼“说得好”，而那时的自己也只能憋屈地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后来再见到程桢，是在登基前几个月。那时他的叔父伊俾南皇帝自知身体难以维持，让他代替自己去上院出席议会，美其名曰是实习。叔父本来的意思是让他去听听党争和辩论，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两院的情况，谁知他野心膨胀，第一天“上班”就交上两份提案。议员们本来就对他违反惯例代替皇帝出席颇有意见，他又不识相，上院一时怨声载道。
会期的间隙，他在走廊里碰见程桢——那时他是军部在帝国议会的发言人，仗着口才好，常常把老资历的议员们怼得无言以对。如果说皇太子是议会的众矢之的，那么程桢也不遑多让，算是议员们不论党派、立场，一致针对的第二大吐槽对象。
然而程桢并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克里昂，仍像从前在学校里那样吊儿郎当地讽刺他：“哟，太子殿下第一天上班就大杀四方呀！”
克里昂冷笑：“你也差不了多少，刚从下院逃出来吧？”
程桢说：“客气客气。说实话，我觉得你那改革医保的提案还不错，毕竟这儿可有不少人需要治治脑子。”
克里昂：“……多谢夸奖。”
登基前的时光似乎是他和程桢关系最近的时候。尽管他们见面就掐，嘴里从来说不出好话，但似乎两人之间没什么距离。有一次，程桢甚至带着克里昂去了自己的胞妹程真驻唱的酒吧——程真那时还是帝国理工学院的学生，叛逆得很，一心想要做摇滚歌手。克里昂那时觉得程家兄妹简直一个比一个不可理喻，可没想到最后程真考进了深空舰队，走上了和程桢一致的道路。
几个月之后，伊俾南皇帝正式退位，恢弘的登基仪式在卡勒丹堡举行，他在数亿人的注视下举起权杖，登上了宝座。无尽剑倒悬头顶，他从此与银河帝国共享命运，同担数兆子民的悲欣。
从那时起，他与程桢不再亲近，维持着得体而疏远的同僚关系。三十年来，星河鹭起、银海飘摇，他见证了新宪的推行、边疆的战火，终于成为星际瞩目的克里昂大帝；而程桢亦以他的天才率联军击溃了猎户座共和国的舰队，扶摇直上，一举登上帅位。家大业大的两人，终于只能隔海相望，摇相扶持。
要说他从未意识到程桢的心意，那是不可能的。但一直以来，他们俩之间的气氛过于微妙，以至于那若有若无的感情让人不敢深信。他纵使在无尽剑下如履薄冰，也未尝没有为程桢而存一点私心——银河帝国需要一个在冬宫出生的继承人，但直到现在，他的后位空悬，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堂弟埃尔温，一个年轻而缺乏经验的omega。
事实上，皇廷并不会为一个omega继承人而介意，毕竟伊俾南皇帝正是一个强大的omega；然而皇廷也绝不会允许一个手握大权的alpha成为皇帝的伴侣。
如果不是程桢的那个通讯……也许一直这样，也挺好。
“十、九、八、七……”
无数的场景如飞花般在皇帝的脑海里闪过，在战情室苦等前线消息的时光、“万年风雪”号舰桥里稍纵即逝的一吻、程桢在议会慷慨陈词的风姿、偶尔对视时电光火石的一瞬……
“六、五、四……”
无尽剑常悬头顶，他永不能遵循本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程桢也不可有任何差池。
如今这些顾虑随着程桢一起消逝在星海之中，他却感到悲从中来、哀不自胜。
都不在了！如果能重来一次……
“三、二、一、零——开始录制。”
眼含热泪的克里昂大帝出现在帝国无数民众正在收看的全息新闻里。即使在猎户座战争最危急的关头，他在公众面前也仍然镇定自若、冷静沉稳，然而此刻，皇帝的声音沙哑而悲伤：
“就在刚刚，我忠实的朋友和同僚、帝国可靠的守护者程桢元帅，在‘万年风雪’号旗舰上遇刺，生死未卜。此刻，舰员们已经从歹徒手中夺回了控制，帝国的敌人将受到他们应得的裁决！
“我恳请帝国的人民将宝贵的信任赋予政府，并承诺政府将竭尽一切努力保障人民的利益和国家的安全。这是银河帝国漫长的历史上又一次危机的考验，但就像我们曾战胜共和国的侵略和能源危机，这一次，我们也必将赢得胜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尽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