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池苑皆依旧》明矜

6、第六章

　　在静悄悄的夜里，静悄悄的浴池中，彼此沉默的两人，怎么看都不是正经说话的地方。
　　傅玄宁有些许无奈，按了按眉间，道“先上去吧”说罢便往池边划，这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抓人家的手，慌忙又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松开了爪子。
　　那人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傅玄宁移动，那模样瞧着还有几分乖巧。
　　傅玄宁扶着池边壁石，手上一用力轻轻松松便上去了，散落的水花溅起一朵朵，虽说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何出现在这里而不被护山法阵发现，她究竟是谁，这些问题在傅玄宁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身旁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傅玄宁神色沉重，表情煞是严肃地转过头，“你——！！！！！！！！！！！！”刚要问出口的话被咽了回去，一时间傅玄宁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那人穿着的水莲色衣裙，如今泡在水中好一会了，底下白皙的凝脂若隐若现，水浸布料，倒是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偏生这人还是一脸正直到不能在正直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正看着傅玄宁，等着他说下去。
　　那人:“？”
　　傅玄宁憋红了一张脸，道“你、你——”你半天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在那人逐渐茫然的眼神中，红着耳朵，倏尔脱下自己的外袍，烫手山芋般扔了过去。
　　那人将罩在自己脑袋上的宽大外袍扒拉下来，有些迷茫地盯着傅玄宁的背影。
　　傅玄宁背过身去，垂在袖间的手无措地握拳，面上还是一派波澜不惊，道“穿上”
　　那人不疑，便穿了上去。
　　傅玄宁侧耳听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不自觉松了口气，再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随即转过身，面无表情道“你跟我来”
　　夜已深，又不想大张旗鼓，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璇玑室。璇玑室三分之二的地方都被傅玄宁占去干活，只有余下三分之一的地方腾出来摆放桌椅床榻。傅玄宁绕过满屋的边角碎料，颇为心累地坐在梨花木交椅上，那人乖乖地站在桌旁。
　　“你是——那日在夙鸾山遇到的那个……姑娘”傅玄宁顿了顿，把“小血人”三个字咽了回去。
　　那人严肃正经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步。
　　傅玄宁双手扶额，道:“说吧，你究竟是谁”
　　那人轻轻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十分淡然道:“叶清荨”
　　叶清荨？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傅玄宁心中有些疑惑。
　　面上还是不显露山水，继续深沉扶额:“你为何而来此？”
　　叶清荨轻声道:“为你”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嗯？”傅玄宁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发现叶清荨已经走到面前，她俯下身子，视线平视着傅玄宁的眼睛，慢慢凑近，嘴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道“我，为你而来”
　　心脏好似收到蛊惑一般砰砰直跳，傅玄宁不自主地往后退，脊背抵住交椅的板面，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
　　话未说完，叶清荨便打断道“……那怎么才能亲？”
　　傅玄宁一愣，难得结结巴巴道“啊？咳咳，那当然是爱人才能……!!!”
　　唇上传来的温暖温度，柔软的不像话，傅玄宁瞪大了眼睛，温暖稍纵即逝，虽然双唇片刻相接，但傅玄宁感觉到仿佛有一道惊雷打在了自己的脑壳中，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叶清荨看着他，认真道“嗯，那我爱你”
　　“!!!!!!!!!!!!!!!!!!”若是别人，傅玄宁早就一记灵力将人掀飞出去，根本不会给对方近身的机会，他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人望着他充满欲念的目光，但是对上那双澄澈到不能再纯净的眼睛，傅玄宁感觉喉间一哽，艰难地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叶清荨抿抿嘴，道“知道”在傅玄宁怀疑的目光中，叶清荨接着道“我想和你亲近，但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只有爱人能亲，所以……我爱你啊”
　　很好，你还是不知道，傅玄宁感觉自己毕生的耐心都用在这个姑娘身上，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你先站好!”
　　叶清荨哦了一声，动作流畅地直起腰来，但身子却不自然地一晃，虽然极力遏止但幅度依然明显，傅玄宁皱眉，感觉到丝丝不对劲，还未张口，叶清荨便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但为时已晚，傅玄宁已经闻到了那带着腥味的血气，“你受伤了？”
　　叶清荨不以为然，道“嗯，之前的小伤可能没好……”
　　傅玄宁眉头紧锁，他看见血色浸湿她的衣裙透了出来，一道道伤痕累累，尤其是右手臂纵横交错的伤口隔着衣裙都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小伤？!”
　　叶清荨没留意自身状况，见他不信，便补充道“很小很小的伤……”她努力地睁了睁眼睛，但眼前的傅玄宁依然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话音未落，她便撑不住身子往前倒去，眼看着就要打在桌子上，傅玄宁眼疾手快，一把揽过叶清荨的腰肢。
　　怀中的人在轻轻的颤抖，身子轻盈地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傅玄宁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这么轻，难怪在檐上拉不住我”
　　傅玄宁抱着叶清荨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将她放在屋内唯一的床榻上，探了探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身上有伤，还乱跑乱跳，泡了水还当个没事人似的，傅玄宁心中默默吐槽，施了个止血的法术，傅玄宁双手起阵，用灵力冲刷她的伤口，让它们愈合得快些。“我还没问完——不治好她，我找谁问去？嗯……就是这样”傅玄宁满意的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突然发现叶清荨的袖中掉落了一个东西，落在床板上，是一个玉牌，圆形的白玉雕，缀着镂空的古老花纹，花纹还绘成一个古体的屿字。仙丹屿弟子的玉牌统一为圆形，中间镂空会刻着屿字，而在颍川山派，只有七峰门主的令牌为汉白玉，所以这是——仙丹屿门主的令牌，“季云杉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傅玄宁沉思
　　过了半刻钟，傅玄宁感觉到叶清荨的呼吸趋于平稳，一探脉搏，有力多了，便松了一口气，刚想起身，衣袖却被叶清荨压着。
　　傅玄宁一拽……拽不动，再拽了一下，还是不动，叶清荨唔了一声，微微侧身，右手轻轻地拉住傅玄宁的手，不动，沉沉睡去
　　傅玄宁:“………………”他不敢太用力，因为她的手臂上有伤。徒自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傅玄宁看着叶清荨安静的睡颜，终究是败下阵来。罢了罢了，就这样吧……傅玄宁用空着的手扶额。
　　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傅玄宁不好坐在床上，可是又坐不开只好席地而坐，手搭在床板上撑着脑袋，唉，生活不易，玄宁叹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颍川山派的起早鸡照例准点长鸣，季云杉耷拉着一张脸，来到了寻机阁，方一进门，便看见一众弟子忙前忙后，他们看见季云杉，忙停下手中的活，上前拱手问礼
　　“季师叔”
　　“季师叔”
　　季云杉挥了挥手，让他们忙起不用理他，自己慢悠悠地走向寻机阁的演练场，傅玄宁这人每天一清早到会在这里教（bao）导（da）弟子。
　　等他走到演练场时，却意外地没有看见傅玄宁的身影。季云杉在人海中寻了一会儿，逮住在互相练功的翎羽和韫羽，问到，“你家师尊呢？”
　　翎羽抬手擦了擦汗，喘着气道“回季师叔，今天我们过去的时候师尊就已经不在屋中了，可能去后山拿角料去了”因为傅玄宁每天不论睡得多晚，第二天都能准时在起早鸡叫之前整齐地出现在演练场，因此，今天他们去的时候看见璇玑室的房门禁闭，自然而然地以为傅玄宁提早出去了，他们都自觉忽视了“师尊可能没起来”这一个选项
　　季云杉点了点头，这倒是傅玄宁干的出来的事，便没多想，打算去璇玑室等他。
　　从演练场慢慢走向璇玑室，途中，季云杉收到了传音，拉他进了传音法阵，刚一进去便听见聂隐心的愤怒的说着什么
　　一个小小的女声开口安慰着她。
　　一把男声道“这简直是太过分，古人云，不问而取之者视之为盗也balabala虽之如此，但我们还需balabala”
　　聂隐心:“好了好了好了，白之术你再念下去我就要爆炸了，一大早你给我念金刚经？！”
　　白之术:“金刚经能陶冶情操，使你的心情更加愉快，俗话说……balabala”
　　聂隐心:“………………”
　　季云杉忍着笑道“噗嗤我觉得小白说的很对，你就该歇歇火，大早上的……对吧阿书！”
　　聂隐心:“季！云！杉！！！”
　　季云杉憋着笑，好奇地问“这姑奶奶这么一大早发这么大的火，谁又踩着她的尾巴了？”
　　景黎小声安慰着聂隐心，抽空解释道“三娘在后山空地上种的仙草被人拔了个清光，她今早去浇水的时候只看见一块秃噜皮儿地”
　　季云杉想了想了那个情景，无情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居然会看上你那些仙草，你也……”
　　等等，仙草？该不会是……季云杉的笑声戛然而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聂隐心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追问道“嗯？你怎么不笑了？！是不是你干的！！！”
　　季云杉有口说不出，刚好走到了璇玑室门口，忙打哈哈道“我去找汀白了”吱嘎一声推开房门，却看见两个人影交叠在床上。季云杉的手聚在半空中，屏住了呼吸
　　传音法阵中，聂隐心还在搜刮着季云杉，景黎还在安慰她，白之术在一旁试图用道德经来使她歇火，一个软软的少年声弱弱地询问今天早膳能不能加个蛋，季云杉一声长鸣惊住了絮絮叨叨的众人。
　　聂隐心最先反应过来，怒道“嚎什么嚎，老娘还在找你你自己就送上门来……”
　　季云杉颤声道“我、我看见了一个姑娘！！！！！！！！！”
　　聂隐心道“你是八百年没见过妹子吗，这么激动？！”
　　季云杉放出惊天打雷，“是在汀白房间……”
　　众人“！！！！！！！！”
　　“……他床上…………”
　　众人“！！！！！！！！”
　　“……他也在…………”
　　众人“！！！！！！！！”
　　季云杉站在门口，嘟嘟嘟地和他的小伙伴传述着，一便探头探脑地把眼神使劲往瞄。
　　时间倒回几刻，傅玄宁赶了几天的行程又熬夜赶工，也迷迷糊糊地趴着床边睡了过去，听着外边起早鸡的鸣声方知天已破晓，条件反射想起身去演练场，忘记了手还被叶清荨抓着，一个往上提一个往下拽，傅玄宁的腿磕在床边扑通一声，整个人被叶清荨拽了过去，幸好他反应快，手肘撑在枕边，才没有一个脑袋撞在人家脸上，堪堪停住，这时候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就有了季云杉看到的那一幕。
　　傅玄宁循声转头，大眼瞪小眼，季云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难以切齿似的，道“要不师、师兄先替你关门，你慢慢来慢慢来……”
　　傅玄宁瞪大了双眼，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身下动了动，果然……
　　叶清荨睁开了双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你不要多想，这是误会！”傅玄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对谁说，见她清醒了便立马挣开被她拽住的手，从床上翻了下来。
　　季云杉虽说一直在门口徘徊作出要离开的样子，与傅玄宁相识已久，从未见他亲近女色，也没有见他亲近男色，日常生活简直三点一线，虽说凭着那张极具迷惑性的俊脸吸引过很多狂蜂浪蝶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近得了他的身，所以其实他现在无比的好奇床上的是何方神圣，刚才被傅玄宁挡住了看不见，现在他正好离开留出来视线空位，季云杉边随声附和边瞄，道“是是是，为兄知道是误会？？？！小荨儿——？！”季云杉震惊的喊破音
　　叶清荨直起身，严肃又正经地回了一句，“嗯，师兄”

作者有话说

　　傅玄宁，字汀白，颍川山派第二峰寻机阁现任阁主。
季云杉，颍川山派第三峰仙丹屿现任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