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池苑皆依旧》明矜

4、第四章

　　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小厮拉开了门，蜡黄的脸上堆出了一个谄媚的笑:“三位师傅请留步，我家小姐有请”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三人走了进去，里面灰蒙蒙的十分压抑，连庭院中的绿植也病恹恹，走过的丫鬟下人都低垂着头，双眼甚是无神。
　　翎羽下意识捂了捂鼻子，悄声对韫羽道“这里面好大的怨气”
　　韫羽也觉得这里的氛围甚是奇怪，明明是采光极好的庭院设计，偏生此般不透半点光，着实奇怪。
　　三人在家丁的带领下走到了堂中，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此时端坐在正椅上，看上去等候多时
　　家丁垂头道“那便是我家小姐，几位师傅请，小的便引到这儿”
　　傅玄宁点了点头，那家丁就退了下去。
　　“几位……？”那妇人悄然打量着，看到傅玄宁，一双眼睛略微睁大，片刻愣神。
　　翎羽无奈，“咳咳咳”在一片快要气虚的咳嗽声中，那妇人回过神来。
　　“咳，小女子一时失仪，还望各位师傅莫怪”她的声音很轻柔，却不似正常人的低声细语，轻柔中透出浓浓的疲惫感，虽然脸上用脂粉覆盖，却依然能看出眼下的乌黑。
　　“不过，几位……当真是道士？”妇人见这三位仪表不凡，横看竖看怎么都不像
　　翎羽和韫羽正想着如何忽悠一下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家师尊，面无表情地打一个响指，庭院外一棵树应声而倒。
　　妇人“………………”
　　翎羽“………………”
　　韫羽“………………”
　　傅玄宁道“我们途经贵府，见内怨气深重，特来除崇，不知能否见一见贵府老爷”
　　见过傅玄宁的“神功”，不要说求见了，现在就算是傅玄宁要她们抬着老爷出来，他们也会马不停蹄地去抬。
　　那妇人一副有救了的表情，刷的站了起来为傅玄宁他们带路“师傅们这边请!”
　　妇人在一个上了锁的房间停下了脚步，附耳倾听房内的声音，回头对他们说“大师啊，我这哥哥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上了什么脏东西，害得一身疯病，谁都不让靠近，我只好把他锁在这里……这会儿里边没动静，兴许是疯累了睡着了，你们……”那妇人担心会有影响，或是怕他们被吓跑了，满眼的忧虑
　　韫羽道“夫人放心，我们早有准备，您把房门打开便可……”
　　傅玄宁感觉到放在腰间的玉佩逐渐发热，侧头示意。
　　翎羽接着道“还请夫人暂时离开一下，我们有门规做法时不能予旁人围观”
　　那妇人听到后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惴惴不安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或是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傅玄宁点了点头，目光一直看向那道禁闭的房门。
　　禁闭的房门被缓缓地推开，沉重的木板发出吱嘎吱嘎刺耳的声音，屋内陈设并无异常，窗子被封的死死的，一个面带死色的男子缩在床边的角落里，死死地盯着他们。
　　傅玄宁感觉到腰间的玉佩愈加滚烫，此时整个玉佩在猛烈的震动，里面的东西迫切地想要出来。
　　韫羽凝神，双指在空中一划，刚刚在外人面前隐起的锁魂术而成的红线慢慢浮起，红线的另一端牢牢地系在那个男子的无名指上。
　　翎羽以剑为阀，做了个锁魂灵结界，让里边的魂灵无法出去。
　　“……你们是谁……”那个男子沙哑着声音问道，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额间乌气满堂，缩起来的佝偻身躯不禁地颤抖。
　　傅玄宁眉间一皱，察觉到腰间的玉佩震鸣得更加厉害，左手一翻，那个沾着血色的剑穗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中。
　　那个男子一看到那个剑穗便抱着头发狂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过来找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翎羽韫羽面面相觑。
　　傅玄宁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流光，看着地上的男子，若有所思
　　咔嚓一声脆响，腰间的玉佩彻底裂开
　　穿着嫁衣的新娘显形，大红的衣衫干净得体，红红的盖头正稳稳的盖在头上，一切好似生前最体面的样子，她缓缓地向前走着，低声念着“檀郎……檀郎……”
　　那男子面如死色，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疯狂的往后推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檀郎，是我啊，我是湘儿，檀郎你看啊我来找你了”女鬼僵硬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伸出手想要触碰男子的脸
　　那男子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湘、湘儿……你放过我吧放、放过我吧!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狠心，我以为他们只是玩玩就可以了!你不要怪我，都是王老板 ，对!就是王老板，他拿钱和我身家性命胁迫我，要我成亲时把把轿子引到山上……我是被逼无奈的!!湘儿湘儿!你放过我吧都是他们的错!他们的错!……”李老爷逐渐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什么，旁人已经无法听清。
　　女鬼缓缓地扯下红色的盖头，苍白的脸上，是两道血泪，“檀郎，你当初说要风风光光迎娶我进门，要守我护我一辈子生儿育女，我问你，这番话，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李老爷抱着头往后缩着，“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死了还不消停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啊啊啊啊啊啊”
　　女鬼无言听着嘴角却逐渐上扬，上扬裂开，血泪横流使她的脸愈加狰狞，“……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捂着眼睛，眼前那时的画面仿若生生上演，被扯坏的嫁衣，奸笑狞笑，无助绝望，女鬼痛苦地嘶吼着。
　　哐当，钥匙掉落在地上，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天际，女鬼猛的转过头，带着红光的双眼死盯着站在门口吓得六神无主的女人，女子惊恐的眼里突然泛着红光，那女鬼入了她的体内。
　　翎羽听到开门声响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结界只能锁住魂灵，却无法阻挡活人
　　那妇人，或者说是女鬼，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四肢触地，一头青丝垂落，抬起的双眸忿恨地看了男子一眼，自知不是傅玄宁的对手，顷刻间顺着门柱上爬接着屋顶飞快地爬走。
　　翎羽反应过来，抬起左手掐起来剑诀。傅玄宁眉间一皱，按住他的的动作，“莫要伤到原身”
　　虽说那是被女鬼上了身，但身体还是那李小姐的。
　　翎羽神色着急 “师尊，现在怎么办，也不知道那女鬼跑哪里去”闻言，韫羽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傅玄宁掐了掐眉间，抬眼道“用锁魂术”
　　翎羽韫羽对视一眼，充满希翼道“是!师尊”
　　生活不易，傅玄宁叹气。
　　是夜，王老爷搂着他的美娇娘在被窝里暖暖地睡着，“咚咚咚”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却令人无法忽视的敲门声，王老爷睡得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
　　门外传来轻柔的女声，低低地让人听不真切，“是我啊，我是湘儿，湘儿……让我进来，让我进来……”
　　“湘儿？”王老爷还迷迷瞪瞪的，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湘儿是谁，以为是自己的小妾中的一员，不耐烦的喊了句“爱进自己进，不会开门啊!吵吵嚷嚷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话音刚落，门吱嘎一声打开，阴风四起，王老爷猛的打一寒颤，终于反应过来，想要摇醒身边的人，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完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躺在床上，看着门口那个红衣身影缓缓地靠近。
　　门外挂着的风铃丝绦燃起了诡异的青火得到了房间主人的许可，这门上的法阵便无法阻挡附在人身上的她进来。
　　她一步步地靠近这个害她落得如此田地的男人，双眼充血，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
　　王老板牙齿在打颤“我……我跟你无仇无怨，你不要过来……”
　　“无仇？无怨？是啊……我与你无仇无怨，可你为什么要害我!”女鬼眼中流出了血泪，癫狂道
　　“你……你究竟是谁？!”王老板急促呼吸着
　　“你可曾还记得我？……那个被你看上的路边买糕点的女孩，那个你买通她夫君在大婚当天把她拐到山上在不堪凌辱愤然死去，被你杀死身首异处的女孩!!!!!”
　　“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你放我一跳生路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我找人找回你的尸骨，让你入、入土为安，帮你立墓，你你就放放过我!”
　　女鬼的步子顿了顿，“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她嘶吼着“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活着，上天让我成鬼就是让我来解决你这个渣宰!去死吧!”
　　女鬼的指甲顿时伸长，眼看着就要削断王老爷的脖子，一把寒光凛凛的剑飞入，猛然削断了她的指甲，锋利的剑气，直直将她掀飞。
　　剑立在半空中，淡淡的紫光却令女鬼定住无法动弹，难受的抱头喊叫着。那王老爷见状，只觉得又活过来了，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来人啊!救命……”
　　女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胀，死时的伤口泛起剧痛，眼前一片模糊，只听见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道“莫要再伤无辜，出来吧”
　　傅玄宁握住了那把剑，女鬼感觉到那令自己难受的紫光淡去了不少，但身上伤口被撕扯的疼痛越加难忍，傅玄宁看着趴在地上的女鬼，道“你的执念便是你的痛苦，你所执着的只会令你愈陷愈深，终至永世不得轮回困在这记忆里成为没有灵魂的野鬼……”
　　他低声说
　　“天道有轮回，这些恶人该来的报应一个都不会少……有我在，你放心”
　　女鬼缓缓地抬起了头，惨白的脸上两行清泪落下
　　傅玄宁将女鬼收入玉佩之中，看着玉佩无言伫立。
　　翎羽一脸不情愿地给那个渣宰王老板喂了清心丸，片刻后王老板的神色逐渐恢复清明，他一张口便是骂骂咧咧“那个该死的女人做鬼了居然还敢回来找我，大师我给你双倍的钱财，你给我把这个女鬼钉死，我要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翎羽和韫羽气不打一出去，翎羽撸起袖子正要跟他干上一架，一只手横在他的身前，是他家师尊，翎羽抬起头着急道“师尊!这个人……!”
　　“退下”
　　傅玄宁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前方，淡金色的眼眸此刻半眯着，冰冷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看死物一般，翎羽心咯噔一跳，就算再怎么愤怒，此刻也只能停下。
　　那王老板本来还一怂，看着傅玄宁拦着底气又上来了，嚣张道“你们颍川山派就是这样做事的？!居然还想对求助者动手!我告诉你们，我一定会告上仙盟!”
　　“你!!!……”韫羽都忍不住了，就想着暗戳戳给他来个法术
　　“呵”傅玄宁弯起唇角
　　然后……翎羽和韫羽就看到他家师尊一个闪身拧起那王老板，一脚踹飞了……飞了…………了……
　　颍川山派是仙门四大门派之一，坐落在颍川名山川白浮山川上，此刻，颍川山派灵栖殿外，一群穿着校服的弟子围着两个穿着布衣的少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翎羽师兄，然后呢然后呢!”
　　翎羽夸张地做着动作“你们是没看到，师尊他那身姿，那抬腿简直了!踹的那王老板一动不动，师尊说什么他都不敢不听……你们不知道，后面师尊让他去投案自首时，整个县城的凡事受过这姓王的迫害的百姓都来了，围着场子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啧啧那场面，人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了……”
　　围观群众发出哇的惊叹，让翎羽十分满足，还想继续述说师尊一路上的英勇事迹，却被韫羽一把捂住嘴，只听见韫羽牙痒痒道“少说两句吧您，师尊听到你就完了……”
　　翎羽挣脱出韫羽的手，含糊不清地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师尊最厉害了!”
　　韫羽不假思索跟着道“嗯，师尊最厉害了……”
　　翎羽眼珠子一转，反手搂住韫羽的脖子，韫羽差点没被他勒断气，翎羽兴高采烈地道“咱们接着说!”
　　围观群众“好!!!!!!!!!!”
　　灵栖殿内，殿中央的正椅上，坐着一个男子，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眉目温和俊美，眯起笑的眼睛此时正打趣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傅玄宁，“你们此趟下山历练着实丰富”
　　“掌门师兄”傅玄宁淡淡回道
　　“好，不打趣你了”洛问笺笑的眯起了眼，“对了，近日里门派有外人进入的警报，我探寻了一番也没有发现那人的踪迹，目前其人下落、目的不明，你也注意些”
　　掌门师兄亲自追寻都找不到吗，傅玄宁神色凝重，“我会注意”
　　“对了掌门师兄，我想借莲华池一用”
　　“哦？” 洛问笺看向傅玄宁的腰间，手指轻抚下巴，道“玉佩中的那个姑娘，虽说灵魂染血至使怨气不浅，但也是个可怜人，希望这莲华泉能净化她的灵魂，让她有缘能够早日轮回罢”
　　莲华池本是用山上的灵水化而成的泉，连接着仙丹屿的百草园，有了山上的那些仙丹屿的弟子平时没事种的珍奇异草的滋润加上平日这旺盛灵气的滋养，这一眼泉水便成了疗伤养息，净化专用的至阴之泉。但因为是至阴，所以修为不到家的弟子很难抗的过泉水肆意的寒气，更别提泡这泉水了，所以为了避免事故的发生，这莲华池向来是封起的。
　　目之所及的都是纯洁的白色，树上垂落的冰晶，泉上涌起的白色的烟影，铺落在地的雪花，这是纯白的世界，傅玄宁站在岸边，目光随着池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一朵淡紫色的鸢尾花的浮动缓缓移动，花上泛着浅浅的灵气，里面正是那湘儿，傅玄宁道“在这莲华池修上十天，你的怨气便会消去，届时你便可重入轮回”
　　湘儿听着，感激地一笑，可惜她现在只是一片残魂无法说话，只能安心修养，但她还是用力地摇了摇花瓣向傅玄宁表示谢意。
　　傅玄宁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花儿渐渐飘向池中心处，淡淡的紫色渐渐融入纯白的雾气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一双眼睛，透彻的黑色。
　　傅玄宁猛的一惊，摇了摇脑袋，“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姑娘，不过她那时候在说些什么，眉间轻轻蹙起，极力回忆着那时候……
　　“师尊——师尊——”耳边是翎羽的传音术传来的呼喊，打断了他的记忆，傅玄宁一愣，清咳一声，神色恢复如初。
　　此刻，颍川山派门前的长长山梯上，三三两两的弟子穿着群青色校服配着白玉雕成令牌，背着竹筐一路有说有笑的走着，令牌随他们的走动一摆一摆的。
　　小师妹:“师兄，听说前几日闯进门派的那个人还没有抓到欸”
　　小师兄:“嗯……好像是的，但是不要紧，我刚收到传音说傅师叔今日回来了，有傅师叔坐镇，料想那贼人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折腾……”
　　几人又扯着别的话题东聊西聊，丝毫没注意到路旁被郁郁葱葱草木遮去的身影。
　　太阳高挂云梢，即将落下，满天的红霞映照着来人如玉的脸庞，季云杉顶着一张小白脸，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草药筐，三好学生似的带着积极向上的精神慢慢走回山上，从后山回仙丹屿有一条小路，小到只有季云杉知道，穿过细小的峡谷，沿着羊肠小道一直走，绕过石阵，视线便会豁然开阔，碎石铺出了一条圆滑的石子路，一棵巨大的木棉花树，坐落在道路的分叉口旁，花枝开的密密麻麻，鲜红的花朵令人心生欢喜。
　　季云杉每次走过这里，总爱看着这些木棉，今天也不例外。穿过石阵，远远的便看见那株木棉，顺着石子路，季云杉慢慢地走着，突然视线中突然多了点东西，一株仙草静静放在了石子路的中央
　　季云杉:“？？？”
　　难道是我落下了？可是落下的话不应该是落在后面吗怎么怎么落在前边了？？？难道是……上次走的时候落下的？
　　带着疑惑的心情季云杉伸出疑惑的手，抓住那株仙草疑惑地继续向前走，走没几步，又是一株仙草，规规矩矩地摆在那，不过这次摆的没有那么中央，季云杉迷惑地皱着脸，还是捡了起来，三步一捡三步一捡，再次看到另一株摆在地上的仙草的时候，季云杉已经抱着一簇仙草面无表情，这是仙草这是仙草这是仙草不要浪费不要浪费不要浪费，季云杉进行心里暗示之后，无奈地弯下腰，正欲捡起，一段回忆涌上心头，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女孩每次无聊时都喜欢躲在树上，然后用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引他一步步走过去，让他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玩，每次女孩都会等他走到树下，然后突然倒挂下来，吓他一跳……
　　季云杉带着回忆的微笑，慢慢地直起身子，抬起头，一个黑影突然从树下挂下，四目相对，季云杉唇边的微笑凝固，差点没忍住拔剑的欲望，然后，他听见那个他等了五年的声音，缓缓地开口道“……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