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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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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店里的人随着时间逐渐稀少。
桌上的几人玩牌输了几局,奶茶杯堆积在桌上,可以当一座堡垒了。
斗地主的三人喝得打嗝,瘫在椅子上。
宋紫瑜说:“再也不来了,被我妈知道我喝这么多,她不得打死我。”
方家成也道:“我要回家了,太晚了,我奶身体不好,该担心我了。”
那陌生的外校男生揉搓脸:“我也不行了,有人堵我收我保护费,我这几天都得错时间,早点去学校。”
宋紫瑜闻言,直起身子:“谁欺负你?带上曲姐,咱们一起帮你教训他!”
男生苦恼地皱眉:“算了吧,曲姐现在自顾不暇,别给她添麻烦了。”
宋紫瑜软下来,她想了想:“说得也是,咱们也不能出什么事都要曲姐给我们收拾烂摊子。”
她有些不放心:“你能处理好吗?”
男生犹豫点头:“应该可以,他们不敢对我做什么。”
宋紫瑜叮嘱道:“那就行,要是有什么问题及时通知我们,曲姐就算自顾不暇也会给你撑腰的。”
在他们的小团体中,曲缪似乎占据很重要的主导部分。其二是宋紫瑜。
三人聊完,在座位上歇了一会儿,纷纷站起身,找曲缪告别。
江遥期看着他们离开,宋紫瑜临走时问江遥期什么时候回家,顺不顺路。
她不知道曲缪和江遥期住一栋楼,也不知道曲缪和江遥期一起回去。
江遥期摇头:“我等一会儿。”
宋紫瑜:“好吧,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她和方家成以及另外一个男生,临走时还在曲缪的威逼利诱下又买了一杯奶茶,即便喝不完也要买。
几人走远,店里只剩下几个学生,三三俩俩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学校有趣的事情。
江遥期便显得有些孤寂寥落。
曲缪忙完,抬头便看见乖小孩规规矩矩地坐在原来的地方,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正在亮堂的灯光下看,脖子微弯,扎起的发丝散落在胸前,有几根发丝不听话似的黏在带有静电的校服上。
曲缪依靠在料理台前,双手环在胸前,她好整以暇地盯着江遥期。
不得不承认,江遥期再次刷新她的认知。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不吃喝玩乐,反倒看着书。
同事走过来时,曲缪收回视线,她解下围裙道:“走了。”
同事诶一声:“今天该你收拾了。”
曲缪淡淡地看她一眼,:“前两天我替你收拾了。”
同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面相有些尖酸刻薄,做的全天班,她愣了一下,大抵没想到曲缪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反驳,讷讷道:“你记这么清楚。”
曲缪比她高一个脑袋,声音不轻不重:“没办法,年轻嘛,记性好。”
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阴阳怪气。
女人脸绿了又绿,憋着气,转头开始收拾柜台,洗用具。
这本来是几个人一起收拾的,但前两天女人有事,让曲缪一个人做完了廍。
曲缪连眼神也没有给她,走出后台。
她走到江遥期的桌前,手指屈着敲敲她的桌子:“走了。”
江遥期从书里抬起头,她眼睛在灯光下呈琥珀色。她收起书,站起身。
曲缪瞥了一眼她的书,泰戈尔的《飞鸟集》。
听说过,没看过。
一听就很无聊,估计和上语文课一样,让她看,能一分钟入睡。
江遥期却小心翼翼地将书签放在她看过的那页,珍而重之。
仿佛是什么世界瑰宝。
“你买的?”曲缪问。
江遥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书:“学校图书馆借的。”
学校还有图书馆?
曲缪觉得稀奇,她在学校待了一年多,怎么不知道有图书馆这个地方。
不过,就算是有她也不想去。
去干什么?去图书馆睡觉打游戏?
“好看吗?”她又问。
江遥期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你要看吗?”
曲缪:“我不看。”
“我就是对好学生看的书感到好奇。”她领着江遥期从奶茶店走出来,手指勾着一串钥匙,语气轻飘飘的:“我寻思着看了好学生看过的书,是不是自己也能成为好学生。”
江遥期凝固了几秒,才缓缓道:“你做了老师布置的试卷,可能会。”
曲缪挑眉:“如果是变成这种书呆子,那我还是不做了。”
江遥期抿唇不语。
她意识到自己又被曲缪耍了。
曲缪才不会想当好学生。
*
两人步行至梧桐树下。
初秋的梧桐树叶还没黄得彻底,青黄的树叶被风吹得铺满地,环卫工人还没来得及打扫。
此刻,一脚踩上去,树叶便会发出不太清脆的窸窣声。
“你等我会儿。”曲缪朝另外一个方向去。
江遥期站在原地等她,夜里的风很大,梧桐叶在地上纷飞,从这处窜到那处。
她看着曲缪的背影走进车行。
半晌后,曲缪开着一辆摩托出来。
她身子半倾,头盔罩在头顶,只露出她的一双眼睛,像是暗夜里飞檐走壁的野兽。
摩托很酷,曲缪捏着刹车,长腿搭在地上,朝江遥期看一眼:“上车。”
江遥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离曲缪的车远一点。
她站在原地,抿着唇:“你要开车?”
曲缪奇怪看她一眼:“对啊,现在十点了,明天要上学,你打算徒步走回去?”
江遥期的手指缩了缩,没动。
曲缪见她不动,有些不耐:“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江遥期还是没动。
曲缪无奈:“再站下去天都亮了,你明天还上不上学?”
听见上学两个字,江遥期才缓缓抬起眼。
刘海扎到她的眼角,她轻轻地眨眨眼睛,手指攥着书包,挪动脚步,慢吞吞地坐上曲缪的后座。
曲缪递给她头盔:“戴着。”
江遥期有些不太熟练,她摩挲着头盔绳,手指笨拙地穿梭在纽扣间。
曲缪的腿撑在地上,她从后视镜里看着江遥期被闷得微微发红的脸,突兀地轻笑一声。
江遥期顿了顿。
曲缪停好车,她从江遥期手里取过头盔,戴在她头上,三下五除二的扣上,啪嗒的一声,江遥期被头盔严严实实的裹住,发丝压在额前。
曲缪捧着她的脑袋,手指掌在头盔上,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眼睛,稍稍顿了顿,漫不经心道:“好学生不会戴头盔,又不丢人。”
江遥期的耳朵被封住,她的耳边短暂性地嗡响一声,她皱皱眉,耳边安静下来。
她没听见曲缪说的话,只看见她的薄唇一启一阖。
江遥期下意识问:“什么?”
曲缪看她一眼说:“没什么。”
她长腿跨上车,随后低头一看,看见江遥期离老远的身子。
她压了压眉梢,手臂往后,抓住江遥期的手腕。
江遥期眼睫轻颤,她的手被牵引着,放在少女的腰前。
曲缪:“坐稳了。”
三个字,她这次听清了。
原本要松开的手,下意识地听从,靠近她的身躯,手指触碰到她的腰。
摩托在驶出去的那瞬间,江遥期原本撤开的身子彻底被甩近,紧贴着曲缪的后背。
风大迷人眼,江遥期眼睛闭上,她别过脸,薄唇抿紧。她不太适应这种强烈的速度,她的灵魂似乎还停留在原地,身体却在与树叶起舞,追赶指尖掠过的狂风黑夜。
车飞速驶进黑夜里,在浓烟与噪音中穿梭,那些犬吠鸡鸣被重重的甩在身后。
仿佛她们会在凌晨之前的黑夜里,提前捕捉到黎明,将破晓的喉咙遏住,逼它来到十二点,打破所有人间秩序。
江遥期不情愿坐上这辆和她完全相斥的车,这辆车和曲缪一样疯狂张扬。
但此刻,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要是这辆车能载着她去一个最远的地方就好了。
头盔罩住江遥期的脑袋,她的脸没有因为冷风吹拂而麻木。
只是她下车时,脚步有些虚浮。
曲缪见她像是喝醉似的,下一秒就要倒,伸手一把抓住她,语气欠欠的:“我开得挺慢了。”
江遥期避开她的手,扶着墙站立,缓和了一会儿,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她语气有些不太平静:“曲缪,你没成年。”
曲缪点点头,不以为意。
江遥期:“你没有驾照,我不会再坐你的车了。”
曲缪有时觉得江遥期挺乖的,像一只流浪猫,倔强着,有着不为人知的骨气。
有时又觉得江遥期这人怪讨厌的,比如现在。
她冷嗤一声:“你以为我想载你。”
她停好车,拿着钥匙上楼。
江遥期的头发被吹乱,刘海黏在一边,露出她的额头。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跟在曲缪身后上楼。
走路到家或许该临近十一点了,但骑车回家,现在才过了十五分钟。
原来才十五分钟。
江遥期盯着家里墙上挂着的钟,神色微怔。
她还以为过了很久。
她进屋,没有摁开灯,怕吵醒睡着的家人。
但她只是发出了一点动静,屋里的蒋情反倒是披着衣服出来了。
江遥期换好鞋子,低着头,叫了一声:“妈。”
蒋情脸色难看:“谁是你妈,我不是你妈。”
她突然发脾气,江遥期一愣,她问:“出什么事了吗?”
蒋情顾虑到还在睡觉的卢深,声音压低,还依旧掩藏不住话里的厌恶:“江遥期,你是不是存心来报复我的?”
“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你来找我索命!”
江遥期无措地站在原地,她背着书包,声音干哑:“妈……”
蒋情道:“你知道我接你过来,顶着多大的压力吗?”
“那群嚼舌根的婆子,背地里说我带了拖油瓶,老卢的工友说他娶了我到八辈子霉!”
“我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你非但不消停,你还整天给我惹是生非,你是嫌我过得还不够惨吗?”
她说着说着,眼里泛着泪,咬牙切齿道:“江遥期,我上辈子真是欠你们江家的。”
“本来那群老婆子就已经拿我当饭后谈资,你还和楼上那个小混混走在一起!你知道我今天出门扔垃圾,她们说我什么吗?她们说我带的拖油瓶也是个垃圾!”
原来是昨晚江遥期和曲缪一起回来,被楼下的人看见,又编排出了一些难听的话,被蒋情听了去。
江遥期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她的目光落在地板上,有些发怔。
卢安盛听见动静,他披着衣服起来,拉开门,象征性地劝了几句蒋情说:“你跟孩子质什么气。”
他又看向江遥期,笑笑道:“遥期这么乖,肯定不会做令妈妈失望的事,可能是别人误会了。遥期下次躲着点楼上的,别和她一起回来了。”
蒋情拿着纸巾,呜咽着哭两声。
江遥期盯着地板砖,反光的地板砖映出她的样子。
她看见自己动了动嘴唇,声音几乎不可闻的说:“我和她没关系。”
蒋情抹着泪:“那你现在不许和她一起回来了!你看她穿得不伦不类的,还一个人住楼上,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她语气软和一些:“遥期,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这世上谣言能压死一个人。”
“楼上那小姑娘,我那天遇见她,她那眼神吓死人了,我还看见她打耳洞了,戴着耳钉!”她语气忿忿:“谁家小孩儿读书还戴耳钉,一看就是没家教的。”
江遥期的耳朵又开始嗡嗡的响,持续性的耳鸣,像是一把刀劈开她的脑子,她摇晃一下身体。
蒋情说的什么,她没有再听进去,声音低低说一句:“我进屋了。”
门一关,黑暗吞噬了她的身躯。
门外的蒋情还在喋喋不休,声音越说越大,倒不像是说给江遥期听的,反倒像是说给楼上的人听得。
楼上的人听没听见,蒋情不知道。
她说得口干舌燥,卢安盛拍拍她,给她端水,说她气盛。
蒋情横眉竖眼:“我这是为了她好,她以后就知道了。”
卢安盛连忙安抚:“是是是,你当妈的辛苦了。”
蒋情冷哼一声。
江遥期倒在窄小的床上,她耳朵的鸣叫声还没有消停。
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的时间都要长。
长到她以为不会好了,以为她真的要聋了。
她心里腾生一股恐慌。
她躺了一会儿。
好在片刻后,耳朵里的声音逐渐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