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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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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就起身往屋里走。
还随手带上了卧室房门。
我以为要弄出多大动静,一个人提心吊胆等在外面。
屁股底下,硬邦邦的椅子也坐不住了,干脆站起身来,在茶几边上走来走去。身上的单肩挎包,一直没有取下。挺宽的带子,都快被我捏成窄窄一条了。
屋里,却一直安静如斯。
我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谎话实在编不下去,干脆跳窗逃跑了。
终于,屋门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不是朗同学,而是一只……一匹……呃不,一头……货真价实的……狼。
灰黑的背毛,灰白的颈腹,即使是四足着地,也有我一半的身高。与大型犬类有八分相似。
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是真正的猛兽的眼睛。
暗褐的底色,漆黑的瞳仁。只一眼,就已是锋芒毕现。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动物园的狼园里,忽然发现玻璃和围栏都消失了,只剩下你对面的危险生物。
你的菜单上没它,可它的菜单上,很有可能会临时加上你的名字。
……对,就像是《哈利波特》里,哈利一不小心变没了蛇馆的玻璃那样。
我当即就被吓傻了,下意识就想喊人。
可朗同学的名字从胸口冒出来,在嗓子眼里卡了半天,挤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弱弱的颤音。
我越过那只动物,颤巍巍朝屋里望。
刚刚坐过的床沿上,朗同学刚才穿过的那身白衣黑裤的居家装,正安静地叠在一处,里面空空如也。
朗同学真的不见了。
……该不会是被吃掉了吧。
“……”
我告诫自己要冷静。
能做到的就是主角,做不到的,就只能是主角的麻瓜表哥,每一集只有开头和结尾能出镜,连想要的入学通知书也拿不着。
我还在大口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相信,眼前的动物确实是朗同学变化来的。
它已经迈开四足,缓缓走出门来。
它的脚步很轻,很慢,动作却有一种轻捷的优雅。低着头,垂着眼,完全一副驯顺的姿态,一步步向我走来。
像是在回应我刚才叫出的那一声名字。
我想起他进屋前说的那一句:“放心,我不会伤着你的。”心里已然稍安。
可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还是在一瞬间占了上风。抓着背包带子的手,攥得死紧,脚下也禁不住向后踉跄了半步。
一场小小的意外,如约而至。
我的小腿,撞在了身侧的矮茶几上。
一只还有半杯水的玻璃杯,没能坚持立场,被我身后的单肩背包撞翻在地。虽然没有打碎,里面的水却洒了满桌满地。
“哎……”我忍着撞痛,挥着一只胳膊,刚想找到一点平衡。
脚上,不怎么服帖的大号拖鞋,却沾了泼洒在地的水,瞬间打起滑来。
刚找回一半的重心,这下……又全线崩溃。
“……”
挥舞着两条胳膊向后倒去的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身后的地上,还有一只结实滚圆的玻璃杯。
这一屁股下去,不知道是它肝脑涂地,还是我伤筋动骨。
事实是,这两种结果都没有发生。
因为屋子里,还有一个反应机敏动作迅捷的……朗同学。
它,嗯……应该是他,就那样蓦地跃起,侧身朝我扑了过来。
他张口叼住我的手臂,将我往他怀里一带,避开了茶几,水渍和地上的玻璃杯。自己却做了半个铺垫,背朝后撞在了一旁的电视机柜上。
一声闷响,半声闷哼。
我只觉得眼前一暗,臂上一紧,整个人就在空中堪堪转了方向,跌入一片温和柔软之中。
后背还是撞在了地上,脑袋却被一只手掌护住,安然无恙地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脑袋空白了好一阵,直到重新感觉到硬邦邦的地板,和硌在身下的书包,还有眼前紧挨着的与危险动物全不相同的人类的身体。
抚在耳侧的手松了松,头顶传来朗同学熟悉的声音:“没事吧?”
声音离得太近,闷闷的,连带着紧挨着的胸腔的震动,和近在咫尺的肌肉的收缩。他低头看了看我。
我下意识地点头:“嗯,没事。”
逐渐清明的意识里,也渐渐发觉了眼前半片光裸的肩窝,是属于一个人,而不是一只狼。恍若隔世的危机感,悄悄散去。
我默默松了一口气。
可是……
……等一下。
光裸的,肩窝……
我眨了眨眼,猛地回过神来。
耳后脸侧能感觉到他毫无阻挡的身体上的温度,鼻尖也能嗅到他皮肤上与我不同的干爽的气息,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地动了动身子。
一只手摸到的是湿漉漉的地板,另一只手抓到的却是……属于人类成年男性的结实的腰肌。
那只要命的手只微微一动,就感觉到指腹下的肌肉,倏地一僵。
我慌忙抬起手。
忽略刚才的可疑猛兽,脑中浮现远远瞥见随手叠在屋子里床脚的男生的衣物。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安静如斯,空空如也。
“……”
“……”
微妙又尴尬的沉默。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现个真身还要偷偷摸摸藏进屋子里了。
也没有人告诉我,动物和人之间的相互转化,跟衣服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啊。
我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接受了“朗同学就是那只狼,那只狼就是狼同学”的奇异现实。
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下,打破两个人之间有失和谐友好的尴尬。
我转过脸去,抬起头想跟他说点什么。
却一脑门撞在他下巴上,撞得两个人都是一声闷哼。
“……”我盯着眼前上下滚动的喉结,和线条流畅的下颌,抖着眉毛,窘上加窘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头顶,却传来朗同学低低的轻笑。
接着,是一声无奈的吩咐:“你别乱动了。”
“……”我立马僵直了后背,乖乖待着。
他又道:“把眼睛闭上。”
我也乖乖照做。
顿时,眼前的世界清净下来。
其他的感觉,却变得更加灵敏。
他移动着身体,小心地与我拉开距离,然后是胳膊,胸口,最后才抽出垫在我背后那只手,缓缓坐起身来。
没有衣服的窸窣声,只能感觉到渐渐远离的体温,和缓缓抽离的他身上的味道。
我告诫自己不可胡思乱想,一直僵手僵脚,保持着挺尸的姿势,直到身边的人一步步走开。
有些年头的木地板,一下一下咯吱作响。接着是门轴转动,卧室的房门慢慢关上。
锁芯合上瞬间,朗同学的最后一句吩咐,也随之传来:“好了,把眼睛睁开吧。”
我缓缓睁开眼。
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头顶天花板上,扁平的枝形吊灯,勾出一个像笑脸似的的暧昧形状。
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笑刚才的尴尬,也笑自己的冒失,还有一点类似于劫后余生其实更像是虚惊一场的轻松愉快。
朗同学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这样,还躺在地板上傻笑。
他远远地看着,忽然也微笑起来。
七分的如释重负,也有三分纵容的意味。纵容我刚才闯了祸,还无形无状地躺在他家地板上傻笑的样子。
他走到我身边蹲下,伸手捡起地上的玻璃杯,放回茶几,又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擦起地上的水渍。
他的脚上,已重新穿了拖鞋,身上的衣服,也整齐如初。
我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边把脚上惹祸的拖鞋穿好,一边抱着书包往旁边挪了挪。
朗同学把擦脏的纸巾丢进纸篓,又去抽纸盒里的新纸。挽起一半的衣袖,露出的手臂干净又结实。
背后的肌肉,隐藏在衣服下面,随着他的动作一张一弛。一点也看不出与旁人有异的形状。
我忽然想起刚才那一撞,小心问他:“刚才撞那一下,你的背没事吧?”
朗同学拿着纸巾回过头来,冲我一笑:“没事。”说着,又继续擦起地板,“你呢?磕到了么?”
我也笑了:“没有。”就是受了点惊吓。
朗同学结束了手里的活计,丢掉纸巾,站起身来。从沙发上拽过两只抱枕,一只丢给我,一只自己垫了,坐在了我旁边。
我们两个就这样靠着电视机柜,肩并肩坐在地板上,一起想着刚才的事傻笑。
谁也没打算沙发上挪。
这样在屋子里随处乱坐的毛病,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我们两个的共同爱好。
他问我:“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实话实说地点头:“有一点。”
他偏头看了看我:“……害怕么?”
我继续老实点头:“嗯,害怕。”
他有点受伤:“……那你刚才怎么不趁着我回屋的时候直接走掉?”
我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事后诸葛亮的提议:“啊,对啊,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
他被我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敷衍挫败了,垂首,摇头,扶着额角苦笑。
他曲着一双长腿,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弯起的手肘,时不时撞上我的胳膊。
我也抱膝坐着,不甘示弱地抬肘撞了撞他。
我问他:“可我还是没走啊。留下来的,有什么奖励么?”
朗同学转过头,很认真地看了看我。
然后,答非所问地笑了:“做我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