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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认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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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肃静,现在开听…”
此刻坐在司案厅最高木椅上的,是丁尧淇。
承天有律,天律司为帝国之制纽,负责申明案件是非,捍卫天律威严,天律之威大过天子,至高无上。所以,坐上承天天律司的第一把交椅,在某种程度上,要比坐上王位更加荣光。纵然私下,面对手握重兵财权的各个藩王和总揽大权的承天皇帝,丁尧淇表现得极尽人臣,但只要一登上这座高台,他就顿时一身威严,挺胸抬首,气宇轩昂。
“今日厅特审邻国女妾逃亲案。此案牵涉王室,干系重大,务必细辩,不可怠慢。尔等厅辩,是否明晰?”浑厚有力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响彻案厅每个角落,传入高台下对坐的两列厅辩官耳中。
“下臣知晰。”两列辩官一齐回复。
他们身后之人,都一言不发。与平时不同,今日的案厅,在两列桌椅后方宽敞空地上,又端端正正地摆了两个古桦木蛟龙戏珠环椅,上面熨帖地各铺一张白狐皮软毡,显然是为两位王殿准备。眼下,齐州王坐在东首,表情有些忿忿,看来适才被异族女子戏弄的不满情绪仍未消散;他坐在西边,视线下垂,手里仍然捏着方才侧厅那只小小冰玉碗,碗中早已空空,但他却一直凝视,恍若梦蝶,从容超逸,与众不同。
随着厅辩的推进,两列辩官分别代表他们身后的王爷,一先一后,轮流向对方提出问题并解答。几番言语交错,整个案件的情况也清晰呈现:一个月前,承天帝钦点齐州王出使冰川国,正值其国冰教最重要的临际节,齐州王被国君邀请参加在国都凝滴举行的朝圣仪式,为挥洒圣水的冰川圣女的姿容所倾倒,于是与国君谈妥,安排此女入齐州王府和亲,齐王允其子民在齐洲境内安居、传教和经商。昨日,此女白天刚入府中,夜间随王赴宴时便趁机逃走,并杀死王卫填入车中,如今不知所踪,视两国议约为无物。
原来她也是被逼无奈之人…他默默听着,捋顺思路以后,觉得她的经历颇为可怜。
“两位王殿,对于本案情形,是否还需发问?”高台之上,丁尧淇询问道。
“回司首,本王并无疑问,只是再次申明诉求:此女违背和亲之约,牵涉外交国事,本王上诉,是求此女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月为期,若下落不明,休怪本王直接上书陈情,征战西邻。至时上裁后果,与本王无关,涉案人员需全部承担,推诿不得。”这番公言公语,自然不能出自二藩王之口,而是经他授意,由前排的厅辩编写代宣。当厅辩念到“涉案人员”时,他还特意瞟了对面一眼,期待着惊惧慌乱的反应,可对面无甚波动,他只得悻悻地收回视线。
“王殿,您是否发问?”丁尧淇如数记录后,把脸转向西边。
“嗯。”他欲言又止。本想开口说:回司首,本王以天都直隶行政之职担保,对事涉和亲的重要女子,务必捉拿归案。话到嘴边,他的心却一下下地抽动,怎么也不想张口。短暂的间隙,他焦灼地不停思索,应该如何应对。
丁尧淇见北静王迟迟不作言语,便径直宣布:“既然如此,厅辩到此结束,案件已定,各方立即…”
听见这句武断之言,内里不满的情绪凝聚成一股邪火,迅速涌上心头,他从椅子上腾地站起,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够了!!”
司案厅严肃如许,自建立以来,还未曾有人当厅斥责。故一时间,场面静止了三秒。
“肃静!”丁尧淇第一反应是拿起堂木,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可视线对上北静王的一双怒目后迅速退缩,堂木上的手也缩了回去。
他目不转睛,狠狠地盯着高台上的人,继而走到厅堂中间,怒意滔天,戾气汹汹。看怕了丁司首之后,他又垂目侧转,把鼻尖对着东边,阴阴地瞥了一眼,自我压抑控制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本王有问。”
北墙的血色旗帜上,一只仰天长啸的天狼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射出寒光。此刻的北静王,周身便充斥着这种寒光。
他面朝正东,愠怒的双目凝结成两道凌厉的精光,直直地刺入齐洲王的眼睛。
“这…”齐洲王从未见过小王弟如此生气,他主要是惊讶,老十九打小就是个众人皆知的绵羊性子,不温不火,竟然能散发出如此幽冥冷毒的气势。
“昨夜王卫死了几个,因何致死?”
“自然,自然是…”齐洲王不知怎的,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别问他了,我是凶手,我来回答你。”正当此时,厅外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听到声音,他双目一缩,蓦然回头。
是她醒了?!怎么会?
厚重的木门被倏地推开,明亮的阳光洒进来,厅传吏和身后女子出现在眼前。厅内光线终是昏暗,女子背着光站在门外,一身黑衣,亭亭而立,容貌远远看不真切。那小吏走上正厅,快步上前,作了一揖,通传道:“禀司首大人,有一女子自称在审逃亲案犯,前来投案。”
丁尧淇听完,命小吏大开厅门,远远质问:“来者何人?”
“回司首大人,民女乃冰川国冰教圣女。奉和亲之约,于昨日午后抵达天都齐洲别院。现欲投案,请大人容许民女进前验证容貌。”门外女子作了一揖,高声回答,声音倒是清亮甜美,犹如春之莺啼。
“你是…逃遁后又自己投案?”丁尧淇脸上掠过一丝疑惑。
“是的。民女违背约定,只因民女已有心上人,不能嫁与齐洲王。谁知民女出城之际,却意外撞见那人与一男子私相授受!民女心如死灰,手刃无辜,自知不能复原,便前来认罪,任凭处置。”女子言语间,难掩浓烈的悲凄与愤怒。
“丁司首,快让她上前,若真是那贱…那女子,本王先治下她的罪!”齐洲王心急如焚地催促。
“好吧,你上前来。”丁司首发话。
那女子垂着头缓缓走来,步力一深一浅,十分吃力孱弱,的确是拖着病躯伤体一般。
难道,她从府里出来了…?他心里一凉。
当她走出室外明亮的光线,周身浸入室内阴暗的包围时,他看清了那身夜行衣,还有画像上的那张脸。
“大胆贱婢,竟敢利用戏弄本王?!”齐洲王认出她来,不由分说,上前就要作打,被旁边的厅辩苦苦拉住。
她保持沉默,低头继续前行。
她走到他身边,抬起头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四目相对时,他恍然明了。
冰川圣女,有一只重瞳眼,举世无双。眼前和画像上的女子都有,而她,没有。
“救我…”昨夜,那女子对自己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