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往生》yaoyaovsshelly

7、7

　　我做了一个梦。

　　春日的午后，阳光灿烂，我在宫殿后花园的一棵大树上打盹，身后安然耸立的，是塞维亚王宫那蓝白相间的建筑群。
　　微风拂过脸庞，郁金香的馥郁芬芳似乎已浸染到了梦中去，不断缠索其间，睡意本已绵旋至深……
　　而我却微微睁开一只眼睛。
　　树下出现一个窈窕身影。黄金色的齐腰波浪卷发，一双年轻的瞳孔时常散发出无比老练的精光，骄傲挺拔的鼻梁，似笑非笑的模样，这一切我都逐渐看习惯了，可依然有个地方看不惯，就是这个女孩老穿的那身男骑士服。

　　“可塞亚。”她站在春日的阳光中，抬头仰望我，眼波温柔，“你果然在这里。”
　　我睡得再朦胧也醒了，坐起身子：“梅拉。”
　　梅拉看着我，轻轻一笑，我顿觉脊背忽冷忽热的。她说：“大家都在找你呢。”
　　我疑惑了，她高挑的身形又走近一些：“都在击剑室等着你的。”她说话一直这么有节奏，跟唱歌似的。
　　我皱皱眉：“去那里干什么？”
　　她拨了拨刘海，漫不经心的样子：“决斗啊。”

　　树下草坪上，随风摇曳着的，是叶子尖班驳的投影，远方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我耸耸肩：“不好笑，那我睡了。”
　　时常感叹，梅拉明明是个骑士，笑容为什么总像个魔女，正如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不去，卡修拉陛下已经同意当决斗的见证人，而且，你的对手也不是我。”她顿了一顿，“是摩里克大人的学生啦。”
　　“你说罗……呃，你说柏格？”
　　“嗯，是柏格，他提出决斗的。”
　　我说：“不去。”
　　梅拉说：“女王陛下已经到场了，来了不少人，都在等你。”
　　我继续望头顶上那一块，巨松的针叶又细又长，掩盖了我所凝视的那片天空：“就说你没看到过我，行了。”
　　梅拉说：“我出来找你的时候，看见摩里克团长跟你父亲亚雷西斯大人都进了击剑室。”

　　罗兰和我爸爸……

　　我低下头，一会儿才说：“那还是去吧。”

　　我踏上阶梯前，忍不住又看了眼一旁亮堂地跟镜面似的玻璃窗，确定里面那个自己穿戴地还算个皇家骑士后，这才步入回廊，走向最尽头的击剑室。梅拉在背后低声咕哝：
　　“不过就一次比试有必要穿那么隆重么，我都不好评价你这身衣服了，哎……跟我在一块儿也没看你这么用心打扮过……反正你别给亚雷西斯大人丢脸就好。”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她抬头看了看我，又垂下眼，有些别扭：“我…我是说一会儿你表现得可别辜负了这身行头，难得这么好看一回对不……”
　　我两只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微微前倾，看着她笑。
　　某人的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哎，十四岁的女孩难得诚实那么一回。

　　我伸出右手，轻柔地拍拍她的面颊，依然朝她微笑：“谢谢你担心我，请相信我，我们不会输，即使是罗兰大人的学生，以前也比过几次不是么，我知道柏格剑术在不断地进步，我也一样。”
　　而梅拉，慢慢看着我出了神，又慢慢地，慢慢地，眼神变了，勾起了嘴角，又露出那种该死的笑容：“可塞亚，瞧你说哪儿的话，梅拉大人就是要看你出丑才跟来的。”说着，拨了拨一头金发。
　　我直接抽回手，转身继续走：“那你小心我给你最崇拜的亚雷西斯大人丢脸。”

　　推开门，天蓝色的地毯，天蓝色的落地窗帘，屋顶正中央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那个我的对手正笔直站在比试场正中，右手握着腰上的剑柄，左手自然垂于一侧，像随时等候对手冲上来的勇士，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开门的瞬间就望了过来，我稍稍调整了呼吸。
　　正东那面墙上悬挂着上一任骑士团团长尤利尔的画像，其下摆放着一张豪华长椅，尊贵的卡修拉女王陛下只坐于长椅靠左边的部分，右边部分自然是留给另一位女王裴诺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两位女王中的一位出席任何仪式场所，必会将身侧的空位留给另一位未曾到来的陛下。卡修拉姿态雍容华贵，也在我推开门的时候看向我，所以，现在一屋子的人都看向我了。几位内务大臣，高官侍女我没在意，我的眼睛又开始不自觉地追逐一个人。
　　还记得刚刚开始习剑的时候，我的导师兼家长亚雷西斯曾说过，他还在骑士团时的老大，罗兰•摩里克是很厉害的剑术名家，连带出来的学生也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我立刻就问他，老爸跟那人究竟谁更厉害些，当时亚雷爸爸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头说，罗兰吧……他还说，如果罗兰愿意亲自点拨我，受益该比现在多很多的。

　　如果他愿意指点我么？我想这并不重要也不需要，我要的是他能看得上我的剑术，想要和他在剑殊上并驾齐驱……
　　噢，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或在做梦，我有时候执着得连自己都匪夷所思。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脑海中回荡着一个人的声音。
　　噢，不，可塞亚，你别再影响我了行不？
　　按着额角，看到罗兰、亚雷西斯、密希达、希恩，这四个人正站在窗边那一块儿说话。我爸的身高最出挑，一头笔直的垂坠金发是他的标志，可这头型也跟宫里的侍女无异了，因此密希达常常念叨，亚雷西斯是个爱梳女人头的变态自恋狂。四人中另外三个人是我爸以前骑士团的同窗，现在他被女王陛下赐予了爵位，有了自己的官邸，可我看的出来，他喜欢跟这群伙伴们在一起。
　　视线最终落到罗兰那里。他的神情相较其他人显得严肃了点，他正双手抱臂，偏着头听我爸说着什么，偶尔还微颔首，大概表示赞同的意思。我爸说，罗兰其实并不像他外表看去那么冷酷，每个人都有他自己不愿外露的地方，有的是性格上的，这并不是什么清高或者自以为是的表现，我们千万不能走入这个误区。他开始侧着身子站立，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完美的侧面。长长的睫毛上撒满阳光的金粉，高挺的鼻梁，一头粟色的细碎短发紧贴脸颊，勾勒出线条柔和的下巴，他今天也穿了长及膝盖的骑士队长制服，制服底色为银白，领口手腕处有金银丝线交错刺绣而成的皇家骑士图纹，腰带中间的一颗扣子是黄金色的，中心有一株黑色郁金香，象征着骑士精神，与我爸亚雷西斯、密希达、希恩的白银不同，那是代表团队的最高领导者的颜色。

　　我收回视线，走到比试场另一边，与柏格遥遥相对。我一句话也没说，双方摆好对战姿势，比试开始。柏格的剑术一直以快攻出名，我没办法分太多神去看罗兰的表情。说是决斗，柏格还真不留情面，招招狠辣，我很怀疑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他，不仅时不时找我练手，还特有股狠劲儿在里头，看着已经杀红了眼的柏格，我小心的架住他的剑，猛力弹开，他倒退一步，又扑上来，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我左躲右闪，似乎将他逼急了，趁着柏格攻击时的空隙偷偷瞄向站在窗边的罗兰，他的确正看着我这边……叹了口气，我一弓身躲过柏格新的一轮攻击，右手剑柄换到左手，用力击向对方的小腹——
　　卡修拉女帝此时摆了摆手：“到此为止。”
　　柏格半弓身捂着肚子也没多久，一眨眼又站起来，还要再上，却被一位大臣制止了。
　　柏格臭着一张脸说：“陛下，您也承认这是决斗，一方不倒下怎么能算结束。”
　　卡修拉悠悠站起身，缓缓道：“这是比赛。”说着，朝一直处在窗边的罗兰递了个眼神，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说：“柏格，今天你输了，回练武场继续修炼吧。”不愧是骑士团长，说话毫不含糊，太过直接而造成的打击也是百分百，直接刺伤了某人的自尊。
　　柏格咬咬牙，嘴角强挤出来的笑容怎么看都是扭曲的，他走近我，神色变换，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可塞亚，我一直相信以你的剑术修为，定是已将击剑作为神圣而严肃的仪式来进行，只是，今天你因为看别人而格外分神，这点让我很失望。”
　　我有些僵硬地笑了，无话可说。
　　他说完，转身向女王陛下和导师罗兰鞠了躬，率先走出击剑室，背影一直很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