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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宿命难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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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令白留张岑裴和荒雅等人在老宅休养,自己却不能在这里久留。
一来是怕引人耳目,给众人平添危险,毕竟以往他回老家看母亲也只呆几日;二来鸿门大小事宜都需要他决断,也脱不开身。
不过此次他匆忙返沪,如此两个缘由都排在后头。
只因他最喜爱的许韵清许二小姐约他当晚务必到华懋饭店一聚。
当年他还是鸿门帮派下面的一个小混混,平日里卖卖水果,给帮会大哥跑跑腿。某一日对许二小姐惊鸿一瞥,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等他拼命向上爬,得了师父的青眼,才有胆量去追求许韵清,从始至终带着千分的恭敬和万分的小心。
不只因他出身贫苦,两人地位悬殊,更因他眼中许二小姐人品贵重,学识渊博,是世间洁白无瑕的珍珠。俩人虽然恋爱,但杜令白从来谨守君子之礼,不敢造次。一心只愿有朝一日能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了她。
即使混的是下九流,也从不自弃,到底混出人样,出人头地了。杜令白靠时运,也凭借着自己的聪慧的头脑、过人的胆识、娴熟的处事手腕,成为民国“沪上江湖土皇帝”。
现如今他在沪上的地位和财富不比许家差,但许家根基深,他在这样的世家贵族面前还是低一等。许家长辈对他们的自由恋爱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横加干涉,在杜令白心中已经是十分感怀。
他也十分爱惜名声,自重自爱。特别是在男女关系上,是少有的固执。无论是投怀送抱的,还是桃色交易的,或者酒肉场上逢场作戏的,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当自己已获得岳家的默许,等许二小姐从教会学校毕业,俩人就好事将近了。甚至连彩礼都悄悄备好了,那数目真可谓是倾家荡产只为博美人一笑。
杜令白当日中午就回到家,下午先处理帮中事情。自打焦安邨死后,他接手鸿门,便有了更远的打算。他要将鸿门不见天日的营生变成正经生意,要让整天刀口舔血的兄弟们做上等人。他花时间和心思跟政府以及各组织的要员建立联系,打通关节,获取信息,斡旋利害。他还要筹办银行,要开通往法国和意大利的水路,打开了向外的销路,去赚洋人的钱。
忙了一下午,他才去了自己的置装楼。
出身卑微更怕人瞧不起。因此,他格外重视自己的穿着。何况是和全上海滩最时髦的小姐到华懋饭店约会。
楼里有专门聘来的人才,帮忙打理这位新贵的形象,以匹配不同场合能够体面。
他介绍了时间地点和所见人物,那位服装大师为他选择了立领白色衬衫,胸前压了百褶,嵌一排深红色珐琅掐丝的扣子,没有加更多的装饰。贴身马甲外面搭配同色同料子的灰白花色燕尾西装,衣服领口装饰了一条钻石驳头链。裤子是米色西裤,一双白头黑跟的巴洛克花纹皮鞋。喷了古龙香,梳了背油头,戴了几件价值不菲的饰品,神采奕奕去赴约。
没想到许韵清比他先到。一进门就看到她心事重重地坐在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布。
“二小姐,等人啊。”
杜令白走上前,拿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扣,柔声问道。
“你来了。”
许二小姐被他打断思绪,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杜令白看她眼神有些躲闪,心里沉了沉。一向无忧无虑的许小姐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了。
但愿他能帮上忙。
不动声色地坐在对面,因为心头紧张面色也有些发紧。
侍者递上了菜单。
“要一瓶酒吧。”
许二小姐说。
眼睛被一阵酸涩的水雾熏的胀痛。
杜令白将视线从菜单上抬起来,微扬起的嘴角在触到那水盈盈眉眼时跌了下去。
“真要喝?”
平日两人约会,许二小姐很慎重喝酒,顶多只抿一点葡萄酒而已。
许韵清点点头,不敢看他。
“依你。”
一顿饭吃的沉默,许韵清没有叽里呱啦地讲话。讲话,是她最被杜令白喜爱的地方,她总能将最平凡的事讲得绘声绘色,让人觉得活在这世上是最有趣的。
她让人间疾苦都值得。
杜令白照例帮许二小姐切牛排、倒水。一贯她一个神情和动作还未起,他就能率先将她的需要接了过去。
沪上杜先生,这个不用费力就能洞察秋毫的人物,把她放在心尖上,满心满眼里想对她好。
许韵清怎会不知。
知得深才伤得重。
“肉多吃点,酒喝慢点。”
他对她的话都软的像团棉花,怕声音大了就刺痛了他的千金小姐一样。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许韵清仰头,将半杯酒一饮而尽。在女孩子里也是个豪爽利落的。
“令白,”
“我在,有什么事……”
许韵清伸手握住杜令白的手,如一汪春水包住一双满是茧子的粗糙的手。
“我,对不起你,”
杜令白的喉结上下滚动,到底是没出声。
“我们全家要搬去法国了,”
说话间,许韵清泪像豆子,擦着雪白的面颊,再抱住不那墨黑的睫毛,摔了下去。
杜令白有些愕然,慌乱地找出手帕,替她拭泪。
“别,别这么说。”
“我一过去就要嫁人了……”
杜令白听了这话,茫然失措,愣住了一阵。忽然牙齿抖得碰到一起,吵得头疼,心里的难受和烦躁快要压不住了。
很多权贵不愿留在自己国土上,是时下的流行。
“那个人我不认识,爸爸说是个外交官。”
“留下来……”
杜令白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我求你,求你留下来。
我想的未来每一天都有你。
和你有个家,生很多我们的孩子。
无论这个世道变成什么样子,我杜令白要豁出性命去,要让你和孩子过最好的日子,保你一生太平无忧!
他心里的呐喊到底出不来,梗在心头,像一万颗刺,越扎越深,扎的心都烂了。
这世道,权贵都逃了,都绝望了。他杜令白又算个屁!承诺有什么用?有一天真打起来,也不过凡胎□□,能挡得住几颗子弹?
可他妈的!他不想去想这操蛋的现实!他只想把爱人留在身边。
“留下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央求,而是命令。
许韵清讶了讶,蓄着水的眼睛红彤彤,泪珠跟断了线的珠串滚下来。
杜令白不忍心,把刚冒出来的强硬又收了回去。
她是他唯一一个不想为难,不想靠手段困在身边的人。
他爱她,爱到那一瞬,他决定听她任她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只因她如此选。
许二小姐有个好家庭,爱她的父母和和睦的兄弟姐妹。从小到大被保护着,才能像一束暖阳照射进自己的心里。这样的姑娘和任何人的未来都会是好的。要让她抛弃一切追随自己,实在太过于自私了。
许二小姐的酒量如此好,一瓶葡萄酒她喝了一半,却毫无醉意。
“我去洗手。”
她起身,量体裁衣的Celine蓬蓬裙勾勒出漏斗形的身材,Ferregamo高跟鞋将人拔高许多,channel香水袋在小臂上轻晃,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推给杜令白。
那是一个房号。
杜令白在位置上犹豫了半天,思前想后,终于还是起身去了楼上那房间敲了门。
许二小姐将门打开,她换上了一条油画里缪斯的纱裙,头上戴了薄纱,精致的手工蕾丝下若隐若现细腻莹白的肤色。
两人拥抱在一起,激烈的亲吻。
“我不能再为你做什么,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事。”
她说。
可那一夜,杜令白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安慰哭得撕心裂肺的她,拥着她哄着她睡着。
这样的夜晚要是能一生一世就好了,杜令白愿意用一切交换。
听着许韵清呼吸平稳,他也终于不能自已,悄声哭湿了枕头。
可他不愿为自己一时爽快,伤了许韵清的后半辈子的清净。毕竟许二小姐和他的恋爱在沪上也不是什么秘密,万一未来夫婿在意,他不愿让她为难。
等天边有了一丝微光,他悄悄起身,出了酒店。你我二人此生最好的结局,就是各自珍重,不复相见。
他失魂落魄回到公馆,见家中管事在大门口逡巡。原来老家出了大事,上下都一夜未眠,却四处寻他不到。
“老爷,老家的祖宅失了火,万幸老太太没事,受了点惊。伙计们带她连夜来沪上投奔您,此刻正在您房里,不吃饭也不敢睡觉,您快去看看吧。”
“老家客人呢?一起来了吗?”
“伙计们说他们怕那火点了旁的房子,要留下先救火,等后面再找您。”
杜令白心想不妙。
他先交代管家去请医生,又站在院子里踌躇了半晌,才兀自去房里看望母亲。
冯啸君回到黄埔军校一段时间了,现在的黄埔和以前大不相同。他和季老八还有一队也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传奇。
毕竟,往小了说,一饭一肉都是人家的功劳,何况还有打靶训练的武器呢。大家再不用围着岛干跑,或者给老乡修路干农活了,也少了些骂战。
虽然每天的学习和训练都很枯燥辛劳,但冯二少很有劲头。唯一不爽的就是季老八还收到过阿墨的回信,而自己寄给呱呱诊所的信却毫无回音。
苏联又派来一队□□,他没想到碰上个“熟人”。
那人他算见过,只不过是在照片里。
当教官队伍当翻译的林雪雍,也就是林子慕的姑姑出现在黄埔军校里,学生们喔成了一片,这个鸟不拉屎的岛上,能有个女教员,真是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