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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他乡逢故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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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四哥背着林子慕往回走。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睡觉是顶重要的事。到了点,就困得扒不开眼皮。
“我不跟你回去。”林子慕打着哈欠说。
“不回家去哪?”
“去农场,师父的窝棚。”
“你把四哥当骡子马了?”
“那我下来自己走。”
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林子慕就要从老四背上往下滑,被四哥按在背上硬是用手拖住,往上颠了颠,又给颠了回去。
”脾气大了,别乱动,我送你去还不行吗?”
“…”
“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大半夜还要往回跑?”
“哼~~”
林子慕迷迷糊糊哼唧了一声。
“你才几岁,就算你肯,我还舍不得呢。”
“我才不肯。”
“那你记着,只能跟我,别想着什么同学妹妹的,乖乖长大,等我。”
“想得…美,唉,你别抓我屁股啊!”
“你得多吃点,屁股上都没二两肉,硌得慌!晚上给你那糕点,好吃吗?”
“嗯,我就尝…一块,特…好吃。”
林子慕闭着眼,趴在四哥背上,bia唧bia唧嘴,念着:“桂花厅的鸽蛋圆子,南翔小笼馒头,松运楼的八宝饭,五芳斋肉粽,宁波饭店的汤团。”
冯少看他落魄样子惯了,都忘记他也是过过好日子的了。
晚宴上摆的糕点,大明星和大人物们都把它们当好看的摆设,只有林子慕盯着流口水。临走的时候他偷偷带了一包,全都塞给林子慕。他只舍得吃了一块,剩下要带回去给子规和师父。
“以后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黄鼠狼……鸡……非奸……盗”
“小崽子,困了就睡吧。”
“睡……怕你……骗……怎……办……我?”
“骗你,我只骗色。”
“哦。”
那就好。
林子慕把脑袋往四哥的颈窝里又拱了拱,毛茸茸的脑袋沉了一些,好像放心了似了,一会儿再没了声音。
青年背着少年从城市边缘走过,从繁华大道走上城郊小路,露水沾湿了他的裤子,潮潮的凉凉的,林子慕平稳的呼吸落在他的脖子后头,热热的痒痒的。就这么安安静静足走了一个半时辰,却不够他用来想以后的。
他想着如果离开两年,子慕该真的长大了,他两年后会是什么样子,还认不认他这个四哥?这两年谁来护他周全?也许他该想想法子,早点将担子接过来,是不是林子慕就安全了?…
想着想着,就走到呱呱农场。远远望去,铁丝网围起来的农场里破烂窝棚还透着一丝烛光。
“林子慕,醒醒,到了。”
“林子慕,你师父还点灯等你呢。”
“林子慕?”
背上熟睡的人揉了揉眼睛,很难醒过来。
“不会啊……”
林子慕仔细品品,觉得有些蹊跷,老头可从来不会这么有良心。
他晃晃脑袋,从四哥背上跳下来,袖口里面掉出一把手术刀,在指尖快速旋转握到手里。
”我艹!”
四哥吃惊瞪着他。
这是防着谁呢?
林子慕转头对他笑了笑,只一瞬。
再扭回脸去笑容就沉下去,酒窝还停在脸色,眼神里却冷得像冬天的冰坨。
他像猫科动物一样,弓起背,踮起脚跟走路,轻的在这样的深夜都听不见声音。
林子慕靠近窝棚,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你啊,就别打听了。那孩子口风啊紧的很,我带了他这么多年,教他功夫医术,陪着他,开导他。除了雪雍那丫头,他数跟我最亲,还不是一个字不肯跟我说。”
“没想到梅林后人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深沉。”
“时事逼人强啊。他六七岁便遭了大劫,但凡是个没心机的,都活不到今儿个。只是他思虑太重,心内郁结,一来伤身,二来怕是以后要吃苦头。就这性子,令亲者仇者都无可奈何。幸而有我亲自照料多年,身子骨底子不差,拳脚功夫也越发好了,一般危险自保够用了。送去上了几年学,敢跟同龄人一起,越发开朗了,再没闹失心症。就是前段时间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想以他为饵,让几方势力鹬蚌相争。谁成想护他的组织在那要紧关节遭暗害,沪上联络站基本被连根拔起,死的死散的散。好在他命好,现在局势未定,也没有人敢鲁莽出手。”
师父戏谑一笑,“还有贵人相助。”
冯华渊不知道他说的贵人是自己家小子,此刻正站在窝棚外头。
“先生,不可轻敌。前阵子孙占山带了一支武装军队说去练兵,实际上跑去开前朝皇陵盗墓,挖了多少宝贝,半道还不让是让人给截了?听说没几天那宋家三小姐的鞋上可是多了两颗罕见的东珠。依我看民党三杰剩下的两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姓蒋的在用黄埔军校培养自己的军队,姓汪的私下跟倭寇走的很近,这俩人早晚要出头,想做这天下共主。这几年鸦土贩子、人口贩子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背后又是谁的狼子野心?你我都心里有数。不说他们,这回段老大叫我们来沪上,也是要商量统一大业。张岑裴和蔡家小子新掌权,哪个能扛得住他的威压不表态站队?要我说啊,敢探取梅林宝藏的人,以前是没有,都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现在还真不好说。万一上了些手段,那孩子能不能扛得住?”
冯少耳力不一般,他听清楚了这声音——
自家老爹怎么深更半夜来这打探梅林宝藏?
林子慕倒是丝毫不慌,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小冯啊,你啊多虑了。当年八国联军打进来,玉王爷掌兵权,你们还都是他手下练兵的长吏官,他领兵百万都攒不起来的局,眼下这些乌合之众更不可能一家独大。再说,只要我还在一日,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保他现世安稳!这孩子我看着长大,他也是个倔到头的主,天选之人啊。”
“荒雅先生,”
荒雅?
冯少眼睛微眯,他打小就被要求背记这世上的名家大名号,自然听过这个人。
荒雅先生,玉王爷的知己,前朝一品御医,京城大儒,戏曲名伶。
冯少眼睛瞟过林子慕,原来竟然有这样的高人陪着他长大吗?
只听冯华渊继续说着,“先生归隐多年,当真就没有再入世的打算吗?如果先生愿意,我中原冯家几十万军愿与先生共守这半国宝藏。”
“不啦不啦,小冯啊,别劝我,我心气散了。只想守着小娃娃过平常日子,看他长大成人,平平安安的,我就算功成身退了,也算对得起他父母亲族的义举啦!等保他和国家宝藏安然,我也就完成他的心愿,能安心跟着他去了。”
师父说的他是谁?
林子慕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能确认师父和来人没有危险,便收起刀,敲了敲门。
“谁?!”
师父浅笑,并不意外。倒把里头的客人吓了一跳。
“说曹操曹操就到。”荒雅先生低头啜了口凉茶说道。
“师父。”
冯华渊见着一个半大孩子从破门挤了进来,对着他们拜了一拜。
“你忘了吧,不是说去诊所睡吗?怎么跑惯腿又回来了?真是傻了吧唧的。我把子规都接回来了。”
师父不是责怪的语气,倒是有些宠着眼前眼睛红红的迷糊弟子。
林子慕看了看木头支起来的“床”上,子规躺在稻草堆上,靠里睡得正香。
“忘了。”他挠挠头。
“我们说的话你听着了?”
林子慕点点头,“只听了几句,你们在吹牛。”
两位长辈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跟着后面又挤进一个人来,个子很高,勉强低着头才进来。
“师父…我把子慕背回来了,讨杯水喝。”
没等他把头抬起来,冯华渊一口茶水刚入口,被呛得咳起来,瞄了眼盘腿坐着的荒雅先生,荒雅先生给他回了个了然于胸的眼神。
冯华渊跟青年俩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林子慕先张口,问:“师父,这位伯伯是?”
“他啊,老友冯华渊。”
冯少愣了一下,就这么说了实话?
林子慕面色有点不平静,并没有觉察出身边四哥的异常。
“您是冯大帅?!”
实际上,军阀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最反对的公敌势力。
可中原王冯大帅不同,林子慕听说过这位冯大帅是把天津收回来,又是建立统济大学的人,他治理的地方都秩序井然,不像别处战火蔓延民不聊生,难免内心敬重。
“他在统济念过书。”师父见他一脸傻样,替他解释。
~哦,怪不得。
冯大帅喜滋滋的看着这孩子——统济医学院的高材生,长得还好,梅林后人,机敏聪慧,荒雅先生关门高徒……嗨,竟然让冯啸君那个傻小子给骗到手了?
啧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正是鄙人,幸会幸会。”冯大帅抱拳还礼。
林子慕也不困了,旁边听着两位长辈聊天,一杯接一杯的给冯大帅倒茶添水。
冯大帅欣喜不已,也一杯接一杯的喝。
倒显得讨水喝的冯少被冷落了,不满地撇了老爹几眼,催他赶紧走,别耽误人家老人孩子睡觉。
老爹不理他。
直到喝了有两大壶,跑了两趟茅厕后。冯大帅才小心翼翼地跟林子慕说:“孩子啊,别再给我续水啦,我年纪大了,这个时候再喝一杯怕是要起夜到睡不成觉了。”
林子慕委屈巴巴的,将晚上得的珍贵点心推倒冯大帅前头,比了比。
大帅硬着头皮堆着笑吞了两块,才被林子慕放出门去。
一出门,冯少也跟着告辞。
“哟,你个臭小子,在这干嘛呢?”
“您来干嘛?”
“呵,你没听着?”
“听着了,您能不能别打林子慕的主意?”
冯老爹摆了摆手,上了停在农场边上的车。
“注意安全。”
简单叮嘱了句,就让司机开车走了。
“唉,亲爹,搭个便车都不让。”
天空开始泛白,冯少松了松肩膀,嘴角微扬,轻快朝朝霞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