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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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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 阴微风
第一次遇见这样有趣的女生,她和别人不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合上笔记本,尤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笑意浮现在脸上。笑意很淡,好像轻轻一下就可以抹掉。缓慢地睁开双眼,望着窗外混沌的天空,尤佳心里突然一片澎湃。尤佳很喜欢夏天,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即使她生在春天。她享受南方夏天的湿热,汗涔涔的衣服的搭皮肤,耳边伴有蝉鸣、有老师启动汽车轰隆隆的声音、有同学拍打蚊子的响声,这世间万物,唯有在夏天才显得生机勃勃。
她讨厌冬天,讨厌臃肿地活动。到了冬天南方都是湿冷的,就连老师上课时都要把门关得严实。屋子里闷得人发晕,身边死气沉沉的感觉常常压着她无法思考,感官迟钝的感觉逼她想要逃离。
常年运动让尤佳几乎无时无刻在向外散发热气,但和班里那群男生不一样,她即使在运动后,身上还残留着体香,倒是不招人厌。
凭直觉,尤佳笃定傍晚会有一场大雨。
邓丽雨经常嘲讽她,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万物主宰者。尤佳扭过头眨眨眼,不要万物,我只要夏天。
草草吃过晚饭,尤佳拿起书包就向学校跑去,父母的唠叨连同过去的尤佳都被抛在脑后。风逐渐大了,吹起尤佳干净利落的短发,额前的刘海被风往后抚,光洁的额头暴露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包里背了两把伞,两把一模一样的,是尤佳和邓丽雨周末特地出去买的,无意想起生活中难有的和朋友相处的轻松时刻,尤佳的脸上绽出一个巨大的笑容。
晚风也无可奈何。
提早出门不仅是为了不迟到,了结尤佳这个强迫症患者的心结,更是为了绕远路。往深了探究,其实是尤佳要路过那个人的家门。
就在那一秒,尤佳跑过了她家楼下,看见客厅亮起昏黄色的光。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少女在街对面站定了看着,暖黄色的光似乎是要把人的魂魄给吸进去。
却一副阴沉模样。尤佳的直觉总是很准。
自第一次偶然见面后,她开始对这个人感兴趣,直觉让她警铃大作。
距离晚自习打上课铃还有十分钟,邓丽雨焦急地看着手表,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终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邓丽雨一脸不爽地抬起头,不耐烦地说道:“以后能不能快点啊,要绕路就早点出门。”尤佳似乎毫不在意,大剌剌地把手搭在邓丽雨的肩上,一脸笑嘻嘻地向邓丽雨保证,保证下次一定比她先到。邓丽雨的大白眼发射了一次又一次,尤佳依然在设法逗她开心。
那时的尤佳和邓丽雨正值高二,她们的世界里无非是学习,考试和友情。尤佳觉得这样的生活稀松平常,但隐隐觉得应该有些不一样才好,邓丽雨只当她是一时无聊,需要找点乐子,对于尤佳的躁动熟视无睹,她已经习惯了倾听这人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同很多青春期孩子一样,尤佳也深藏着叛逆基因。
点燃她的,还在暗处。
傍晚,果真下起了雨。
第二天放早学后,尤佳拉着邓丽雨走了另一条远路,打着买慕斯蛋糕的旗号。挑选好蛋糕,两人往柜台走去,趁着老板在算账的间隙,邓丽雨假装不经意地和老板娘聊起天来。是尤佳示意的。
这条街上突然来了从没见过的新住户,偏偏让她起了兴趣,不打听个底朝天不是尤佳的作风。
“你说刚搬来的那个女人啊,好像姓江吧,前几天刚搬过来的。还带了一个六岁大的女娃娃,看那样子是一家子。”老板娘懒洋洋地回答,尤佳却连耳朵都竖直了。
“而且哦,和你们说,听说她是干那个什么的,不过你们娃娃家还是不懂最好。她生得倒挺好看。”这时老板过来打断老板娘的话,两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为了不让刚才的提问显得太刻意,邓丽雨又问起了蛋糕店最近的生意,扯扯老板家女儿的学习成绩。邓丽雨人长得老实,说话也乖,这街上的不少商贩她都熟识,聊起天来一套一套的。
即使邓丽雨已经聊到天南地北了,尤佳还是一言不发,沉默地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零钱。
眼看旁边的人晴转阴,邓丽雨赶紧刹住了话题,拉着尤佳往外走,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们听见老板娘压低声音地嘀咕道:你说老刘家再怎么缺钱落魄,也不至于把房子租给那种女人嘛。
邓丽雨顿时心头一颤,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绝密,一把将尤佳推出门外。离开了空调房,专属于夏天的厚重感扑面而来,带着咸湿的气味,充实了尤佳的胸腔。
尤佳突然抬起头,正对着邓丽雨,语气轻松地说:“我明天上教室再还你钱好不好?”这张英气阳光的脸蛋表情依然生动,与平日无异。邓丽雨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把香草慕斯蛋糕塞到尤佳手上。
“干嘛对一个陌生人那么感兴趣啊。这片警都没你查得严呢,还让我去打听人家的来历,小心好奇心害死猫啊。”知道尤佳好奇心强,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那个女人没犯事。至少在她们目前的观察里。虽然也不排除她到来的时间太短,还没令人察觉。
同姚虽然是个小县城,可一年中来来往往,或定居或搬迁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这样短时间内就让尤佳格外“关注”的,那个女人倒是第一个。
听着邓丽雨说完,尤佳也只是咂咂嘴,没多说什么,默默地把搭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去,抓着双肩包的包带细细摩挲着。她在思考时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被邓丽雨尽收眼底,连尤佳自己都没意识到。
怎么小小年纪还学大人装深沉不说话呢,邓丽雨心想。
两人在分岔路口告别,各怀心事。
回到家里,想吃蛋糕的那种甜腻腻、充满期待的心情早就被尤佳捻在回家的路上。随便吃了几口饭就闷闷不乐地回到床上躺着了。不需要仔细琢磨老板娘的话,是个人就能明白她言语之下掩饰的东西。
不对,一定有哪里被疏漏了,脑中闪过一些细微的想法,抓不住。失控的感觉常常会从精神感染至□□,尤佳身上少不了抓痕。
尤佳越想越烦躁,脑海中那人的音容相貌却像作弄她一般,如放映电影一样反复出现。过了很久,心情逐渐平静,尤佳跳下床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7月19日 大晴
她姓江,那她来自哪里,会不会来自一个傍江而生的城市。那里的夏天会和同姚不一样吗?
今天的日记出乎意料的短小。放下笔,尤佳呼出一大口气。外头的雨下大了,风向一偏,雨淅淅沥沥往窗内飘,尤佳没有起身关窗,任由雨点落在脸上。她爱夏天,任由它的放肆,对夏天她一向都是无限纵容。她经常觉得自己的命就是属于夏天的,若是可以选择哪天离开这世界,她也会选择在夏天。她本是属于夏天。
尤佳起身,将“大晴”划掉,“阴雨”。
日子如流水般缓慢滑去,波澜微起,却始终难以惊动江心。
邓丽雨为了给尤佳打掩护,也加入了绕远路的队伍中。每当要路过那扇门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尤佳从痞里痞气的表情一秒切换到端庄正经的模样。每一次邓丽雨都笑得直不起腰,笑声久久回荡在那条小小的巷子里。
心里有一个小苗,每天都在发芽成长,依靠我的精力和血肉,逐渐剥夺我的意志,直至整个世界。当它长成参天大树之时,我的生命会因它而被耗尽吗?
某一日,尤佳在日记里写到。就在那一日,她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打开了那扇门。门的那边,她看见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
这个周末邓丽雨回老家探亲,尤佳没了邓丽雨的陪伴对出门这件事兴致缺缺。
她是什么时候和邓丽雨成为亲密朋友的呢?尤佳善于交际,对陌生人也报以三分笑容。憨厚的父亲,善解人意的母亲共同造就了乐观热情的她。
但是自从尤佳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之后,她开始觉得对父母有所亏欠,难与父母敞开心扉。和身边的朋友也无法进行更进一步的交流,仅仅就是普通的学习上互助的同学。而邓丽雨相对沉默和寡言,属于刀子嘴豆腐心类型,只有接触久了才能触摸到她炽热的内心,才能看到她的性格上的优点,踏实、稳重,而且她们同样拥有敏锐的直觉。
初中入学后,尤佳和邓丽雨的成绩无论是在班里还是在年级里,都是拔尖,难分伯仲的。班主任也有意让她们互帮互助,共同成长,就安排她俩坐同桌。后来一直到初中毕业,两人都还是同桌。也就是在这一段漫长的同桌生涯中,两人成了交心的朋友。邓丽雨对尤佳的性取向也无异议,两人还是像从前一样,一起上下学,一起去球场上挥洒汗水,倾听彼此的心事,一直到现在。
这在尤佳看来是十分关键的一点。
莫名其妙回忆起这些往事,让尤佳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一个回笼觉起来已经接近傍晚了。按道理这时候老妈应该敲门叫她起床了,屋外也应该响起老爸看体育频道的欢呼声,但今天的家里格外安静。尤佳扯了扯鸡窝般的头发,走出了房间。家里空荡荡的。
爸妈有急事要出差,生活自己解决。尤佳看到餐桌上爸爸留下的纸条,挑了挑眉。
毕竟还是孩子,尤佳对于自己一个人在家这件事还是非常乐意的。
换下睡衣,随便找了件中裤和白色衬衫,尤佳就出门了。家里人经常在她耳边念叨,衣服永远只有黑白灰三色,像个男孩子似的,哪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子。可惜这话就像随处吹来的风,从不过脑。
同姚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层紫黄色的颜料,由近及远,接近落日时的那一块天空最为浓重。黄昏的天幕就像一幅水彩画。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色,尤佳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
得想个办法继续查下去。
可才走了没几步,尤佳就有些犹豫了。说来见到那个女人也没几面,可是那股不安的气息却一直环绕着,尤佳没办法忽略。明明自己还不知道人家有什么不对劲的就这样升起了敌意。倘若要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租户,这样对人家也不公平,甚至说得上是无辜。
算了,先填饱肚子吧。
放弃了主动出击计划的尤佳有点心不在焉,打算去平日里常去的快餐店找点晚饭。正是饭点,小小的快餐店里挤满了饥饿的人们。为了安抚躁动不安的胃,尤佳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待了,转身拐进了另一家店。
隔壁的小炒店人不算多,尤佳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份,特地找了一桌人少的桌子,那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因为太久端着餐盘,尤佳的手有些酸了。刚走到桌子旁,餐盘就被重重地放下。
餐盘被摔得大声,引得店里的顾客纷纷侧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尤佳合起手向周边的人道歉,满脸的愧疚。
“咯咯咯,咯咯咯”尤佳听到一串悦耳的笑声,转过头来发现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孩正低着头笑,毛茸茸的脑袋还有点可爱。尤佳被这充满童真的笑声所感染挠了挠头也笑了起来。拉开凳子,尤佳乖乖地坐好准备开动。刚才正忙着吃饭的对面的两个人突然同时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尤佳的脸唰一下地红了。
是她啊。
江信子今天懒得下厨,干脆带着女儿江符来吃点小炒,省了一份力。刚才听到对面的人粗鲁地放下盘子发出了声响,她有点不悦了。但听到女儿的笑声,她竟然也觉得这声响有点好笑。
看到对面的凳子被拉开,江信子就抬起了头。
在这世上活了二十五年了,虽然说比起那些半个身子已经没入黄土或者是已经活了百岁的老人比起来她还很小,但因为她从事的职业的特殊性,她已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了,无论男女或老少。可是像眼前这样的,特别的人很少,可以说是第一次见了。
女孩清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极具少年感,一双凤眼又让她平添几分妩媚,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稚气未脱却又带有侵略性的气质。江信子看得有些失神了,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女孩也呆愣愣地盯着她。
整理好思绪,从刚才惊讶的状态中跳脱出来,江信子露出客气的微笑。
你好。
江,你好啊。
第一个字,尤佳只敢在心中默念。
出现了,彼时还有另一个人默念。
这一天注定要在每个人的生命里掀起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