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公主复仇记》简安哲

26、柯谨然 结尾

　　26
　　柯瑾然

　　我从家里出来后，也仿佛害了失眠症，不好打扰江瑶休息，只好出门打发时间。
　　这天已经是凌晨一点，我在酒店的走廊休息处看到了林彻，她窝在沙发里，嘴里叼着烟却没有点着，怔怔的看着窗外。
　　我只知道她一向回来得晚，现在却怀疑她几乎彻夜不归。

　　想了想，还是双手插兜，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沉默了一会，居然是林彻先开口，“你怎么都不回家？”

　　我已经在酒店住三天了，故意拖延回去跟妈妈道歉，跟家里和解。
　　林彻一贯对我的事毫不关心，毫无兴趣，现在突然问起，我心里的喜悦居然都盖过了此刻的窘境。
　　轻轻咳嗽一声掩饰：“吵架了，想缓缓再回去。”
　　“哦。”林彻又转过了头。

　　眼看话题要凉，我赶紧补充：“是因为志愿的事情，我妈让我听我继父的安排，我不太愿意。”
　　“换作以前，我肯定都无所谓的，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想听他们的安排。”
　　“可惜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林彻的神色是在听，却似乎带着点困惑。
　　我这才想起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而且应该有着共同的目标。
　　虽然林彻看起来不像。
　　“你，”我舔了舔唇，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询问，“怎么都不去学校？”
　　“嗯？”
　　“高考，上大学。”我轻声说着，“我们现在该做这些。”
　　“我们？”
　　当然，我是有些自欺欺人，这些都是设定在林彻会留下的情况下。
　　我把这些事列为该做的、没有人会怀疑的，重要到顺其自然的来告诉林彻。
　　或许，能带给她一些影响。
　　我不知道林彻有没有设想过未来。

　　“你想过读什么专业吗？”像是和普通同学一样的对话，“喜欢的学校？喜欢的城市？甚至，哪个大学里有你的偶像？”
　　捏在手里的香烟开始飞速的在她指间转动。
　　林彻：“你们平时都聊这些吗，你和你那些同学。”
　　我顿了一下，轻轻点头：“我们也可以聊这些。”
　　林彻：“这是正常人该聊的话题。”
　　“这是——”
　　“我不够正常。”她说，“或者根本不正常。”
　　我语气发涩。
　　却说不出否定的话。

　　她的身体完全向后靠，缩在沙发里，旁边立灯的光洒在她脸上，她的目光有些散，整个的状态却是柔软的。
　　她和叶希真的不同。
　　我居然没能一眼看出来。

　　我后悔，我始终没能走近她，多了解她一些。
　　总是假装她和普通的高中生并无不同，假装她能够适应这样的环境。
　　我对夜明说的想救她不是假话，我真心想这么做。
　　现在我意识到，抛弃假装，或许是迈向她的第一步。

　　“你找沈昱可，是为了接近沈家荣吗？”
　　夜明聚会那晚，她和沈家荣亲近的那一幕，总是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林彻不是喜欢孩子的人，沈昱可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她的爸爸。

　　但林彻的全部目的又是叶希。
　　叶希，什么时候和沈家荣有联系呢？
　　我不敢多想，我想让林彻告诉我。

　　但林彻的眼神立刻恢复了冰冷，那么暖的光都照不化。
　　“你没有别的事可以关心吗？”她的双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为什么总对别人的隐私感兴趣。”

　　似乎我迈出的第一步，就已经是死路。
　　但我不想放弃：“林彻，我想帮你。”
　　她笑了笑：“你连我想做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帮我？”
　　“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帮你。”我郑重的说。

　　我以为下一句又是“不需要”，然而林彻微微低头：“她是不是在怪我？”
　　“什么，谁？”
　　“我觉得她在怪我。”林彻继续道，“我只顾着自己，没有为她想过，我以为她生活得很好，至少比我好得多。我居然······一次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发现。”
　　不用再问，我已经知道她说的是谁。
　　林彻对叶希有愧疚，我也一样。
　　-
　　隔日，我打算回家和妈妈谈谈，我知道这次谈话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也无法改变什么，我只是没办法再拖延。
　　但我刚从酒店出来，妈妈就来了电话。

　　“还记得这儿吗？”妈妈坐在对面，端起装着柠檬茶的杯子。
　　“记得。”
　　我环顾这家茶餐厅，已经多少年了，好像什么都没变，小块小块的白色瓷砖，依旧是那些老牌港星的海报，店内飘荡着粤语歌和熟悉的咖喱香气。

　　“最开始，你特别抵触在柯家生活，经常不愿意回家，我就带你到这儿来，这是我最喜欢的餐厅。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来过了。”
　　妈妈的情绪有些低落，我知道这些天，她比我要更难受。
　　“我记得。”我轻声道，“有一次回家，柯寒说我身上的咖喱味道难闻，那之后，你就没带我来过了。”
　　“是吗，你记性倒是好。”
　　“不好的记忆停留的时间更长。”
　　妈妈皱着眉：“你在家，这种不好的记忆有很多吗？”

　　我摇头苦笑：“不说这个了，妈，我志愿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你改变想法了吗？”
　　“嗯？”
　　妈妈突然握住我的手：“儿子，妈妈为你做了多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你也长大了，就当为我着想，后退一步，好吗？”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该是意料之中，却还是难以接受。
　　我张了张嘴：“你要我怎么做？”
　　“回家。”妈妈顿了顿道，“跟你爸爸道个歉。”

　　-
　　我的确回了家，但不是为了跟柯正安道歉。
　　是回去收拾东西。
　　在房间又和妈妈大吵一架，东西散落一地，稍稍平静下来后，我蹲下身慢慢整理。
　　我努力告诉自己没有错，第一步总是最困难的，妈妈终会理解我，我不能认输，不能妥协。
　　不然又会回到那死水一般的生活里。
　　一生都无法挣扎上岸。
　　书本堆成堆，我突然看到一本熟悉的封面，是最后借给叶希的那本书。
　　她来还书的那一次，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我都没认真的看看她，就那么潦草的结束。
　　这本书也成了某种禁忌，手指无数次从它的书脊滑过，却从来不敢打开。
　　这一次我依旧没准备好，书页完全摊开来，甚至还有些别的东西。
　　心脏猛然收紧。
　　想打电话给林彻，但江遥的电话先追了过来。

　　我赶去医院，夜明已经苏醒，医生还在给她做细致的检查，幸运的是并无大碍。
　　我还没追问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出现在这里。
　　苏宣。
　　她来这儿干吗？

　　“她来找我们的。”江遥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无疑是一枚巨型炸.弹，比所有恐怖章节还要真实，彻底将我平静的生活割裂。
　　恶魔就在身边，披在人皮，在我可视的范围游荡。
　　夜明面如死灰，只剩下我们三人的病房，安静到了极点。

　　苏宣却让我看不懂，她来这儿的目的，居然是让我们去救沈家荣。
　　“叶希她疯了，她带走了老师，我亲眼看到的！”她叫嚷。
　　我感觉后背直冒冷汗，“他们去了哪儿？”
　　苏宣害怕的摇头：“我不知道，但叶希肯定会伤害他，她之前说过什么恶魔，什么建一座人间地狱，总之她疯了，自从她回来她就疯了，你们快点去找她！”

　　江遥冷静的问：“小同学，那你为什么不去报警？”
　　苏宣：“我，我不敢，叶希很可怕，她，她会报复我的，我不敢。”
　　江遥：“那你觉得他们会去哪里？”

　　苏宣思考的样子也让我着急得直跺脚，而她很难为情的说出那个名字，却让我不明白。
　　“鬼楼，什么鬼楼？”我们学校有闹鬼的地方吗？
　　苏宣：“在，在旧校区。”

　　我立刻就要赶过去，江遥却阻止了我，紧接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夜明也开口了：“谨然，先给她打个电话。”

　　-
　　过于稚嫩的经验让我只能遵从夜明和江遥的做法。
　　而送走奇怪的苏宣后，江遥和夜明又在病房安排什么，我丝毫不清楚。
　　他们的能力和智慧，是我现在远远无法企及的。
　　我在担心林彻。
　　我不知道夜明的方法有没有用，不知道林彻会不会回来，而如果一切太晚，她已经犯下了错误，那又该怎么办。

　　酷热的天气，我全身都在发抖，上次这样近乎绝望的心情里，还是刚刚得知叶希的死讯。
　　而这一次，还夹杂着害怕。
　　甚至在见到风尘仆仆的林彻时，害怕依旧没有消失。
　　她的衣服脏乱，沾着血迹，脸色憔悴不堪又着急慌乱，我根本没来得及问什么，江遥已经出现，把林彻带进了夜明的病房。

　　时间太慢，一分一秒都被拉长，我紧张到胃疼，在走廊不断踱步。
　　终于，江遥示意我可以进去了。
　　林彻趴在床边，一只手还被夜明握着，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只剩了一小半的水。
　　我走近一些，看到她已经睡着了，或者是晕了过去。
　　“她身上的伤不少，头上也有伤。”夜明手指在林彻的头发上拨了几下，“安眠药估计都没怎么发生作用，这孩子稍微一放松，就已经睡着了。”
　　我紧张到有些结巴：“那，那沈，他现在怎么样？”
　　林彻会不会已经把他······
　　江遥的手放在我的肩膀：“隔壁有休息室，你把林彻抱到那儿睡吧。”

　　我看着江遥，还在等他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会处理好。”江遥道，“你的任务是看着林彻，等她醒来，别让她做傻事，能做到吗？”
　　我愣愣的点头。

　　眼下，我只能照着他们说的去做，某瞬间我突然觉得，遵从指令似乎变成了我的本能。
　　也可以说逃避。
　　就像从前，什么麻烦什么决定都推给妈妈，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负责任。
　　但现在，我还能这样吗？

　　江遥见我不动，又推了下我的肩膀：“谨然······”
　　“我要知道沈家荣怎么样了，林彻怎么跟你们说的。”我有些固执道，“我也想帮林彻，一定要知道状况。”
　　夜明和江遥对视了一眼，眼神凝重，夜明漠然的吐出两个字：“没死。”
　　我瞬间放松下来。

　　“谨然，我们不是要避着你什么，只是说实在的，我们也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处理，所以才要商量。眼下，小彻安全回来时最重要的，你就放心陪着她。我们各司其职，更快解决问题，好吗？”
　　江遥的三言两语，就显得我有些幼稚和无理取闹。
　　我点点头。
　　而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别人嘴上说的不避着你，其实已经在避着了。

　　-
　　医生给林彻检查过身体，基本都是外伤，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
　　我守在床边，毛巾沾着温水，小心给她擦着脸上和手臂上的血污。
　　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她也是在医院，也是这样的状态。
　　但这次她是真的受伤，整个人也更加瘦弱。
　　居然有点怀念那个刻意为之又不太愉快的初见。
　　她带着假面与我演戏，我对她不屑一顾。

　　林彻睡了很久，眉间蹙着，似乎梦里也有不好的事。
　　我伸手，在被子上轻轻拍了拍。

　　翌日，温暖却不灼人的日光洒在白色窗帘时，林彻醒了。
　　我料到她醒来之后会不平静，
　　她的眼神依旧是警惕而不信任的。
　　而且立刻就要下床离开。

　　“你去哪儿？”
　　她愤愤的盯着我，因为病房的出口被我挡着。
　　我温柔道：“林彻，你需要休息。”
　　“滚开。”
　　“沈家荣······你不需要管了。”
　　她的眼神立刻化作利剑。
　　我咽了咽口水：“夜明也知道了，她要我告诉你，全都放心交给她。”

　　林彻立刻攥住了我的衣领：“你们想救那个人渣是不是？我告诉你，他的命是我的。”
　　“我们要救的是你，林彻，你不能用毁灭自己的方式去报仇你这样做，你觉得叶希······她会开心吗？”
　　阻止林彻的确不是简单的任务，我只能把这个名字搬出来。
　　而林彻只有一瞬间的恍惚，又要推开我向外走。
　　“她没有怪过你！”我朝着她的背影大喊。

　　-
　　真该死，我早应该去翻翻那本书。
　　书里有一封信，是写给林彻的。
　　而至于为什么会在这本书里，我猜测是叶希的失误。
　　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很不好，时常忘记事情，我还猜测她会不会疯掉，为此还期待“解脱”和自由的到来。
　　我把那封信交给了林彻，再次重复：“她真的没有怪过你。”
　　或许，也没有怪过我，或者任何人。
　　即使命运对她如此不公。

　　我不会因此觉得解脱，叶希的离开会是我从此挥之不去的阴影，永远警示着我狭隘又冷漠的年少。

　　林彻接过信的时候，手指有些颤抖。
　　这个时候，她应该不想旁人在场。
　　我走出去，轻轻合上了病房的门。

　　“瑾然。”
　　江瑶走了过来，神色急切：“她怎么样？”
　　“刚醒，现在······我不确定。你们找到那个混蛋了吗？”
　　江瑶叹了口气，将手机递给我：“你需要看看这个。”

　　视频是一段新闻，标题是——“某某旧校区发生火灾，嫌疑人已自首”。
　　而那个所谓的嫌疑人，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憔悴的曾带着赎罪的心情出现的人。

　　“这就是你们的处理办法？”我声音发抖的询问。
　　江遥似乎已经恢复平静，眼神是让人生畏的深沉：“这是意外，我们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做。”
　　“那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目的，不就想让她赎罪吗，你们······你们知道她多久了？”

　　“谨然，你现在的混乱和震惊我能理解，”江遥按紧了手里的拐杖，“但希望你不要弄错了重点，这件事我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尤其是林彻的生母。”

　　是，其实我知道。
　　我知道这件事怎么处理都不会让人满意，悲剧已经发生，还延续了那么多年。
　　我也不该怀疑夜明和江遥的动机，毕竟悲剧的源头就来自她们的生母。
　　我已经无法体察她在知晓这一切时的心情，而她把所有的愧疚，忏悔和愤怒，都化作熊熊的火焰，烧死了全部的罪恶。

　　我把手机还给江遥，视频不止这一条，后面还有确认死者的身份。我无力的说：“对不起。”

　　江遥不甚在意，“我们要商量一下怎么告诉林彻这件事。”
　　“不用，我去说。”
　　“现在吗？”
　　我摇摇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先给她一点时间吧。”

　　正文完

　　还有一个后记，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