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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君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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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七月,师哥离开了霞洲。
霜落风景最美的地方,便是霞洲。传说最多的地方,也是霞洲。霞洲有青山秀水,有梨花似雪,有柳丝春水,有平湖秋月,还有无数才子佳人浅斟低唱,萦绕着浅浅悲喜。便是战乱风雨,也扰不了霞洲的美景良辰。
然而师哥离了霞洲,与他的父亲一起,远赴边疆。师父说,男儿该当经风尘,否则,永难成顶天立地的丈夫。
师哥去时,微笑着作别姐姐。他说,至多去一年。一年后,他会回来,和姐姐成亲。
听到成亲两个字的时候,我有一丝惘然。对,姐姐要成亲,瑛姐姐会出嫁,我……也一样。
后来才发现,那句话,似乎是师哥一生中,唯一一次不守信约。
姐姐没能等到他回来,因为那年秋深的时候,琉孙入侵北疆。沙场无情,何况,师哥这般的文弱书生。
死讯是瑛姐姐带来的。那个凄冷的秋日,阳光隔着厚厚的云,惨白惨白。院里的梨树正在落叶,红的黄的,一张张美如图画。那样美的叶子,轻轻一碰,便碎成了残片。
瑛姐姐没有哭,却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像是一张画。我几次遥遥伸手,想试试她是否是真实的存在。怕她,那样的凄苦苍白。她早已失母,如今,父亲与哥哥都已逝去,世上,便再无亲。
师哥投了水。他与他的父亲落入了敌兵手中,誓死不屈,投水,尸骨无存。
姐姐哭得晕了过去,我只是呆呆立在院子里。父亲,瑛姐姐,还有其他人,急着救护昏倒的姐姐。没有人看见我,我也不知道那一片混乱几时平息。只知道,清醒过来,已是半夜。
跌倒在梨花树下,眼中无泪。只是天地,似乎已非旧时。
我与父亲,终究没能看住姐姐。
看着自梵罗江中捞出的姐姐,没有一点生气。应该秀丽的脸庞惨白浮肿,紧闭的双眸,唇色青紫。
就像看到我自己,一个变了形的,不忍卒视的自己。
依然木然地站在一边,看着一夜间苍老的父亲无力地指挥着人料理姐姐的后事,搜寻着与姐姐一同失踪的瑛姐姐的遗体。姐姐说,师哥死于水,万川归一,她总要去见他。
投水,投水就是这样?我艰难地想着,继而,难道,难道师哥也是这个样子?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隔着一座院子,举手,机械地拂向姐姐的面颊。
再也承受不住身躯的重量,足下一软,晕了过去。
隐约记得那叶飞漫天,散碎零落。
便失了知觉。
我飞快地长大,守着苍老的父亲,成为了这个家的主人。
也第一次知道,那些毁了我天地的生死,于别人眼中,甚至及不上几句茶余饭后的闲话。
碎了镜子,远离古井。我没有胆量再去看那张酷似姐姐的脸容,每一瞥,都会让我想起最后看姐姐的那一眼。
恍惚里,总觉得姐姐并不曾死。她的魂儿就在家中,就随在我的身上。不然,为什么每次看到自己的面容,都会觉得看到了姐姐?似乎看到自己变得惨白浮肿,变得丑陋可怖。想起这一切,即使生已无可恋,我,没有胆量求得解脱。
我唯有偷生在尘世,姐姐,师哥,盼你们天上地下,两得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