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笈七千》待花败

6、夜路走多了，难免遇见鬼

　　一开始，少年只察觉到还有其它人和自己一样四处走动，没有太在意，反正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后来他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认得这个大晚上不睡觉的人，是上午那个看上去脑子缺根弦的道士，想稍微避开一点会少些麻烦，结果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走都没有用，两个人之间就跟有个奇怪的磁铁吸着似的，自己走到哪儿，道士就出现在哪儿。

　　如果只是对观里的布局了如指掌就算了，每次都能正好出现在面前算是个什么特异功能？

　　中间偶尔有一两次以为他已经走了，很快就又会碰上，躲都躲不掉。少年暗中观察，感觉对方就是在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撞，有时候走的地方莫名其妙，连他本人好像都很意外。

　　“靠，不是说怕鬼吗？怕个屁！”少年不忿地啐了一口。

　　运气好？这么说谁信啊？他究竟想做什么？少年的目光从指缝中透出来，打量着在不远处的云笈。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如果想要阻止自己，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时候，道观里的人都醒着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尽管多了些插曲，少年还是按部就班地把上午标记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留在那儿的东西没有被动过，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小道士故意装作没发现的可能性。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少年抽了抽鼻子，空气中除了草木花香，还有一种朽木般湿淋淋的味道……

　　“郎在东来妾在西，少小两个不相离。自从接了媒红订，朝朝相遇把头低。”

　　“来了！”一阵柔柔弱弱的歌声传来，少年放下了双手，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向湖面。

　　云笈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手上握着一个两个指节大小的，微微发着青色光芒的蚕茧——它被藏在石堤下方的小洞里，乍一看像是水鸟下在里面的蛋。

　　水池里的荷花几乎长成了一张毯子，连水面在哪都看不真切，月色下，仿佛是要无限蔓延到天上去，偶尔有一两只亮着微光的昆虫飞过。

　　歌声是从莲花池里传来的，一字一句，每一声都真切得像是直接回响在脑海的深处一样，周围好像除了歌声再没有任何一丝声响，连月色也像是透过了几万米的深海一样，遥远而虚无。

　　云笈感受到了一种寒意从脚下传来，很快就连腰部都一并淹没了，是水，深黑色的水。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愈发不真实，随着水面的上升，那些看似娇弱无害的荷花开始野蛮生长，眨眼间变得遮天蔽日。

　　云笈感觉呼吸一点点地收紧，一丝残余的，条件反射般的意识告诉他眼前的一切是幻觉，可他的视野里的东西每一秒都在近乎疯狂地改变着，倾轧着，相互撕扯，像一团找不出一点头绪的乱麻，挣扎不开，摆脱不掉。

　　突然间，一切变化戛然而止，如同隔着屏幕观看大厦倾颓的前一秒一样，令人大脑一片空白，不安的警报在心底疯狂作响，唤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且毫无情绪的声音——

　　“思君如溺，长眠不醒。”

　　一瞬间云笈猛地向前倒去，眼前的一幕幕迅速抽离，只留下一片黑暗。

　　几下带着明显声响的碰撞后是一阵沉闷的痛感，眼前出现了一片模糊的颜色，视线正一点点地恢复，紧接着又是一道黑影闪过。

　　“你还真的什么也不干啊！！”少年一步翻过栏杆，落地后像只猫一样半蹲下来，木栏下面有个缓冲的石堤，人在上面滚几下疼是疼了点，好在没有直接掉进水里。

　　少年扫了一眼栏杆下方应该放了东西的地方，心头猛地一紧，发现事态不对，一把揪起躺在地上放空的云笈，连拉带拽地把人往岸上面带。

　　少年把发生的事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水里那东西好死不死选了个有闲杂人等在场的时机出现，但这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本来计划的不错，那东西一现身就冲上去，最差也不过就是被这个倒霉道士抢先一步捉住，大不了再抢回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追着他满道观乱跑的人是真的弱，不出手就算了，还被摆了一道，什么都没干就栽进池子里，搞得自己像是要冲过去救人一样。

　　少年咬咬牙，他是真的没在意云笈的死活，完全是因为跑来的过程中，他发现事先藏在附近的蛹没有一点动静。

　　不出意外的话，藏在莲花池里的东西只要在夜间出没，就会刺激这些蛹羽化，茧在准备时也用药熏过，放下去的时候也都是存活的，所有准备都万无一失，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管不了你，自求多福！”少年说着，开始加速逃离池水，顶多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地把云笈往起拉了一下，可他依旧狼狈地晃了好几下。

　　“月影两望，君往何方？”歌声始终不停，唱歌的像是个小孩子，在这样的夜晚，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童音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真难搞啊。少年看了下周围，月光依旧，只是伴随着唱词内容改变，每一道投射在平面上的影子，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扭曲，伸长或缩短，像蛇一样匍匐过每样东西的表面，直直地指向自己，一路紧追不舍。

　　早知道现在要费这么多事，就该在看到这个耽误事的小道士的第一眼来硬的。少年觉得有些不爽。

　　这东西是樟柳神，原本就是树木的精魄，树长一寸，它的灵气就多一分，特别忌惮八日蚕羽化时的气味，平时最常见的就是个孩童的模样，最多也就手掌大小，却异常灵活，尤其是放到山林里，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堪称土里长出来的哈士奇。

　　现在情况不太乐观，樟柳神算不上太过凶恶，但是极难琢磨，有人说它未卜先知，但只是说对了一部分。

　　能依靠幻象把人魇住的樟柳神也不在少数，一众山精野怪里面又数它们这一类最爱看人笑话，不知轻重，过火闹出人命也不意外，难缠得不行，眼前这只又刚戏弄完人，正在兴头上，不是三两下就能搞定的。

　　现在已经不是自己抓不抓它的问题，而是它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收手。

　　出门时带在身上的蛹有限，放在了道观的各处，樟柳神本体还没有露面，不能判断它的具体位置，只能先往远离它的方向跑，再把它往放了蛹的地方引。

　　但愿其他的蛹都没有问题，少年看了一眼脚下，再看了看周围，光线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包括自己来时走的地方，几乎算得上是一片漆黑。

　　他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假如自己的影子被追上，被完全吞掉会怎么样？少年没办法知道答案，但他觉得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