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渡劫从不走心》森麻皈

114、念念生灭03

　　绪风看得目不转睛，阿狸问：“好看么？”

　　“看不到脸。”绪风老老实实说，“他们遮得太严实了。”话头一转，很是赞许道，“羽族封地里的仙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然气势十足，高深莫测，不同凡响。”

　　神都内，唯有羽族跟鳞族拥有自身封地，其余皆是混杂而居，并无界限之分。而跟麟族相比，羽族又是更为特别的存在，他们封地并不对外开放，几乎与外界无交流，若有事出行，定然统一身着纯白无暇的羽衣，半遮面容，给人印象颇为神秘。

　　但是，在羽族的封地之外，神都内仍旧生活着许多羽族，而这些羽族的生活习性与其他仙君神君并无差别，不穿羽衣，也从不返还羽族封地，他们自称“流羽”——也不知这“流羽”的“流”字，是意为“流离失所”，还是代表着“流放”之意。

　　阿狸道：“你跟凡间相比，不太一样。”
　　绪风的注意力从羽族身上转开：“是么？哪儿不同？”
　　阿狸道：“现在更活泼。”
　　绪风头顶上的右耳一折：“有么？”他陷入沉思，自我分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凡间的经历，对我来说跟噩梦一样，因为死里逃生，导致我现在想以更为积极的面貌活下去？”

　　“两位小仙君。”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唤了他们一声，“东西掉了。”

　　阿狸转头去看，便见一名神君，手握缎带，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在轮回殿当值。只是瞧见对方手的那一瞬，阿狸目光微微一凝。因为这名神君的右手，佩戴指链，鎏金耀目，上缀细碎铃铛——这指链真是说不出的眼熟，竟与凡间欲无厌所佩，用以控制畸目人的指链，极为相似。

　　“多谢。啊？”绪风显然也注意到这点。比起阿狸与后来欲无厌的一面之见，他自是对此更为熟悉，并且饱受其害，所以登时吓了好大一跳，“你这个，这个……”他吓完了，才想起自己现在人在神界，早已不是当年柳无学，区区畸目人而已，根本无需害怕，所以又迅速镇定下来。

　　“有何不妥么？”

　　绪风小心翼翼地接过缎带：“没。只是你戴的指链，与我朋友的很是相似。”
　　那名神君不在意道：“你说这个？最近神都很流行，很多人戴。它是买书送的。”
　　绪风愣住，发现自己下凡渡劫一趟，已然跟不上神都风潮了：“这甚么书还送指链啊？”

　　此名神君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深蓝皮子的封面，上书四字，“极乐净土”。他道：“小仙君，你听说过‘极乐净土’么？”

　　绪风见此架势，更愣。他回道：“没有。”
　　“灭罪灭因，极乐净土。无我无相，长乐未央。”神君手握书册含笑道，“你听说过‘极乐门’么？”
　　绪风：“没、没有。”

　　那名神君，和蔼地将手中的《极乐净土》交到绪风手中：“你真应该好好了解一下。入我极乐门，始知众生苦。”说完，看向阿狸，“信极乐，得永生。这位小仙君也一起了解了解？”

　　阿狸神色淡淡，并未言拒绝，居然将那本书收下。

　　送完书册的神君含笑告辞。绪风目送对方背影消失不见，而后用手肘撞了撞阿狸：“这人……是在搞传教？他怎么回事，神都不允许这种事的。诶，你怎么看起来了？”

　　阿狸翻着《极乐净土》，评价道：“它跟神言宗的《戒律书》很像。”
　　绪风一翻：“还真是如此。”
　　此时，场地里已多了许多仙君，铜钟忽的清响一声，无数紫藤花瓣，随风而起，飘飘扬扬，似一场幻紫的风雪。绪风放下书卷，相当自然地拉起阿狸：“仪式终于要开始了，我们往前面走走？”

　　阿狸却没动：“不必，我便在此处。”
　　绪风解释道：“在这里，隔那么远，都看不清楚的。”
　　阿狸道：“你不是想看凤殿么？你去便是。”

　　绪风一顿，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至于。先前那么讲，不过是凑热闹，只是因为‘她’名气大而已。倘若真把凤殿围住了看，那像甚么样子？委实唐突失礼。对了，有一件事，就是那个，你看，我们俩很有缘是不？我们‘灵契’互相加一下？”

　　阿狸握着《极乐净土》没说话，抬目看绪风。

　　绪风对上阿狸那双黑阗阗的眸子，一个激灵，头顶两只耳朵往后贴着挂下：“没别的意思。我不是要给你传扬‘极乐门’、‘极苦门’之类的，也不是要卖东西给你。”

　　有此解释也有原因。因为神都存在个别神君，喜欢跟他人套近乎，待留下“灵契”联系方式，彼此熟悉后，就会开始痛哭自己最近过得有多悲惨，然后开始高价推销家乡产品，让人去买。有神君因此被骗了很多钱。当时乃是神都一大要闻，引起了许多关注。

　　绪风道：“你凡间的死，一时对我造成很大冲击，让我领悟了许多。我渡劫很大一部分思考是关于这个。你要是觉得麻烦，那、那算了——”

　　“……”阿狸不语，少顷，将灵契腰牌置于绪风眼前。

　　绪风立刻开心起来，耳朵竖起，尾巴也摇着。

　　群仙欢闹，仪式的最终一环，便是每一位历劫的仙君上前敲响铜钟。此钟名为“荡垢钟”，但仅限于轮回殿内的称呼，外人不知，通常只称其为“轮回钟”。

　　钟声一声声响起，无边无尽，悠扬弘远，使人心神宁静，仿若潮水一般能涤荡魂魄，使一切恶道苦难，皆尽远去。

　　“我感到心灵十分平静。”绪风敲完中后下台，行至阿狸身旁，目光一转，奇道，“九公主？”

　　全场最为瞩目的鳞族羽族始终分立两侧，各自为营，蓝袍和白羽泾渭分明，彼此间连声问候都没有。然而相隔遥遥远处，只见众星捧月般被鳞族围聚着的，那位容色出众，乌华秀发，和璧隋珠般的九公主，忽然目光定住，而后朝着阿狸与绪风所在的方向，拜了一拜。

　　绪风不能确定道：“这是在同我们打招呼？”
　　阿狸道：“你很自信。”
　　绪风：“……”

　　绪风讪讪一笑，突然注意到台上刚敲了钟下来的仙君，他一把抓住对方：“处鸿君？”

　　这名仙君一袭红衣，右耳是一串琉璃耳坠，在群仙之中，格外引人注目。他目如寒星，静若深渊，样貌堂堂，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是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令人不敢搭话靠近。在场众多仙君，唯有他一人，从头至尾都是自己独处，一副不想同任何人多谈的模样。

　　此时绪风出手一拦，不少人都往此处看来。而处鸿君被拦下，登时一皱眉，多少是忍着不耐的模样，不过，回首看清绪风后，他表情略缓，微一颔首，算是招呼：“涉江君。”

　　神都之人，自出生时有一个名，等再年长些岁数，过了百岁，便会从长辈处求得一个“封号”。从此之后，对外相处，多半以“号”相称，唯有“名”是极亲近之人才知晓的。所以绪风是犬族小仙君的名，“涉江”为其号。

　　“好久不见。你这是怎么，谁惹你了？”
　　“……”
　　“跟家里人吵架了？”
　　“……不是。”
　　“介绍一下，这是处鸿君，十分擅长笔绘，神都大卖的《神都梦夜》就是他的著作。”绪风热情道，“嗯……然后这位，这是我新交的朋友，他叫阿狸。”

　　不过处鸿君一脸不感兴趣，视线都没往阿狸身上停留，只出于礼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绪风又道：“我此趟凡间渡劫，感觉都没遇见你。你投胎去哪儿了？”
　　处鸿君眉头微微皱起，他面对绪风，已克制情绪，但还是透出了一丝不愿多说的冷淡不耐：“穷乡僻壤，与世隔绝。你没遇见，很正常。”
　　绪风道：“别这么讲，也许我们见过面。我在凡间叫柳无学，你听过这名字没？”
　　处鸿君：“没。”

　　面对如此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回答，绪风顿时失落：“啊，竟没听过。那你在凡间叫甚么？”
　　处鸿君冷冷道：“不值一提。”
　　“好罢。”绪风无奈地抓住阿狸，“这位在凡间叫做方无意，你肯定也没听说过。”
　　谁想处鸿君闻言，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阿狸，目光错也不错。

　　绪风吓了一跳：“怎么，你认识？”
　　处鸿君表情极为复杂，半晌，掉转视线，道：“不认识。我还有事，走了。”
　　说罢，转身而去。

　　绪风一脸怔然看着处鸿君离去的背影：“这——他平时也不这样，可能今天心情不好。”绪风同阿狸解释着，跟着又道，“我怎么觉得，他没同我说实话。为何不告诉我凡间身份？很见不得人么。该不会投胎成‘女身’了罢。”

　　原来这位就是处鸿君。阿狸想到丹心少司命在“炼室”之中，和家人的争吵。处鸿君是少司命的弟弟，那凡间渡劫时，也确实投身成了女胎。

　　绪风道：“就算投身成女胎，也没甚么丢脸的啊。虽然其他人以前老拿他开玩笑，说他是狐族难得一见的天生六尾，可惜是男孩。但他也没必要自卑。我和他们不一样，又不会笑他。”

　　狐族修炼，修为越高，尾巴数量越多，至高修为者，能得九尾。处鸿君天生六尾，实属天资高绝，可惜性别有碍，因为狐族向来以“雌”为尊，所以族人提及处鸿君总是大为遗憾。处鸿君在狐族之中，也从小是个异类。狐族人多带点魅惑妖娆的风情，各个红衣，风情万种，只处鸿君在其间，便仿若“十里软红”中的一块铁疙瘩，一身红衣穿得冷冷冰冰，当真不似狐族人——不过，处鸿君的画作，倒是奇瑰旖旎，很符合人们对狐族的印象。

　　恐怕，处鸿君不与绪风言明历劫身份的原因，并非是凡胎“女身”的缘故。
　　而是因为身份本身所代表的那个人——
　　他是，“欲无厌”。

　　绪风苦恼地分析：“阿狸，他刚刚瞪你，肯定认识你——我知道了，难道是你凡胎妹妹？！”

　　仙君凡间渡劫的身份，轮回殿一概对外保密，视为私密。阿狸不做猜测，只同绪风道：“他不是。涉江君，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此时仪式已然结束，绪风道：“嗯？嗯，好哦。那以后常联系。”

　　阿狸点头，转身离开，只是走了一段距离后，发现有“人”在他身后跟着。他回头一看，便见一只白色犬影，摇着尾巴，紧随不弃。

　　“涉江君？”

　　全身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还是只未成年的小狗模样。这般形貌，居然长得……跟凡间的小白狗方方很像。

　　阿狸与小狗对望，一时无话。那只小狗忽然“呜”地叫了一声，随后小跑过来，撞开阿狸的下衣摆，钻了进去，扒住了阿狸的脚。

　　“……”阿狸说，“涉江君，不要闹了。”

　　话音刚落，有人十分疑惑地回道：“阿狸，你叫我？”
　　只见下一瞬，绪风的身影便从转角处，转了出来，一脸不解。

　　阿狸看了看绪风，又看了看自己脚下。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只小白狗提拎起来。
　　小白狗：“呜呜。”
　　绪风大惊：“这是？”
　　阿狸淡淡道：“我以为是你。”

　　“哪里就能是我了！”然而看着全身雪白的小狗，绪风想起自己的毛色，顿时一噎，“也难怪你误会，但我和他可不是。”

　　阿狸将小狗塞入绪风怀中：“你同族。”
　　绪风手忙脚乱抱住小狗：“这……这，我也不是认识所有犬族。这只小狗我就不熟！”

　　小白狗被塞入绪风怀中之后，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它忽然“呜”的一声大叫，随后身姿敏捷地在绪风身上一蹬腿，反跳到了阿狸身上，又重新稳稳当当地用爪子挂住了。
　　阿狸：“……”

　　“看来他很喜欢你。”绪风仔细一看，奇道，“咦，他好像我师兄——我是说，凡间师兄养的小狗。就是后来的‘地厌巫一’，你见过么？”

　　阿狸面无表情的：“我知道。”

　　绪风瞧着小白狗，觉得很有趣，伸手去摸。结果这只小狗扭头龇牙，狠狠一口咬住了绪风的手。
　　“……”绪风流泪了，“他咬我。好痛。”
　　阿狸拎住小狗，命令：“住口。”
　　小狗“呜”的一声，不情不愿地放走绪风。

　　这只小狗似乎认准了阿狸，死命扒在阿狸身上，很难撕下来。阿狸神色淡淡的，倒也没用强硬手段，只是抱着小狗，同绪风一起往轮回殿正门口走去，打算到门口后，将这只小狗交给轮回殿当值的神君。未料行至门口，发现全是人，竟是不让出去的样子。

　　绪风随手拉住一名仙君相询：“这是怎么了？”
　　那名仙君也是一副很莫名茫然的样子：“听说羽族凤殿的孩子丢了，正在找。”
　　绪风骇然：“凤殿的小孩？凤殿自己才刚千岁罢！谁那么缺德，我们神都可是有一套完整的‘刑法’的，他想被‘红甲卫’抓起来么？”
　　“没有，说是在凡界生的。”
　　“……长甚么样呢？”

　　“好像还没修成人形，是白犬。”
　　“为甚么在人间渡劫的凤殿，会生下小狗！”绪风对此质疑，“这种事怎么都不合理罢？！”
　　“那不是要问你们犬族么？”那名仙君望着绪风的犬耳犬尾，“因为另一方是犬族，才会如此，不是么？”

　　“胡说八道。”绪风努力为犬族正名，“我们犬族很忠贞的，哪里就可能乱生子。而且，凡间就算生子也用的凡胎，怎么可能生出犬族。”

　　“你说的有道理。”这名仙君还挺通情达理，没有变成为吵而吵的模样，只是随后他目光一转，顿时愣住，因为他看到了阿狸——和阿狸怀中的小狗，“那是？”

　　绪风与小狗对视，忽然也发现了盲点，顿时如遭雷击：“……捡来的。”
　　“嗯。”那名仙君点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这其实是？”
　　绪风：“……”

　　绪风深吸一口气，沉声大喊：“凤殿之子在此！我们找到凤殿孩子了！”

　　人群骚动，很快，羽制斗篷的羽族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人，其衣领肩颈处以赤红珠宝缝缀着绒绒赤羽，正是自凤十七年幼之时便追随左右的般鸣。

　　周遭喧闹，般鸣与阿狸对站相立。她的兜帽压得极低，让人瞧不清面容。这是阔别多年后的正面相逢，早就时过境迁，人也非彼当年。般鸣道：“不错，这正是小殿下。”兜帽之下的红唇微弯，露出一个薄薄的笑来，她说，“多谢同涂君。”

　　——同涂君？！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阿狸身侧，陡然清空两丈，人群全退，只除了来接小殿下的羽族般鸣，以及，因为过于错愕，乃至移不了步的涉江君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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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凤十七：嗑瓜子。感谢在2022-01-24 10:45:25~2022-01-26 11:2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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