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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竹马 ...

  •   又过了三年,陆家二郎陆贯成娶了出身徽州富商的祁氏,生了头胎,竟也是女儿。
      陆太太着了慌:“早前陆家连着上百年只生儿子,莫非时运逆转,从今起,要只生女儿么?”若陆家香火断在她儿子这代,陆太太觉得自己下黄泉没法跟列祖列宗交代。
      自己辛苦持家几十年,样样做得光鲜漂亮,难道要因为媳妇的肚子而被邻居家暗地里笑话?陆太太绝不甘心。
      二儿媳是新妇,陆太太还不好说什么,大儿媳嫁来已经第九年,只生过一个女儿,就再没动静。陆太太好听的话也说过了,难听的话也说过了,她不想再等了。
      便要陆贯中纳妾。
      陆贯中不肯。

      陆贯中向来是个大孝子。母亲凡是有个小病小痛,从来都是衣不解带在旁侍奉。也极少忤逆母亲的意思。平日陆太太拿话刺林娘子时,他在旁听着,并不替妻子辩解,夫妇回房,反而在妻子跟前替母亲说话。为此,林娘子委屈得紧。
      没成想,在大事上,他竟坚持起来。
      陆太太软说硬说,陆贯中怎么都不纳妾:“若兰今年才二十六,妇人临近四十岁都有产子的,兴许过几年,阴阳调和,就有了。娘莫责备她。越责备,她心里着急,气血失调,越难怀上。”
      陆太太奈何不得儿子,柿子捡软的捏,便在儿媳身上下功夫。
      又是哭惨,哭没有孙儿,陆家眼看着要绝后,自己老来被人笑;
      又是责骂,骂林娘子犯嫉妒之条,自己生不出儿子,还霸占着丈夫不许纳妾;
      又是温言哄骗,说你好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总不至于不守女德,娘相信你。
      林娘子虽然娇弱,却很要强,当着婆婆的面咬牙忍耐决不流一滴泪,但背地里不知哭过多少回。
      终于受不住压力,去同丈夫提纳妾的事,陆贯中浓眉一蹙:“你劝我纳妾做什么?旁人我一概不爱,想想要多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女人在眼前晃来晃去,都觉得恶心。”
      丈夫平日不善言辞,一句温柔小意的话都没有,成婚九年乍一剖白,剖白的话虽不动听,却勾动林娘子衷肠,泪流满面扑进他怀里,抓着他的前襟哭个不住。
      陆贯中不懂哄女人,胳膊僵得跟两截竹枝似地,笨拙地拍一拍她的背。
      半晌,低声说道:“就算不能生,咱们有阿蘩,就很好。所以你以后都不用劝我。”
      林娘子呆住,含泪望着他道:“你都知道了?”
      陆贯中道:“虽然你不让我摸你的脉,八年同床共枕,我难道就看不出来?我打小就跟爹出诊,什么病人没见过、没听说过。小儿虽不同于妇人,望闻问切的法子,总有相通之处。”
      林娘子更觉辜负,无颜面对他,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只一味流泪。

      林娘子心里苦,却坚信家丑不可外扬,即便亲密如刘娘子,她也不说。
      刘娘子十七岁出嫁,便替章光汉掌家,人情往来都是她一手安排,早已练就世事通达的慧眼,林娘子不说,难道她就看不出?
      林娘子刚嫁来时,大门不出,终日守在房里,现在时不时便带着女儿来做客。说是来学做针黹、描花样子,无非都是因家事苦闷,出来寻个贴心人排解罢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林娘子不想说,刘娘子也不逼问,就陪着她做针线活儿,闲话张家长李家短,打发辰光。
      赶上章屹散学回来,便和陆蘩则在院子里玩。

      自从陆蘩满了七岁,男女七岁不同席,两人便见得少了。刘娘子去陆家拜访,章屹也不能再如小时候般轻易再跟着进后院。
      就只有林娘子来章家时,陆蘩跟着来,章屹才有机会跟她多说几句话。因此章屹天天盼着林大娘来,盼着林大娘带阿蘩来。
      “阿屹,松子糖是前儿买的,昨儿大娘来,你怎么不拿出来请大娘吃,今天才舍得?”刘娘子成心逗他。
      章屹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昨儿忘了。”
      林娘子笑着解围道:“大娘年纪大了,不爱吃甜。”
      他养娘在旁笑道:“昨儿是林大娘的错不假,错在大娘忘了带阿蘩。”
      阿蘩不插话,低着头,边吃糖边笑。章屹也低着头,偷偷瞄着阿蘩笑。

      见大人又聊起家常来,章屹悄悄问阿蘩:“好不好吃?”
      阿蘩点头道:“好吃。”
      “等那个小贩再来,我再叫我娘买,多买些。”
      “嗯。”
      “我娘说你之前从假山上掉下来摔着腿,可好全了?”
      “破了皮,没伤骨头。结了痂,这几日,痂都快退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女孩儿家,爬假山上去做什么?”
      阿蘩听了不大喜欢,说道:“女孩儿家怎么了?只许男孩子上墙爬屋,女孩子到假山上坐坐都不行?”
      “就是不行。你看你不就伤着了?”章屹嘴拙,讲不出什么道理。
      “我伤着了我愿意。假山上能看见范员外家的园子,景儿好着哩。”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章屹道:“那你下回再爬假山,叫着我一起,我护着你,就不摔了。”
      陆蘩心里一暖,却嘴硬道:“没你我也照爬不误。你上你的学,我爬我的山。”
      将章屹气得甩手走开。

      走开一会儿,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一瓶药。
      “听说你伤着了买的,原以为你用不着了,看来还有下次。”
      说的是气话。
      陆蘩接过,收进袖里:“下次我就用这个。”
      陆蘩将话说完,章屹脸一红。他这才想起,陆家从医,哪里用得着他献药?好在陆蘩接了,并未说破这一层。
      于是两人和好,又好好在一处说话。
      陆蘩闷闷道:“我娘最近不高兴。”
      “怎么了?”
      “我奶奶逼着我爹纳妾——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谁都不许说,你爹娘也不许说。”
      章屹生下来时,就没有祖父祖母,父亲又早早和兄弟们分了家,因此他自幼只和父母一家三口过日子,这些复杂的家庭内部人际关系他并不懂。
      “为什么要逼着你爹纳妾?”
      陆蘩却不肯说。
      章屹又问:“那你爹听不听你奶奶的话?”
      “现在还没有。”
      “嗯。要是我,我娶了媳妇,我也不纳妾。”章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看她。
      陆蘩却未能体会到这番深意,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渐渐轻微起了哭腔:“兴许,爹爹娶了小娘进门,小娘又生了弟弟,他就不要我们娘俩了。”
      “他不要你们,我要你们。”章屹急忙说出口,又觉得这句话似乎哪里不对,改口道:“你爹不会的。”
      “谁知道?这个家里,我谁都不信。现在如何疼我,都是假的,都是对我有所求的。我要是个男儿,我一定就拼命考个功名,一走了之。”
      章屹慌了神:“一走了之?你要走去哪里?”
      陆蘩道:“我也不知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不知为何,章屹没能被她的豪言壮语激发出壮志豪情,反而感到深深的害怕。
      阿蘩说要走。她会走吗?她若真走了,还回来吗?
      “你走了,我去哪里?”
      陆蘩“噗嗤”一声笑了:“你有你自己的路,我怎么知道?我也管不了。”

      那年章屹虚岁十一。书念得马马虎虎,武练得平平常常,很多事情懵懵懂懂。
      多年之后再回想,他想不起在这之后他说过什么、阿蘩又说过什么,只清晰地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对“失去”的恐惧,对失去阿蘩的恐惧。
      第二天,他跟爹娘说,他要娶阿蘩,他这辈子非阿蘩不娶。
      被他爹骂句“没出息”按在长凳上打屁股,挨打他也嘴硬:“就是非阿蘩不娶!就是非阿蘩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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