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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裹脚 ...

  •   陆蘩连日来心中苦闷难解,回娘家,在门房听说有贵客,原想着回避,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是谁”,家里小厮笑道:“回大姑奶奶的话,是咱们卢龙县的新县太爷哩!”
      “新县太爷?”陆蘩笑道:“新官上任还没来得及放三把火,家里孩子就得了病么?”
      小厮笑道:“听说是当年老爷在京城时救了他和他妹妹一命,特来致谢报恩的。老爷这些年行医做善事,真是积德呐……”
      陆蘩没听那小厮说完,转身急匆匆赶去正堂,正堂西侧的太师椅上,青袍常服,腰身挺拔,正坐着那个人。

      萧熠自从进了陆家的门,心口就突突直跳。他盼着见她,又怕见着她。
      又怕,又爱。又爱,又怕。
      结果她真的出现了。
      陆蘩已经梳起了妇人发髻,乌发如云堆在鬓边,虽别有一番丰韵,落在他眼里,尽是哀愁。心头像有刀尖儿在划拉,一道,一道,渗着血。
      她瘦了,瘦得下巴尖尖的。
      他也瘦了,下巴蓄着薄须,清瘦的脸,虽看得出一点沧桑痕迹,眼睛还是那么亮,像两汪清泉,浸满了繁星。
      陆蘩站在门槛外,满眼是泪。萧熠望见她如此,眼圈也一阵酸红。
      “阿蘩,进来见过了萧家哥哥,便回避罢。”陆贯中道。
      陆蘩只得上前,向萧熠福一福身,含着哽咽强笑道:“见过,萧哥哥。”
      “见过,见过,阿蘩——”
      他“妹妹”两字还没说出口,陆蘩垂首轻声道:“既然爹爹要陪客,女儿也不久坐了,女儿回家去。”陆贯中点点头。

      陆蘩走后,萧熠装作拉家常,笑问:“当着妹妹的面没好意思问,不知妹妹许了哪户人家?小侄来时也没备下贺礼。”
      陆贯中笑道:“永平卫章千户家,就住在这条街上不远处。我们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俩孩子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
      那座宅子里面抚琴的人,果然是她。
      萧熠笑道:“真是恭喜。小侄改日再将礼补上。”
      陆贯中笑着推托。

      又问起萧熠:“贤侄可曾娶妻生子?”
      “未曾。”
      “传宗接代是大事。你又是家中独子,肩上的担子不轻。”陆贯中似乎忘了,自己并无儿子。
      萧熠笑道:“许是小侄命中缺些桃花。家中又无长辈催问,也就随缘了。”
      陆贯中道:“若你不嫌,我叫拙荆给你留意永平府的好姑娘,为你做媒。”
      “多谢伯父费心,只是小侄尚未建功立业,实在无心……”
      “先成家,再立业嘛!两不耽误!”陆贯中打断他道:“男人多个贤内助,更好做事业!”
      “是。多谢伯父费心。”

      陆蘩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回了章家。
      那天听琴的人,大概是他吧。除了他,这永平府,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也不知他这些年,深夜读书,身边可有红袖添香者。若有,又是位什么样的佳人。

      从那天之后,陆蘩疯魔了似地弹琴,只要有闲暇,就弹。
      她知道他忙于公务,或许十天里都未必有一天能路过这里。可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不是不能出门,可是出了门,然后呢?去县衙见他?与他私会?与他淫奔?
      她已经为人妇了。
      就算她不要脸面,不要章屹,不要父母公婆,抛下一切跟他走,他呢?
      他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他好不容易做到了知县,他还有前程,他还有志向。
      她知道他救国救民的志向。当年在京城,他给她讲四书五经,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讲“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萧熠日日都从章宅后面的街上走。
      无论寒暑,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他一遍遍想起,四年前,陆贯中从宫里出来的那天晚上,阿蘩半夜悄悄跑来客房找他,堂妹刻意避了出去。阿蘩哭着扑进他怀里,说要随他走。爹爹一定不同意他们,所以他们私奔。
      那时萧熠想要吻她。唇齿吐出怎样缠绵的诗句都已经不够用了,他想要直接用嘴唇告诉她。
      阿蘩也感受到了同样的一种欲/望,她微微颤抖着,将眼睛合上,睫毛也微微地抖,像被清风吹拂的细密春草。
      但他最终说道:“阿蘩你是好姑娘,我不能害了你。” 他不能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随一个穷小子隐姓埋名,颠沛流离。
      阿蘩仍旧闭着双眼,泪自眼角滚落。

      若她幸福,他就绝不为当年的事后悔。可她不幸福。
      一缕琴音,是他和她最后的联系,也是对当年的惩罚。
      当年不该相识,不该相爱,不该相分离。

      “阿蘩,好像不太对劲……整天没命似地弹琴……”刘娘子将儿子叫到房里,私下问:“你惹阿蘩生气了?”
      “没有。”章屹没什么好气:“她还惹我了呢!”
      刘娘子纳闷道:“小两口过了两三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闹起别扭来?闹了啥别扭,解不开,告诉娘,娘帮你。”
      “谁知道她哪根筋不对!终日没有好脸色,问她她也不说。这些年,这些年嫁给我,好像她下嫁了,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哪里待她不好了?吃好的,穿好的,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我在外头从来不碰别的女人,一门心思回来对她好,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她,她定是当年在京城,把一颗心待得野了!娘,现在想想,她当年给我写的信,真是冷淡得很。”
      “哪里冷淡了?”刘娘子忙替陆蘩说软话:“你俩是从前太好,没吵过架,忽然闹一回别扭,两个人就都不知怎么办好了,你就在这瞎想……”
      章屹闷闷的不说话。
      刘娘子又哄他道:“这样,阿蘩爱吃苏州的带骨鲍螺和松子糖,明日娘叫人找苏州商人买些来,你拿去哄她。姿态低些,说几句好听的话,阿蘩通情达理,很好哄的。”
      章屹坐在椅子上,闷着头,眼瞅着自己的靴子边儿,不知在想什么。
      刘娘子笑着过来拍他脑袋:“娘说的话,听见没有?结婚三年了,还不知道怎么哄媳妇,还要娘手把手教。”
      章屹冷不丁道:“娘,我想给阿蘩裹足。”
      刘娘子震惊道:“小时候不裹,现在裹来做什么?裹足疼得很,你没听见那些给女儿裹足的,女孩儿哭嚎得跟杀猪似的……小时候骨头软,裹足尚且疼得要命,阿蘩现在都大了,何苦再受那个罪?咱们是军户,将来万一打仗,女人要帮衬丈夫提携孩子,咱们用不着理会什么‘三寸金莲’的说法。”
      章屹执意坚持。
      刘娘子道:“到底为什么突然要给阿蘩裹足?阿蘩做什么不守妇道的事了?”
      章屹又说没有:“我自己心里影影绰绰的不舒服,总觉得她心里……娘又说她这几天弹琴。”
      刘娘子磨了他许久,没磨出一句准话,心想,一定是阿蘩做下了没脸面的事,阿屹才如此,便也横下一条心来,去买了八/九尺长的蓝色裹布六条,平底鞋五双,睡鞋三双,备好了针线、新棉花、干净脚盆、小剪刀。

      东西备好,又下不去手——毕竟当初“不裹脚”这件事是跟陆家许过诺的。
      刘娘子左右摇摆不定,反复掂量,最后狠一狠心,心想:“嫁来我家,就是我家的人,纵是亲生父母,也管不得她了。况且也是为了她好,免得一双大脚到处跑,出去惹回事端,也毁了她一世的清白、毁了我家世代的名声。”
      怕陆家阻挠,将事情闹大,于是娘儿两个一合计,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先将陆蘩灌醉,再做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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