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方》妄界

5、水饺

　　百无聊赖的周末上午。
　　刚从房间打着哈欠走出来的我就听到了整个屋子里隐约回响的砧板敲击声。这间出租屋的构造非常奇特，要去盥洗室必须穿过厨房，我好奇的探头朝里面望去，正好看见得得系着围裙、猫腰站在灶台前的背影。
　　他一手执一把菜刀，一手执一把小切，正在专心地跺一块新鲜的猪肉。先右手用菜刀啪啪啪跺一阵，从右往左将肉碾平，再用左手的小切将肉翻转过来，如此反复。那菜刀上下的幅度小而均匀，如同钢琴上放置的节拍器那般精准有节奏地“咚咚”声从砧板上发出来，随后小切嗫嚅着的一声翻，像一段旋律后提气般的二分休止符。他精力集中又轻松自如地操控着两把刀指挥着下面的肉团，仿佛高个子的指挥家猫着腰指挥着一群小朋友在演奏交响乐。
　　“今天吃肉臊子吗？”我扒在门边上问。他听见我的声音转过身，对我笑着摇了摇头。
　　那灶台上堆满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碗，装着切好的葱花、蒜末和芹菜，一瓶去腥用的新料酒还没开封，端端正正摆在右手边一排佐料瓶的正前方。再往右的位置，挺着大肚子的面粉袋和沾染得白花花的擀面台旁边，放着一个大的不锈钢盆，上面盖着纱布，好像在发酵着什么东西。
　　“……难道是包饺子？”
　　我一下蹦进了厨房里，得得用手肘顶着我去洗漱，然后从锅里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皮给我。那面皮一看就是他早上刚赶制出来的，呈有厚度的半透明正方形，层叠着露出各自的一小角，如同漂浮在温泉里的三角巾，其间还有一颗不知用了什么技术才淌得如此圆溜溜的溏心水煮蛋，犹如太阳的倒影。他洗净了手，拈起一把葱花撒在汤面上，一股香气霎时蒸腾出来。
　　我简直八百年没吃过手工擀制的面皮了，得得的手艺又跟外面的极其不同，弹劲中带着一丝糯软，调汤的功夫也是没得说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连汤带面地喝下肚去。
　　一大早就能得到美食的洗礼，我感觉我至少是这一刻全世界最快乐的人了。
　　“得得，我来帮你包饺子！”

　　电视机里放着早间的电视剧。我们把吃饭的小桌子搬出来架好，所有的材料都挨个放置到桌上。得得把发好的面团从盆里拿出来，扔在又圆又厚的擀面台上，借助擀面杖边揉边压，把面团揉得看上去如同棉花糖一般松软。
　　一下、两下，他切换着拳头和大拇指根不断按压进面团里，发力的小臂沾满了面粉，肌肉的纹理虽被模糊，却如同柔焦了那般充满了一种日式的美感。
　　我站在边上呆呆看着，不知怎么打下手才好。他指点着我戴着一次性手套，把葱花、蒜末、芹菜和料酒都搅和在一起。那肉糜捏起来噗滋噗滋地响，一股子软不拉嚓的手感让人心里有点发憷。
　　得得揉一会儿面，看我搅拌得犹犹豫豫的，就示意我要不要来试试他这边。我抱着捏橡皮泥的心态在那里好玩一样地揉面，结果这东西比我想象的费劲多了，没过一会儿就累得大汗淋漓，又换得得来继续揉。两个人没有效率地就这么玩了半个上午，终于到了可以包饺子的时候了。
　　当我看见他像切割什么工艺品一样把擀平的面都切成归整的小正方形时，从早上憋到现在的疑惑终于忍不住了：
　　“为什么要包方形的饺子啊？”
　　得得一下笑得像是呛出来了，身子往前一参，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了鼻子。我看着白鼻头的得得也觉得好笑极了，两个人笑得像一大一小两只傻子。
　　“这是水饺。”得得解释道，“北方叫抄手，南方叫馄饨。”
　　他拿起一片方形面皮摊在掌心，用勺子搲①出比平常饺子内馅小的一团肉来放上去，手指沾点水一捏，就成了一个像迷你烧麦②一样的形状。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如法炮制，结果搞得满手都是肉泥。正在那里拧着眉头，突然看见得得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抓住了我的手。
　　“……这样。”
　　他贴近我的身子，用他的手撮起我的手，将饺子皮合拢起来。我看着我的手像块馅料一样包在他的掌心里，一放开的时候，饺子莫名其妙就成形了。
　　“怎、怎么弄的？再来一次。”
　　得得又握着我的手重做了一次。柔软的饺子和得得柔软的掌心把我手心手背都填满了。
　　很快，饺子就贴满了一整个托盘。本以为这是今天的中餐，谁知他端起盘子放进了冰箱，说要冻到明天上午再吃。
　　“先尝一点吧。”
　　我可怜巴巴地瞄着他，得得没办法，中午做了个川汤水饺，把馄饨当成了菜吃。芹菜肉馅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口感，肉的糯软里夹着颗粒状的脆生，吃起来一点也不腻。水饺皮比早上的面皮要薄一些，一咬汤汁一溅，伴着凉拌海带丝和滑藕片，成就了一餐特别南方清水式的午饭。
　　下午的时候，我忽然感到手臂有点不适。
　　明明吃得非常饱，却有一种无力的酸痛感。我坐在沙发上揉着手臂，得得靠在我旁边，用遥控器换着台。
　　“好，下面，我们活动一下手腕……”
　　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得得随便调出的一个健身频道开始动手腕，结果就是“咔崩”一声响，一声惊叫瞬间顶到了天花板上。
　　靠，好疼啊！
　　得得马上靠过来抓起我的手，他捏我的手臂害我被酸爽得龇牙咧嘴。
　　“嗯，可能是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冰箱里放着水饺的那一层，冲他点了点头：“没想到揉面是这么费劲的一件事，我觉得我开始敬佩兰州拉面的伙计了。”
　　“……我给你按按。”
　　“哎？”
　　他示意我放松胳膊，用他的双手包裹住我的上臂，先把要揉的地方搓热，然后从上往下，一点一点地揉捏，大拇指根发力按压穴位，感觉比不按的时候还要疼。
　　我很想让得得停下来，但是他分外专注地盯着我的胳臂，就像他盯着发酵好的面团一样，不把它揉得通体舒畅不罢休的那种。我只得仰着喉咙，疼得哈气，感受到他宽大但骨节分明的手掌在我的手臂上碾来碾去，皮肤的每一寸都与他的手指进行了充分且深入的接触。逐渐的，我确实感觉到胳臂不再酸痛了，有一种拉完筋后疼痛消失的放松感取代了原先酸痛的位置。
　　“……？”得得抬起头看我，露出来一个“我可以停下来了吗？”的表情。
　　我拧了一下眉头，对他抱赧地笑了一笑。他仿佛理解了我的意思，又继续按压揉捏了好一阵。
　　我内心洋溢着一种充盈，同时掺杂着一丝负罪感。当他离开我的身体，传递过来的温度渐渐消散，我开始为我刚才因贪恋而假装没好的举动感到有些羞耻。

　　注①读wǎ，有“舀”的意思。
　　注②烧麦，一种以烫面为皮、裹馅、上笼蒸熟的小吃，始于元末明初的北京，南北做法有较大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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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按摩play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