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时花开》夏末眠

6、[5]

　　留学是什么日子？
　　如果要让她回答，她想到的只能是那些金色碧眼的陌生面孔，以及那流畅清晰的英语。从来只是看到留学生的光彩一面，可是当自己亲身体验的时候，才知道一切的光荣只不过是寂寞之后在人前炫耀的资本罢了。
　　可是她是幸运的吧，与她合租房子的舍友是一个四川女孩。名叫郑爽，跟她的名字一样，性格爽朗，而且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与她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夕颜才觉得生活似乎没有那么苍白。
　　出国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纽约的圣诞气氛特别浓厚，家家户户都挂着彩灯，并且在门口堆着大大的雪人。外国小孩们，穿着棉袄，戴着彩色毛线编织的围巾和帽子在自家门前的追逐打闹。冰冷的雪球在空中飞舞。
　　记得今天刚刚才做家教的那一家出来的时候，叫Tony的小男生，抱着彩色的礼盒在出门前递给她，并且抱着她的脖子，亲吻她的脸颊祝她圣诞快乐。想想这一切，也觉得是很快乐的。
　　走在纽约的大街上，四周都是银装素裹，踏着软绵绵的雪地里还可以听到雪花“嘶嘶”的声音。忍不住的多踏了几步，揉了揉自己已经被冻得发僵的脸颊。勾勾嘴角，不自觉的笑起来。随即往租房的位置走过去。
　　郑爽说今天外国人过节，我们也要入乡随俗，好好的给自己放个假，也休息休息。她准备还把她以前留着的，从家乡带过来的火锅底料用上，买点材料，在房子里做火锅吃。这么寒冷的冬天，吃着火锅，肯定是绝佳的享受。
　　开门的时候，看到郑爽都已经准备好一切了。火锅里的水火热的沸腾起来，房间里都升起了朦胧的雾气。夕颜眨巴着还带着水汽的眼睛，取下自己围巾和大衣挂到了门口的衣架上。撩起了衣袖，走到了客厅里，加入了郑爽的火锅战队。
　　租的房子并不大，只有狭小的客厅和一间卧室。她和郑爽同住一个房间，好在彼此的性格都很好，不难接受。所以也没有产生过什么摩擦。
　　“嗨，回来了啊！怎么还带了礼物？”郑爽在看到夕颜手里的礼盒时双眼一亮，扑了过去。
　　“嗯，是做家教的小男孩送的。还没有拆呢！”夕颜要勺子搅了搅沸腾的汤水，看着火红火红的颜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我帮你打开？”
　　“嗯。”夕颜点点头，看着郑爽将盒子外面彩色的包装纸轻轻拆开，然后打开了盒子。
　　是一个水晶制作的圣诞树，在房间里昏黄的灯光照耀下，看来竟也可以闪烁出明亮的光。做工精致，甚至连圣诞树上的悬挂的小礼物，以及捆绑住的小丝带。在盒子里，圣诞树的下面还压着一张卡片。
　　夕颜伸手去拿卡片，打开一看，是Tony用签字笔写的有些歪歪扭扭，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是练习过很多遍的中文“圣诞快乐！”以及画出来的大大的笑脸。
　　瞬间觉得是那样的暖心，忍不住的拿着卡片轻轻地再次拂过那几个字。在这陌生的国度里，看到它的时刻，觉得那么温暖，那么熟悉。
　　郑爽看到夕颜的神情，走过来，探着头看她手里的卡片，也微微笑了说：“哈！还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鬼！”
　　夕颜点点头，将礼物仔细收好放回房间。就和郑爽一起吃起火锅来。
　　夕颜一向不是很会吃辣，但是在今天她也决定好好的疯狂一次。好好的让自己畅快一下。
　　“咚咚咚……”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什么人这个时候来敲门啊？”郑爽问道。
　　夕颜摇着头，大大的喝了口水。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是住在隔壁的房东太太，说有她的电话，要她现在去接。房东太太是一个30岁的女人，与自己丈夫离婚了，但是很自得其乐的当着独身女人，还坚强地带着一个5岁的小女孩。在这一点上，都让她们很是佩服。
　　夕颜匆匆穿好了衣服，戴上围巾。全副武装后，还往衣服口袋里塞上了一把糖果，才跟随着房东太太出了门。
　　是家里打来的电话，听到妈妈在远方的问候，觉得这个冬天都不再寒冷了。甚至连握着电话的手心都起了薄薄的汗水。
　　“夕颜，你在那边一切都好吧。冬天，要多穿点衣服，小心别感冒了。”
　　“嗯嗯……”眼里泛起了水光，哽咽着只能够模糊的回答着。不知道此刻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够表达内心复杂的情感。
　　当 初选择远离他乡的是她，选择远渡重洋的也是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后悔。但是却没有想过，父母的年纪都不小了，她的“不后悔”，带给他们的只是日日的牵挂，日日的想念。她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都可以做到如斯地步，却没想过为她年迈的父母尽一点孝道。
　　突然间的明白让她心里很是不好受。
　　“夕颜、夕颜！”母亲也好像听出了她的不受，着急的在电话那头叫她的名字。
　　“嗯嗯……”她忍不住的就重重地点起来了头，倏忽想到他们根本看不到，心里又是一阵感叹。却急忙的应了一声，“嗯，我在呢！”
　　“夕颜，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母亲的声音开始低沉起来，显出些许严肃的味道。夕颜觉得有些不对，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啊？”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却也只能慢条斯理的询问着。
　　“嗯，就是……”母亲的犹豫，让她的感觉更加不好，隐隐地觉得有些事情发生了。
　　“妈，有什么事情就直说。我不是在吗！”
　　电话那头的季母听到女儿的回答也不由的落下了热泪。是啊，她的女儿也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年的独处，她早已经不在是当初在他们膝下受着保护的少女了。她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能力了，现在的自己应该相信她。也只有她，能够解救季氏走出困境。
　　整理好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你知道最近国内的形式一直很紧张的。你父亲的公司由于多年来观念陈旧，没有创新。被新出炉的一个公司抢了不少生意。你也知道，你父亲他那脾气，急于求成而且又不服输。这下好了，没有生意还被了骗了！活活地骗走了公司全部的流动资金！现在公司情况不乐观，就要面临破产了！”
　　夕颜握着电话的手不自主的一松，电话线牵着话筒松松的垂挂在空中。隐隐地还有母亲传来的话。渐渐隐没在空气中，模糊的声音让夕颜听不真切。觉得世界都颠倒了起来，晕晃的大脑要撑着墙壁才能够不被倒下。
　　要她怎么接受，父亲打下的公司要面临破产的现实。
　　那是父亲辛苦打下的江山啊！她知道，父亲他有多喜欢他的工作，有多么重视他的工作。小时候，就常常赖着妈妈身上，问这爸爸问什么还不回家。而妈妈总是浅浅的笑着，有些苦楚，却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要她睡觉。她陪着妈妈在客厅里等爸爸回家，可总是自己先睡着。
　　她从小就那么骄傲，她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他总是能将所有的问题解决好，他总是能给她们母女最好的生活。让她们永远不被生活的困境所打扰。
　　可是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
　　蓦地想起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假难得回家。去书房找爸爸下楼吃饭，看见他对这桌上的文件，揉着太阳穴，摇头叹气的模样。难道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开始了吗？
　　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不，她一定要救季氏，用她所有的力量。
　　“喂，妈。就没有挽救的方法了吗？”夕颜镇定的问。
　　电话那头却突然沉默了，夕颜又问了一次。
　　慢慢地，才传来了声音。是父亲的声音。
　　“夕颜，爸爸对不起你！”突然的开口让夕颜始料未及。怎么变成了父亲无奈的道歉呢？
　　“爸，你说清楚。怎样才能挽救？”
　　“不是没有办法。你还记得以前住在我们家隔壁的那家人吗？”
　　夕颜皱着眉头，深深的思忖着。
　　记忆里是有过曾经住在他们隔壁的一家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好，以前夕颜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她还去过他们家里吃饭。一家人都很好，很善良。
　　“嗯，怎么了？”
　　“唉……”父亲叹了口气，“以前你妈妈还怀着你的时候，说如果是个女孩，就嫁给他们家的阿弦，如果是男孩，就做永远的兄弟，互相扶持。后来生下来是个女孩，他们家还给了我们一块玉佩，玉佩后面刻着‘无丝竹管弦之盛’。没想到后来那一家出了事情，我提供了他们些钱，他们就离开了。之后，听说出了国。前不久联系上的时候，才知道阿弦已经是有名的软件开发公司的老总了。当时还没注意那么多，现在突然出事了，才觉得只有他或许才能够投资给季氏，才能救我们。”
　　夕颜眨巴着眼睛，心里的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还抱着最后一丝的幻想。颤抖的手都握不好话筒。她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再次握住话筒轻声问：“我，要做些什么？”
　　“夕颜，我知道这也许会牺牲你的幸福。但是，你是他的未婚妻，他没有理由不帮我们！”父亲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似乎更怕听到的回答是拒绝。
　　其实他不知道。在那个男人拒绝之后，她还有什么事情是接受不了的呢。而且对于给她创造了这么多年优越生活的父亲来说，提出怎样的要求都不过分，她没有理由拒绝的。
　　但是为什么，她的身体抖得那么厉害呢？像是冬天里最后要凋零的落叶，孱弱的身体禁不住的发着抖。她艰难的伸出手狠狠的抱住自己的肩膀，害怕抖动的身体会影响到她的声音。
　　“好。”
　　她听到自己的回答。那么果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夕颜……”父亲对她果断的回答也觉得差异。
　　“好。”夕颜耐心的再一次重复。觉得心里破着的那个洞越来越大，被冬天的风狠狠的刮着，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去，想要占领那唯一温热的地方。
　　“对不起，夕颜。”父亲无力的回答。
　　夕颜摇着头，轻轻的就笑了……
　　没有对不起，这不是伤害，这是她唯一能够救赎的方法。

　　可是以后呢，以后会怎样？
　　以后，
　　她到底还要不要？
　　就连之前的相遇、相识、相知。现在都没有了，那么要明天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