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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流觞 御弃 番外两篇 ...

  •   番外万年等待——流觞
      待我再次睁开眼睛,月深却在我眼前慢慢地消失,最后化作尘嚣,带着淡淡梨花香味的清风将她嘴角最后一抹的浅笑都吹散。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想要如清风一样围绕在我的身边。
      千万年来,在我身边的始终是她,而在她身边的始终也是我。

      我抬头望见漫天飞舞的梨花,心却是空然的。
      她离开了我,那个与我相知相守数万年的女子离开了我,她为了我,以数万年修为修补我因与魔尊同归于尽而支离破碎的魂魄,最后,灰飞烟灭。
      上神不老不死,寿与天齐,但是灰飞烟灭对于神仙来说,却如同凡人油尽灯枯一样。
      漫天的飞絮胡乱地飘,月深最后一滴泪落在我的手心上,我抬起我的手,望见那一滴晶莹的泪,泪中似闪烁着她的身影,她的眸光,她的一颦一笑。

      月深能让我起死回生,我亦能为她修补魂魄。这便是我往后五万年来的寄托。在月深没有来到昆仑之前,我身边的寂静仿佛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直到月深的出现,昆仑从此有了声音,她的笑声,她的话语,她的琴音。

      女娲补天后伤重闭关,但是月深出事后她却来到昆仑助我一臂之力。
      女娲并未怪罪月深不顾苍生,只是叹息她仍未道破红尘,是她的命数。
      月深修道之路应该说是挺一帆风顺的。一万年修成人形时,虽然受天雷一击伤得很重,但是在数月后便康复痊愈。二万年飞身神君时,我替她受了两击。往后她被父神母神宠着,女娲娘娘更是收她于坐下修行,很快的,她在六万岁时承住了天雷三击,飞身上神品阶。
      可是,她却一直未看破红尘。
      红尘俗世,不过是过眼云烟。但是却有那么多人羁绊于它。我曾说月深过于执着,如今的我又何尝不是?
      女娲娘娘说,月深重生,只能依靠自己,若是不能由她自己看破,那么命运还是重演。

      我与女娲合力在天地洪荒之中寻回月深魂魄的碎片,她的魂魄至那日灰飞烟灭以后便游离在四海八荒之中,肉身毁灭,灵魂无处匿藏。那时仙魔大战不久,天地之间仍游离众妖群魔,月深虽化魂,但魂上定残留几丝上神灵气,妖魔必定觊觎她的灵气,我迫不及待地寻她,也在寻她的过程中新创了通灵术。
      自从月深说了那句话后,我便不再奏琴,而为了寻她,我取出月深最爱的梨木琴,这是父神故居里的梨花仙子雪玉送她的。她说,梨花琴比不上千年槐木做出来的琴,但是这梨花琴的木却是从仙界第一棵梨花上取出的,对她意义非凡。
      说这话时,她眼里闪烁着光芒。仙界不同凡间,我曾借以母神的仙花露水来养育出仙界第一株梨花。那时我将开出的第一朵梨花送给月深,为此她开心地哭了。那时我不懂她,为何要流泪。她只是道,我快乐。
      为了这朵花,月深还傻傻地应了二公主念君的挑战。
      直到后来,她一直收藏住这花,即便是仙界的花,也总有花开花谢。为了不让它凋零,她去到寒冰山,去了块千年寒冰将花瓣冰封。待雪玉送琴来时,她灵机一动,将这冰封的花瓣嵌在了琴声上。
      我的指尖在琴弦上抚过,琴声发出优雅淡远的声音。雪玉在我身后听着听着便默默垂泪。
      她定是听到的,无论她在四海八荒的何处,她都前来的。
      昆仑间飘过一缕清风,千里梨林霎时漫天白花,如同白雪覆地。清风掠过树间花前,带出片片白花。
      不再有她轻盈的脚步声,但我却知道她来了。
      她飞入我的琴声中,我用仙瓶装住她残破的魂魄。她竟伤得如此之重,仙瓶很轻,她居然没有了重量。不再是我眼前活灵活现的调皮女子。
      清风过去,一阵妖气袭来,许是因为月深身上的灵气吸引来夺魂的。我的十三个弟子严阵以待,雪玉更是愤愤不平。
      在他们眼中,他们的姑姑虽然时常捉弄他们,但是却是真心待之。见小妖如此张狂待他们的姑姑,此刻也毫不留情将前来的妖精一个个夺魂灭神。
      我开始并不想伤他们,只是他们扰了梨林的安静。我一拂袖,承住了十万年的道行,那群小妖被我扫除梨林中,即便不死也元神破灭。

      之后,我花了五万年为她一片一片地修补魂魄。
      五万年的等待,何其漫长。世间的沧海桑田不知变幻了多少次。
      我的大弟子行之欲助我修复月深魂魄,可是我不想将此事假手于人。
      我想亲手为她修补,看着她逐渐清晰的面容,看着她逐渐有了温度的魂魄,我想着她许是该快回来了。

      我将她魂魄从一个遥远的国度带回来,置于白蛇体内,放在昆仑仙洞里,那里灵气汇聚,她被我困在洞中,出不去,我看着她将洞内山山石石都游遍了,该玩的,能玩的,都玩遍了。
      不禁想到从前的她,也是这样贪玩。
      第一眼见到她时,她不过是梨花下的一条小蛇,但我见她灵性非凡,是个灵物,便将她带回昆仑竹屋中。
      每日听我琴音,竟在不知不觉中花了万年修行成人,在懵懂之中受住了天雷一击。她受伤数月,我照料着她,她眼中竟一筐眼泪如水波般闪动,又似银河繁星般闪烁。那时我平复三万年的心居然被牵出一丝波动。
      待她伤愈后,她便一直跟着我,我在山间散步她也紧跟在身后,我不好说话,她也只是沉默地跟住。那时她刚成型,用双腿走路不如在地上匍匐般稳健,在我身后时常摔跤,有时摔到满身是泥,我只能往回走将她扶起,握住她的手走回去。在踉踉跄跄中她开始学会跑,然后学会飞。她常与我在林间捉迷藏,让我寻她。其实我不用寻便知道她藏在那棵树上,后来她学会化身术,让我再寻,我便随手指出她化身为了那棵树。她很是挫败地化回真身,然后嘟着小嘴闷了一日。
      我在竹屋写字抚琴时,她便坐在身旁托着腮一直盯着我看,久之我亦习惯她这样无礼的打量。我是远古上神父神母神之子,在天地八荒中,敢这么注视着我的恐怕也没几个人。她看着看着便会睡着,那时我抬眸望见,便会看住她的睡颜,久之,我习惯了看着她托腮的样子。
      她开始学说话,很是聒噪。她总是说得结结巴巴,对世间一切都很好奇,总是口齿不清地问,我亦不知何来的耐心为她一一解答。这时昆仑开始有了声音,也有了生气。她在林间穿梭,会吸引来百鸟,百花也在春日暖阳下开放。昆仑变得与往日数万年的沉闷不一样了。
      那时,昆仑尚未开门收徒,偌大的昆仑只有我与她二人。当我离开父神母神来到此仙山时,只有我一人,我亦能潜心修道,心无旁骛,世间岁月与我无关。但是自她出现,这昆仑显是热闹了许多。她能将昆仑都翻一遍,再将她觉得好玩的都拿回到我的面前。有时我觉得她认为好玩的,对我来说是一种寻常至极的现象。
      一次,她不知何处挖回一条蚯蚓,放在地上一直看着它爬来爬去,看得出神,有时候却再自个发笑。
      我好奇问她何事那么乐,她说,这小东西竟与自己往日那样行走,长得却不似自己,很是可爱。
      原来她把它当做是同类,我便告诉她,这不是蛇,是蚯蚓。

      一日,她问我为何你叫流觞,而自己却叫你。
      我一直对她说话都加个“你”字,她便以为自己叫“你”。
      我便告诉他,流觞是我的名字。
      她又问,那她的名字呢?
      我望住窗外昆仑上的月,此刻月华深邃如湖水般投入在几案上。我脱口而出二字。
      “月深。”
      从此她便有了名字,
      为此,她欢喜了许久,昆仑山上的生灵她都一一告诉了自己的名字。
      至今我仍难忘那月下欢雀的女子,月华沐浴在她的身上,她银铃般的笑声在我耳边缠绕,我的唇边也抹上一丝浅笑。她转身见我如此,对我说,你这样挺好看的,不要总是板着脸,应该多这样。然后在自己的脸上用手指比了个笑容。
      她笑起来很美,但是方才的动作却很滑稽。这时我的笑意更浓了。

      月深逐渐像个人,每日与我相对。
      我教她读书写字,但是她贪玩不上心。
      我便问她想学什么。
      她指着我案几上的筝,我想学筝。
      于是我便教她音律。
      她还是白蛇的时候,她便每日听我抚琴。想不到如今只要指点一二,她便能领悟到如何奏琴。
      直到一日,我听她抚琴,发现如今她的琴艺更胜于我。
      我笑对她说,如今你的琴艺已远超过我了。
      月深听我赞扬很是快乐,从来她都是喜形于色,跳到我的面前,对我说道:“那往后你便不要抚琴了,让月深来抚琴,你便吹箫,从此你我二人琴箫合奏。”
      从那以后,我便不去抚琴。
      有时在月下,她抚琴,我端着酒杯听着,如沐春风之中,琴声悠扬。有时我会拿起萧与她合奏。她笑意挂上到眉梢,一汪清泉似的眼眸望住我。

      与她一起度过数千年,才发现之前的日子,我过得是何其的无趣。
      吹箫抚琴,看花弄月。
      可是我隐隐觉得不妥,掐指一算,月深的大劫之日在她二万岁之时,只不过这数千年来她贪玩,怠于修炼,若此下去,她定受不住受劫之日的天雷二击。
      她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对她严格,甚至是言辞厉声。每次她很是委屈,我便不忍继续责罚他。
      我对她的溺爱,居然会害了她。
      我无法狠心责罚她,但是不这样强迫她修炼道法,她定承不住天雷二击。
      当时,我已收下昆仑的第一个弟子行之,既然我无法亲自逼她修炼,我只能让行之每日与她一起修炼。
      行之唤她一声姑姑,平日里即便是对月深的捉弄也会只是一笑了之,这孩子生性沉稳,但是仍是受不住月深的无礼蛮横故意刁难。
      二万岁之劫将至,可是月深的道行连行之都比不上,更不用说承住天雷了。
      于是我将她唤来我面前,她还在赌气,为了之前几日我责骂了她。
      看着她,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对她施了个安神诀,我沉沉地倒在我的怀里,我用手摩挲了她柔顺的长发,与她相处之久,却从未离她如此之近。看着她忽闪忽闪地睫毛,睡梦中似有些不安。许是近日来我对她太凶了,连梦中也梦到我在责备着她。
      我抱住她,将她置于仙洞中,这昆仑的仙洞自盘古父神初开天地时便形成,灵气汇聚。天雷不敢劈进去,只能劈在洞外,而这天雷一旦劈下,必要有人承受。
      我便立于洞外,生生受了二击。

      我早已让行之将月深从洞中接回,待她醒来知道一切,跪倒在我的床榻前一直地哭。日后,她勤于修炼,我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不想我再为她受过。

      如今月深的魂魄在白蛇体内过了五千年修身成型,要受天雷一击,我还是不忍心,替她在洞外受了一击。
      感到再痛,也没有这五万多年来心那么痛了。
      女娲曾说,接下去的劫难只能由月深自己承受了,承了便能飞身回上神。
      接下去的路只能由她自己走了。
      看着她在洞内一日日长大,我将一些仙书隔空送至洞中,她看住那送书的黑洞,然后生生地被书砸个正着,对住那洞便是破口大骂。
      她仍旧那习性。
      她悟性很好,能很快地学会道术。每学一样,她都会乐上好一会。她学了变换术,便将这洞内的景致变幻作她在另一个国度的样子。她欢喜了一阵子,然后慢慢地不笑了,慢慢地静了下来,坐在了地上。
      我知道她想她那个国度里的家,那里的亲人了。而我却将她的魂魄带到了这里来,可是世间将大劫将至,若这个国度覆灭了,那么她生活的国度也不会得到长期的安定。希望她终有一日会懂。

      看着她五千年后走出洞外,如当年成型一样对一切都很新鲜。她终究要开始走自己的路。如今她是琳琅,前尘往事都在轮回中忘却了。
      我的月深,何时才会回来?
      她出谷的第一日便被红狐魅真所伤,我与魔尊御弃都不约而同地以法力击碎红箭。可是,我与他都未料到的是,她与六万年前被她月逸轮剥去御弃体内的一魂化身而成的驱魔城主云苍越走越近。
      女娲却说,这便是她的债,只能由她自己还。
      路还是要让她自己走。我生怕我会忍不住出手,只能闭关修行,不理外界之事。
      尽管闭关,但是心却是牵挂于她的。我让行之留意她的行踪,不到危急之时无需向我禀报。

      直到她舍身修仙障受了重伤,被云苍带上昆仑求治,我出关去。看那一男子,与魔尊御弃一样的模样,但是显然他身上有御弃没有的正气。当年月深夺其魂时承注了一万年修为,让魂魄流落人间,魔族追寻不得,人间漂泊久了,戾气也少了,又由驱魔老城主亲自抚养教导,如今他心底的魔性被压制住了。
      但是,他仍旧是御弃的一魂,同脉同生的一魂。如今她,该唤她作琳琅了,琳琅对他百般依赖,若是有一日知道真相,知道他终究要离开,不知会如何面对。
      也许是出于私心,我以云苍离开作为救治琳琅的条件。他依了离开。
      琳琅不懂我的心,就如同两万岁时不懂我对她的言辞厉声一样。
      我知道她暗地里总是想捉弄我。
      将我种的兰花剪掉枝叶,或是在我竹屋门口放着些鸟粪。对她这些小把戏,我早在数万年前就见识过了,如今她故技重施,如往常一样,我只是一笑置之。
      只是一日,父神故居里的雪玉来送筝,恰好遇见琳琅,她亦以为是月深,唤她做姑姑。琳琅不明所以。我只道,她不是。
      她真的不是月深了。
      在那月夜梨林里,她被我的箫声引来,我曾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能记得片刻回忆。
      我问她,会奏琴吗?
      她摇摇头。
      我只能继续吹箫。也许她听不懂箫声的悲凉,等待了六万年,而那人纵使在眼前,却已忘却前事。
      这世间的冥域里有一种能忘却前世的汤叫孟婆汤,让再世为人的鬼魂喝下忘却前世了无牵挂地投胎。但是,孟婆说,她的汤对一些执着前世的人来说其实是不奏效的。
      我想,月深忘了我,许是前世记得我不够深刻,或是,她的心早已有了别人。
      她曾说,魔尊御弃对她深情,只是今生已付托与我,或许只有来世才能报答他的深情了。
      那时我笑之说,你我都是不老不死相伴一生的人,没有来世,你没有机会去报答了。
      她笑道,我是吃醋了。
      没错,那时我的确吃醋了。
      不是看不到魔尊对月深三万年的等待,只是月深紧握住我的手,让我看到她的眼中只有我。
      只是现在,果然被她说中了。来世,她眼中的那个人不再是我。

      就在那日起,她对我不再抱有敌意,她随我潜心修道,看着她悟道,以柔软的蛇舞制服五弟子行郁的刚阳之术。我一直笑望住她的背影,她对我仍是恭恭敬敬的,不似从前般亲近。我也知道她心中惦记的仍然是云苍,才会想以通灵术寻他不果而受伤。
      我救回她以后,她得知一切。我知她决意要走,我没有挽留。心既不在此,强留亦无用。
      只是,我仍抱着一丝希望问她:“你心中只有他?”
      她却答道:“我心中的人一直都是他。”
      她说的“一直”,是她还是月深的时候就是了吗?
      她果真不是月深,她是琳琅。等了六万年,月深仍旧没有回来。

      待她再次回到昆仑时,她已是知道前因后果。
      是御弃告诉她的,那个对她的爱不输于我的魔尊。有时我会不自信地想,若月深不是先遇上我,爱的人会不会是在百花林陪伴她三万年的御弃?
      她让我助她。她不愿让云苍消失。
      但是因果循环,云苍本就是御弃身上的一魂,魂归元神本是天经地义之事,那也是女娲所说的琳琅必经的情劫,劫后便可变为月深。
      只是,她依旧执着。
      我问她:“该唤你作琳琅还是月深?”我知道她在回避我,甚至不敢看我,不是我要咄咄相逼,而是,我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问出这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碎成何种程度了。六万年的等待,孤寂的消磨,如今我连挽留的勇气也没有。
      是不是若月深没有出现,那如今一如我两万岁前的寂寞就不会那么伤人。
      她离开了。告诉我,她是琳琅。

      她只是琳琅。不是我的月深了。
      我的月深早在六万年前为了我灰飞烟灭了。我来到了梨林,曾与她携手同看的千里梨林,花飞花舞。至今我仍留住她在这里为我滴下的最后一滴泪。我伸出手,泪飘在半空,泪水中,我似看到白衣着身的月深对着我笑。
      不过是回忆罢了。
      我让她放手,我又是何其的执着。
      罢了,她是琳琅。
      月深已不在。如今的身后已在无她。昆仑已不再有她奏响的筝乐。我指尖抚过梨花琴,如破碎的声音,回荡在梨林里。
      落了一地的梨花瓣。
      我一挥衣袖,半空中的泪破灭。身后的梨花飒飒落下,苍白一地。

      她终究与云苍归隐。舍下她的子民,人间大乱,我能做的只能在这时助她。我令昆仑弟子下山保卫人间。
      御弃不过想以入侵人间相胁,要的不过是云苍。
      云苍懂得大义,与琳琅归来。
      烈焰中,云苍焚身似火。琳琅奋不顾身地欲与他同去。云苍比我更懂得爱一个人,他让她忘记,忘记爱过他。他将琳琅推出火海,我将昏迷的她接住。她的眼中流出一滴眼泪。
      最后云苍与我交换了眼色,我懂得,那是一种叫依托的誓言,他望我能照顾好琳琅。
      我点头默然。那是两个男人对同一个深爱的女子彼此达成的承诺。
      看着云苍化为烈焰,最后随风而去。御弃魂归,看住被我抱在怀里的琳琅,终是叹了口气离去。
      琳琅执着地紧握住她的左手,我知道里面的是什么。
      御弃还是未获得云苍全部的魂魄,他还有一丝气息存在琳琅的手中。

      如今看着伤重躺在床上的琳琅,我知道是她不愿醒来。雪玉从父神故居前来照顾她。我踱步走到梨林。
      如今,心碎的只有我一人吧。
      可我仍旧无悔曾经爱过。

      ——————这是一条心痛的分割线————————————————

      番外空有深情——御弃
      初见时,我不过是流落人间遭人唾弃的脏乞丐。
      黑龙魔族一向有此传统,历位皇子继承大统之前必须隐其法力,置于人间。我的八位哥哥便是死在人间,他们的戾气被父王收集。历代魔族皇子的戾气被收集到邪念泉中,邪念泉不断膨胀,到我这一代皇储时,它已跃跃欲破父神母神的结界而出。
      那时,便是魔族雪万年之耻的时候。

      人间的日子不好过。
      而我却活下来,成为魔尊唯一的继承人。
      因为我够狠心,因为不想死。不想像大哥二哥那样饿死,三哥五哥那样因为偷馒头而被人打伤致残而死,四哥六哥因劳累而死,七哥八哥被人拿来当玩物折磨致死。
      就算是摸打滚爬,也要在人间活下来。
      我们在魔界尊贵无比的皇子来到人间,不过是一无所有的乞丐。人间里的人平日说着什么大仁大义,其实都是虚伪无比。他们对我,轻则嘲笑热讽,重则拳打脚踢。
      父王说,他亦是这样走过来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人间留存的戾气积于一身。
      我们黑龙族勇猛,从不逊色于在天庭中苟安享乐的白龙一族,当年他能当上天帝,不过是盘古父神的支持。
      如今父神母神已魂归混沌,天地间再难找到与我们黑龙族匹敌的神。父皇说,除了父神独子,那个在四万岁时便飞身上神的昆仑流觞,说起他时,父皇眼里竟流露出敬佩之情,只可惜此人注定是敌。为完成魔族大业,必除去不可。
      我虽未见过流觞,但是在父皇面前听到不少关于他的事情。一直以来,我从未见过父皇对一个人这么重视,我想,我定要会会他。

      那时,她不过是流觞身边的一条小蛇,那日下凡间许是游玩。
      我因为偷了个包子被几个人追着打,一直追到她身后。
      她身着淡紫裙裳,她见人追我,便将我护在身后,我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欲解开她的束缚,可是听着她带些稚嫩却又不惧眼前凶神恶煞的人的声音,我停止了反抗,就玩味地看她究竟想如何救我。
      “你们做什么?”
      “小姑娘,你让开,那臭乞丐偷我包子,让我来教训那小贼。”
      “流觞说打人伤人是不对的,而且你怎么能这么骂他是臭乞丐呢?流觞说人生而平等,无分贵贱。”她一口一个流觞的,却是引得我好奇,难道这就是父皇口中说的昆仑流觞吗?我狐疑,这传说中的流觞身边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小丫头。
      一个手握棍子的人显是不耐烦了:“臭丫头,你别多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也打。”
      在我的眼里来说,她不过是个闲来无事又多管闲事的丫头,听到那汉子威胁,她并不害怕,当听到身后有人呼喊她“月深”时,她开心地走到那男子跟前,然后皱住眉指着我,对他说道:“流觞,他们在打他。”她指着我,我看清她清秀的脸,灵动的眸子在眼眶里打转,长长的睫毛如蝶翼忽闪忽闪的。我在魔域中也算见过众多姿色出众姿态妖娆的美人,可是这个时侯竟觉得无一比得上她清秀,现在她长得仍是稚嫩,但是日后必定是这天上人间难得的清秀人儿。
      那名叫流觞的男子见我一直望着月深,也注视我一会,然后不偏不慢地移走目光。父皇将我法力魔气隐去,他不知我身份。
      那群人显是对这高大的流觞有所顾忌,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道:“那小子偷了我们的包子,又没有银子给。”
      “什么叫银子啊?”那叫月深的丫头扯了扯流觞的衣服道。
      我嗤笑了一下,果然是被人捧在手心中养着的人。
      流觞从袖中口袋里拿出几定银子给了那群人,人就是贪心,不过是几定银子,便眉开眼笑地离开。
      那丫头又走到我跟前,对我说道:“你是饿了吧?”
      我没有答她,她却依旧笑嘻嘻地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在我手上,然后便随流觞走了。
      她拉住流觞的手,蹦蹦跳跳地,一直有不同的问题问着他。
      “什么叫银子啊?为什么他们拿了银子就走了?......”
      “流觞,我将糖葫芦给了他,你能不能再给我买一条呀?我很喜欢吃。”
      当那男子点头默许后,那丫头高兴地大呼小叫的。

      我看着那丫头的背影,再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就这么个小东西,也是她的心爱之物,而她此时却将心爱之物给了我。
      我咬了一口,居然是甜的。
      自来到人间,我吃什么都是无味的,只不过为了果腹而已,而如今,我却第一次感到这糖葫芦竟是甜的。

      我成功历劫回到魔域,成为唯一的,至尊的皇子。
      却未想到两万年后,我居然在百花林中再遇她。那时月深已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早已听说过,女娲身边来了位从昆仑来的女仙,相貌居然比得上一向承着神界第一美人名谓的狐族魅真。于是那日我向来无事来到百花林,见到月深与魅真在林中打斗。我便介入她们的战圈中。月深并不想与魅真打斗,更是借了这机会离开。而魅真却未至追赶,反倒问我姓名,我报上魔族九皇子,她媚笑着。我知道魅真是九尾仙族之后,她那绝美的一笑不知道天上地下多少人期望看到,我也看懂她眸中的深意,可是我的眼中早已有那凡间的紫色身影,再也容不下二人了。
      自那日打斗后,魅真被女娲遣回去,而坐下只剩月深一人成为四海八荒唯一一个女娲传人。月深每日都来百花林中修炼,那时魔族与天族明着保持良好的关系,每任天帝都与魔尊联姻,如今我们魔族那里那位魔后便是当今天帝的姑姑昔君公主。
      我便常来往于百花林中。
      久之,与月深便有了几句话聊。我陪着她修炼,她说她是为了六万岁的大劫才如此每日修炼。与她在花间对招,她白衣飞舞,长袖蹁跹,水袖轻舞,轻点花间之时,便已飞身在繁花之中,虽是素淡的白衣,却未在百花间失色,反倒在我眼前是一抹挥之不去的丽影。
      我常带魔域里的美酒与她对饮,她却道酒虽好,但是过于浓烈。她道他们昆仑的酒才是最好的,是由流觞亲自酿制。每次她说起流觞,她的笑,都会溢满眼中。我嫉妒流觞,但是我并不服输。我亦从未输过。
      月深在百花林中修炼了三万年,这三万年来陪在她身边的是我御弃。
      可我那时却不知道,当与她对招修炼时,她为的不是自己飞身上神,只为了昆仑流觞那一句千里梨林的承诺。
      当与她对酒赏月时,她心中想的那人是昆仑的流觞。

      她喜欢叫我阿弃,在天上地下就只有她一人如此叫我。我也随了她。
      天上的人怕我这个魔族之人,魔域的人敬我为皇子。也就只有她,待我真心。
      直到她飞身上神后,有着几日她没有到百花林来,我想许是她受劫时受伤了,想到女娲会为她疗伤,我的心稳稳落下。但是我仍在百花林每日等待,她说过待到修身为上神后便可离开玉楼,而我也一直在等待这一日,我要对她说,随我离开。
      可是等了几日,却等到这样的一句话。
      她来到百花林,告诉我:“阿弃,我要走了。”
      那时,我的心第一次有不知所措的感觉,即便那时在人间被人追打生死一线时,我亦从未感到害怕。
      我拉住她,问她要去哪里,其实我早已知道答案。每一次与她聊天,她都会说她很期待在昆仑的日子,她很想回家,说那里有人等着她。她的眼中只有流觞,而我,从未入她的眼。
      她笑道:“我要回家,回昆仑了。”那一抹明媚却如此刺眼,因为它不是为我而闪烁。
      我没有说话,她显是知道我不开心。因为每一年母妃死忌我都会来这里找她,我不说话,她亦不多问,只是陪我这样坐着。感到她在我身边坐着,我便会觉得不再孤独。
      但是,她回去了。我便又是从前那个孤萧的御弃了。三万年的相处,或许她不曾将我放在心上,她曾说,有你这朋友还真不赖。可是她却不知道,早在人间的初遇时,她早已走进我的心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她的身影。
      “留下。”我从未这样哀求过任何人,即便是我的父皇,我也从不在他面前撒娇,他说作为魔族皇儿,不许有一丝低头姿势,哀求是弱者行为,我们是终将夺回失去帝位的强者。
      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我继续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爱你吗?”
      她显是一怔,我心痛她居然从未想过我对她的情感。
      “我爱上了你,三万年了。为我,留下。”
      她反应过来,从我的手中抽回手臂,稍稍退了一步,说道:“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对不住,阿弃。”她从来都是如此直接,对我带来的魔界美酒佳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或者我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的真。
      而她对我永远都是只有“对不住”三个字,但我却把最珍贵的三个字给了她,连同我的心。

      回到魔域,我对魔后,也即是那位长公主说我要娶天界女娲身边那位上神。仙魔联姻已是习俗,魔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她亲自去女娲身前提亲,却被女娲拒绝了。回来她告诉我,其实我早已猜到了结果。
      “月深乃女娲传人,大地之母,天下大爱在身,不得受儿女私情羁绊。”
      这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我的心都给了月深,此时,我便是一个无心的魔了。我在魔域里,每日除了修炼便是修炼。行尸走肉地过了一万年,父皇对我说,我该去昆仑看清楚。
      原来他早已知道,他知道我让魔后去提亲,他亦是知道女娲必定拒绝。他想让我看清一切,神魔之间不可共处的真相。神魔之间只能留下一个统御六界,而留下的必定是我们黑龙魔族。
      我来到昆仑,那千里梨林,也只有她能住在这白雪纷飞似的林中而不失色。
      我看见月深与流觞挽手共走的人影。她见了我显是一怔。
      与她,自那日分离便已有一万年未见了。她依旧清丽,如同每夜出现在我的梦里,即便在这一万年里,我拥着的女人是魅真,但是我想的却是她,我脑子里的都是她,午夜梦回我喊的名字都是她月深。
      魅真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从不道破。

      此刻,她唤我一声:“阿弃。”
      我走近一步,心仍存一丝希望,问道:“告诉我,月深,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她犹豫了,却望了身旁的流觞一眼。我看着她握住流觞的手,可我还是不愿相信我看到的。
      “若我相识你早于流觞,你会爱我吗?”
      她却不答我,连一个希望一个假设都不愿给我,还是对我说出那三个字:“对不住。”
      她道,她的心中已经有人了,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了。

      终于明白父皇让我去昆仑看清的是什么了。
      父皇将死去的八位哥哥身上收集的戾气给了我,在戾气中我的道行猛增。
      又不知何时地过了一万年,我们魔域的魔兵战斗力日益增长,随同那被父神压制在落崖山的邪念源泉越发强大,父皇说,这是出兵的时候了,一雪前耻还看今朝。
      魔兵杀了魔后,天界的大公主来祭旗,士气大增,然后挥师进军仙界,天庭里那些废物节节败退,却只能请来昆仑流觞相助。也居然在流觞带兵之下,天兵卷土重来。
      我对父皇说让我会会流觞,与他一较高下是我数万年前的心愿。但是父皇却说我有更重要的使命。
      父皇对我说,如今,放眼天上地下唯有昆仑流觞能与他匹敌。他欲与流觞同归于尽,这样他体内的戾气便与落崖山下的邪念泉相溶,而我便得邪念泉相助,从此天上地下,唯我黑龙族独尊。
      我肩负起的是黑龙族兴衰的重任。

      可是,我依旧未能完成历代魔尊的宏愿。我始终败给了她。
      那是月深第一次主动约我。
      在百花林里。她又一次唤我:“阿弃。”
      却又是最后一次。
      “收手吧。”她道。
      我却明知不可能。千万年来,黑龙魔族要的就是那位置,当年祖先不敌父神才会屈尊于天帝之下,而这一次,是机会卷土重来。无论是父皇,还是我,都不可能,也不能舍下我千千万万忠心追随的魔族子民。
      我对她说:“你可知道,我的哥哥们,我的叔伯们是如何死去的?为何偌大的魔族皇朝每一届都只剩下一位皇子。”
      天帝以为每朝魔族皇朝只剩一位皇子,人丁稀少,再无力反抗相争。但是却不知道,死去的历代皇子的戾气不断在积累,邪念泉也不断在壮大,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他们都是死在凡人的手里。可笑吧,堂堂皇尊居然死在人间,可也就是每位皇子必要去人间历练,我们才会知道人间有多黑暗,有多邪恶。还记得你一万岁到人间时见到的那小乞丐吗?”
      她显是怔了一怔。
      “我便是那日你救的小乞丐。你却从不知道,我在那时便已爱上你,无可救药地迷上了你。”被她伤了两万年,至今仍是不能忘怀。我嘲笑自己堂堂魔族皇子,在她的面前却一再卑微。
      她眼眸低垂,我知道她对我只有歉意。从前在百花林中,她对我说,我是她在昆仑以外最好的朋友。
      仅是朋友而已。可是,当日我便想,我要的不只是做她的朋友。
      “我只把你当做是朋友。对不住。”
      “若没有流觞,没有了昆仑,你会不会爱上我?”我再一次问。然而我的眼里杀意慢慢漫上。
      她低垂的双眸抬起,望住我,似不可让我侵犯她心中的昆仑。
      她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对我来说,她说不说那个答案已经无所谓了,灭了天庭,下一个要覆灭的便是昆仑。
      我恨那些自诩高尚仙风道骨的神仙,骨子里他们自私虚伪得连我们魔都不如。
      她只道:“你仍旧不肯回头?”
      “我,没有得回头了。”
      她闭上眼,似挣扎了许久。
      天已被乌云压得沉沉的,电闪雷鸣划过方才的晴空万里。父皇出兵了,这一次,他与流觞的对决,无论输赢,天庭都已经输了。流觞方才去镇压邪念泉已是消耗过大,这一次未必是父皇的对手,父皇不一定要与之同归于尽。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我知道她即将对我动手。还记得那时助她修炼,我说得两人对打这样才能进步,我让她全力对我出击,她犹豫说怕是伤了我。我却道,你是伤不到我的。月深与我对打一直都输,但是在她受劫前日,我故意输给她,她难得赢一次,至今我仍记得她的笑容。那时,漫天飞舞的繁花都比不过她在丛中的一笑。
      今日,再次对弈,无往日的轻松心情。
      自此,我与她便是敌人了。

      月逸轮在她身边悬着,蓄势待发。一袭月逸轮带着滚滚仙气向我袭来,我闪身躲过,她的白影便已在身前与我缠打,使出混身仙术,她此时的仙术相较两万年前厉害了很多。
      我却苦笑,她是为谁修炼,如今对付的又是谁。
      月逸轮受她牵引之术,也与我缠打着。月逸轮是母神魂归混沌时赠予月深的,当时她从母神处归来,让我看了下这灵物,四海八荒之间不知道多少人觊觎这灵物,然而她得到了,却并不欢喜,相比之下,她说,她想让那个如母亲般照料她的母神回来。那时我想起我的母妃,那个父皇最爱的女子,却因为天帝的赐婚,只能委屈为妃,最后郁郁而终。

      月深从不是我的对手,她被我击倒在地,口中吐了口鲜血,化作半身蛇身,白色的蛇尾匍匐在地。我不忍看去,负手而立。此刻天上传来巨响。
      我的父皇与流觞终是走到了同归于尽的这一步。两人相撞轰然而生出的巨大火团照到天上人间都一片红光。
      此时我却望住倒在地上的月深,她用手支撑住身体,仰头望住那团火圈,她居然没有流泪,看不到任何表情在脸上。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此刻的脸却白得如一张白纸,身后的百花在方才的打斗中被激得肆意飞舞,此刻却全都化作片片白雪。
      她的眼中却只有红光,那团渐渐暗下的光芒。她眼中的光芒都渐渐暗下来,最后只剩嘴边淡然的一抹笑。
      我未曾想过我居然败给了这一抹笑。
      看着她如此,我的心居然还在为她而痛。
      她霎时站起,闭上眼,用牵引术将我打至远处的月逸轮召回,月逸轮径直飞向她。我惊恐,她是不想活了,她情愿与流觞一起死,也不愿独活下去了。
      我飞身前去阻止她,突然她睁开眼睛,我猝不及防被她用仙索制住,她一掌击向我的心脏,我方才毫无防备,只是担心着她,我被击到数丈远,冲向她的月逸轮突然改了方向,穿过我身体而过。
      仙索被月逸轮冲断。
      她终究狠下心对我下手了。
      削骨夺魂。
      我倒在地上,发迹散开,飘洒着,发梢也沾了我的血。我却始终望住她。她无波的眼眸闪过一丝波动。她也会为我心痛,不是吗?
      居然削骨夺魂才换来她心间的一丝心痛。
      我笑着,口中的鲜血一直往外流。
      她转身向后,留给我的始终是离开的背影,从来都如此决绝。
      我支撑着说道:“你爱的人终究会离你而去。”我大笑着。
      她却只侧着脸说道:“即便是那样,那也是我的报应,我终究是负了你。”
      她离开了,我未想到,她的选择,竟然是为了流觞而灰飞烟灭,永远地离开。

      最后魅真救了我,而我却因月深而失去了一魂,伤重却无法按照父皇原本设计的那样,待他与流觞同归于尽时,天庭无人可对抗,我再乘此释放邪念泉,一率魔族一统天地。
      天庭自那一战后也元气大伤,魔尊与流觞上神双双战死,又无力反击魔域,只能偃旗息鼓,待恢复元气再战。一下相持局势便僵持了数万年。
      而在往后五万年里每当至阴之日,我便要受到锥心之痛。魅真对我情深,我并非不懂。但是,正如月深所说的,心已容不下第二人。
      她照顾了我六万年,我能给的只能将魔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给她。我从未对她言辞厉声过,在群魔面前,我是无情的魔尊,但是只有在她面前,我们两人不过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只有在那魔山之上,我知道她要杀月深的转世琳琅时,我与流觞不约而同地破了魅真那只承载十万年道行的红箭。我第一次厉色对她说道:“没我允许,谁也不准伤她。”
      “你到现在还记挂住她?”魅真在我身后,语带哭腔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拂袖离开。来到魔域的百花林中,魔域并不如仙境,这里魔气太重,因此我在这里设下结界,在这里种上百花,六万年了,这里竟长得与当年仙境无异。
      她回来了,今生她叫琳琅。
      好笑的是,她居然与我那一魂化作的人走得那么近。
      那人名唤云苍,与我相似又不似。他是驱魔城主,杀的是我的子民。
      我只感到这游戏越来越好玩。
      只是我始终料不到,有她参与在内的游戏,我总是被动。
      为了云苍,她再一次与我为敌。若说前世,她是月深,还会为我而愧疚。可是今世,她是琳琅,居然对我恨之入骨。
      可我仍旧不能狠心待她。
      魅真背着我引她来到魔域,将她伤得很重。我竟然还会为了她而去打伤魅真。
      伏在地上的魅真对我说:“难道你忘了她对你所做的一切吗?”
      我将伤重昏阙的琳琅抱在怀里,看着她未变的容颜,就似我从前的月深,我对魅真说道:“我未忘。”六万年来锥心之痛,魂魄离体,父皇宏愿未完成,我始终背负着魔族复兴重责。
      但是,我更忘不了她。
      我将她带到百花林,竟然会有所期盼她能够忆起些什么。
      她紧闭着双眼,恬静地睡着,我轻抚她的脸颊,爱她数万年,居然还是第一次碰触她的脸,吹纸欲破白里透红如桃花般的肌肤。她依旧如此美丽。似感受到我手指的冰冷,她微微蹙起了眉。
      待她醒来,她误以为我是云苍。显然,她真的忘了。我带她去了百花林,曾经我便是在这样白花纷飞之间,被她削骨夺魂。
      我告诉她,她终会回到魔域。
      我要让她知道,她已不再是神界里的月深上神了,她不过是蛇妖,与我们一般的魔。她会知道人间有多险恶。

      她很快便知道,即便她牺牲了自己去修补仙障,但是看到她的人都会将她当做是与我们一样的魔。我对她伸出手,就此来魔域吧。
      可惜,流觞再一次坏我好事。

      她终究决绝离开。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便是她再度与我对峙之时。
      难道我们终要为敌吗?
      若这是命,我不服。
      流觞并未告诉她前尘往事,难得他能忍受他心爱之人爱上别人,也该让高傲的他尝试一下这苦果。
      我告诉她一切。她似很痛苦,很挣扎。
      我要夺回云苍的魂魄,她说,她绝不会让我伤害云苍。
      前世,她为流觞,削我骨,夺我魂。
      今世,她为云苍,再次回到百花林,为的是取我的性命。

      我问她:“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了?”
      她点头。
      我自嘲地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凄凉。
      百花林的结界被我打破,魔域的魔气袭进来,阴冷的风吹过花丛,花瓣凋零,肆意狂舞,吹得她长发纷飞,立于我眼前,却像回到了六万年前,若说不同,那么六万年前她还有一丝犹豫与歉疚,而六万年后的今日,她是如此决绝。
      我道:“六万年前,为了流觞,你对我动手。六万年后,你为了云苍,再次对我动手了。”
      可惜,我已不是六万年前的御弃了,当年下不了手,如今我可以狠心,将她一次次击倒在地,她满脸血污地一次又一次地从地上爬起来。
      为了云苍,她连命都不要了。我掐住她的候,竟有一刻,我不知道我杀的是她,还是在杀我自己。也许我的心早就已经死了。心空了多久都已经忘了。

      云苍却在此时出现,将她拥入怀。他与我约定三日之期。
      三日后,他便呈上他的魂魄。此刻,她望住他的眼神多么神伤,就如同六万年前望住天空流觞化作的那一团火光般。我一直记得那眼神,还有嘴边那抹笑。
      我便是这么再次败下。
      对她,我永远都是输,我不再是魔域里那个至尊的魔尊。
      云苍身浴在我化作的烈焰里,这样我体内的二魂七魄便能与他魂魄融合。可是,她宁愿与云苍一起死也不愿独活。她飞身进火圈,左手紧捉住云苍,云苍却将她推出火圈之中。

      我只感到身体悲凉,云苍始终有一席气息在她手中。为了她,她情愿同为烈焰成灰烬,如同六万年前那样,甘愿灰飞烟灭。却不是为我。
      爱也爱过,恨也恨过,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空有情深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流觞 御弃 番外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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