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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   容菁再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或许是风寒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梦里一直没来由地往下坠,却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似乎什么都是假的,是虚物。醒来时候像在梦里走完了整整一生,呆呆地盯着墙壁,出神好久。

      华家的聘书是两天前送来的,聘礼丰厚,金银珠宝、书画笔墨,抬了整整七大箱。华夫人还特地来了一趟,同容菁母亲叙了好久,中途说要去看她未来儿媳,却被容夫人跟前的贴身丫头珊瑚阻住了。

      “华夫人见谅,二小姐现下风寒未愈,还卧在床上整日整日地昏睡呢,恐怕不便见客。”

      华夫人笑笑,她本也不是执意要去,又见对方这么说,闲聊两句便掉转话头说起别的了。

      不过自华夫人携着聘礼来了之后,倒是也有不少人踏进了容府的门。既有来和容老爷闲话叙旧套近乎的官场同侪,也有打着小算盘来向容夫人“取经”的太太小姐,一时间倒也是难得的热闹光景。

      然而容菁素日虽爱热闹,此时却觉得那些热闹全都跟自己无关,即使有热闹存心寻上门来,她也都让丫头打发掉了。

      “不见。”醒来后的几日,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一句话,两个字。像是在赌气,又像是真的勘破红尘,爱起了清净。

      雪在她昏睡的日子里停了,这几日消得差不多,院里仅剩几处还堆着雪,都稀稀落落的,像被风刮掉,丢在地上的白梅。

      容菁整日枯坐,胃口迅速弱下去,一顿饭动不了两筷子就推开不吃了。跟前的丫头看着着急,想遍了法子,却就是勾不起容菁的食欲。丫头们又急又难过。急的是婚期将近,二小姐却还是一副置若罔闻,恍恍惚惚的样子;难过的是二小姐日渐消瘦,形容枯槁,全然不复先前那样活泼机敏的样子。

      “你们说,二小姐莫不是被这病拖住,冲撞了什么邪祟吧?”某日里忽有个丫头突发奇想,低着声和其他几个丫头咬嘴。

      “呸呸呸!”另一个丫头忙道,“什么邪祟不邪祟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二小姐马上就要出嫁了,可别没的寻这些晦气!”

      “倒不是我想寻咱们小姐的晦气,”前头说话的丫头苦着脸,撇着嘴道,“只是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一场风寒就叫小姐变成了这样。”顿了顿,又说,“要是钰师父没走就好了,你们还记得先前岑姨妈害心疾,还是钰师父治好的呢。兴许这次她也能治好小姐。唉,也不晓得钰师父怎么走得这么急,都没等到小姐病好。”

      “钰师父是出家人,和咱们这些俗人不一样,她想走,自然便走了。做什么非得等到小姐病好?不过嘛,小姐待钰师父那么好,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她却说走便走,瞧着也怪薄情的。”

      “我看也是,华二少爷待小姐那么好,这次还帮了咱们容家,却在咱们小姐这儿没落下一点儿好……”

      几个丫头叽叽喳喳地咬了会儿嘴,各自长吁短叹,唏嘘一阵,终于散了。

      是夜,阿双捧了刚煎好的药汤,走到倚窗独坐的容菁跟前:“小姐,该喝药了。”说着又拿了手边搁着的衣服给容菁披上,“夜里风大,你又不愿关窗,还是多穿几件衣服,免得又着了凉。”

      容菁“哼”了一声,轻轻的,几不可闻。

      这些日子里,阿双倒是变得规矩妥帖了。

      顿了片刻,容菁却不拿那药汤,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像能从那儿看出花似的。

      阿双也不催她,只是在旁边絮叨起来:“今个儿早上我去小厨房那儿,听老丁说,他又想出了几道菜,过几日就做给小姐尝鲜。他还说小姐眼下病没好,该做些清淡别致的东西,不能像从前那样油盐放那么重……对了对了,今天我还在路上碰见了珊瑚姐姐,我瞧着她也瘦了许多,就问她,她说她这几日正跟着夫人吃斋念佛,替小姐祈福……”

      这时容菁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阿双登时嘴里打了个磕绊,攒了一整天的话被堵在牙关里,说不下去了。

      她看着容菁端起药碗,几下子把药汤喝完,整个过程连眉毛都没蹙一下,平静极了。

      “小姐……”阿双不知怎的,忽然大着胆子说,“我觉得,现在的你和从前的钰师父倒有些像……”

      话音未落,只听“呛啷”一声,容菁手里的药碗猛地摔在桌上。阿双忙探身去察看,还好,没伤到容菁的手。

      她松了口气,一边把药碗挪远一边小声嘀咕:“现在瞧着却又不像了,钰师父可仔细多了,不会平白无故摔碗。”

      容菁怔了怔,像是被阿双的话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眼皮忽地猛跳起来,脸上头一次现出别样的神色,像是在忍痛。

      古井无波,或许不是古井的过错,而是因为从井口掷下来的那块石头从来不是那块对的石头。

      那块对的石头,现在正砸得她头晕目眩。

      阿双看了容菁一眼,叹口气,兀自道:“我晓得小姐不悦意这门婚事,说实话,我也不悦意。华二少爷再好,小姐不喜欢,那也是好到别处了,与小姐又有什么干系?再说,小姐心里不快,自然病难好,我阿双虽只是个丫头,但却真心诚意盼着小姐好。”

      “你真心诚意盼着我好……”容菁忽然睁开半阖着的眼,捻了捻手指,徐徐道,“那我父亲母亲,却不是盼着我好?”

      阿双动了动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辩驳,迟疑片刻,懊恼道:“夫人老爷自然也是为小姐好,只是,只是……他们以为的为小姐好和阿双以为的为小姐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容菁反问。

      阿双说不上来,索性坦诚道:“我不知道。”

      容菁看向窗外,默然不语。

      半晌,阿双忽然想起一事来,斟酌片刻,终于说:“平娘关了碎玉坊,今日离开京城了,小姐知道吗?”

      容菁愣了愣,转念想起七王爷的事,又觉这是意料之中。

      平娘爱慕七王爷,她从好久以前便知道。当日为找玲珑无意中在碎玉坊撞见平娘哭成那样,就猜到她多半是要跟着七王爷一同走的。只不过没想到是这个时候。这么早。她都不知道。

      对了,那封信。

      阿钰临走前交给她的信,说是平娘让她转交给她的。那日她随手搁下,这些日子过去,她竟把那封信给忘了。

      急忙让阿双去找,生怕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错过了。

      阿双在屋里翻箱倒柜寻了半天,终于在抽屉里找到那封信,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然后拿给容菁看。

      信封上写着六个字,“容二小姐亲启”。

      容菁拆开信封,一字一字地抬眼去看。

      “二小姐,平娘在此向你拜礼。七王爷事出突然,我四处奔走,却终究圣意难改,无力回天。适闻容华二府婚约,本欲携礼登门拜访,然是时遭逢玲珑姑娘死讯,只好先将其下葬。你或不知,玲珑姑娘离开陈府后却去到了陈府一户远房亲戚家,用匕首刺死了那人家府上的少爷,而后触柱身亡。我虽不知其中具体情由,却也猜得出一二。想来二小姐精敏灵巧,也能明晓当中情理。俗日匆匆,又闻二小姐得感风寒,本欲当面告别,却是不能,只好将此信交由钰师父,托她转交给你。随信将酒方附上。平娘愿二小姐一生平顺安康。”

      剩下的便是酒方。写了整整三页。

      容菁捧着那信,直到窗外有风吹来,才像想起什么了似的,问旁边的阿双:“玲珑出事了?”

      阿双黯然道:“说是自杀,其余的不知道。珊瑚姐姐叫我别打听。”

      “那岑姨妈呢?她还好么?”

      阿双摇摇头:“听说岑姨妈彻底断了尘世念想,整日在屋里念佛,再不见人了。”

      顿了顿,容菁忽记起玲珑先前交给她的那封信,没想到竟是她的绝笔。信里玲珑说,要她帮忙照看岑姨妈,可她连自己都照看得一塌糊涂,又怎么照看别人?

      容菁苦笑着摇摇头,起身转进屋里。

      阿双忙跟上来,语气似有些着急:“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和岑姨妈一样,从此闭门谢客,做出家人……”

      容菁脚步一顿。

      她想起阿钰那日同她说的话,一切竟还历历在目,像就发生在昨日似的。

      阿钰说:“阿菁,你放不下的。”

      当时她不明白,现在却明白了——她和阿钰一样,从玲珑的死亡里看到了她自己的宿命。避无可避的宿命。殊途同归的牺牲和惨烈。

      容菁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对阿双说:“不会的,我放不下。”

      阿双却好像没听明白,追问道:“什么放不下?”

      容菁却不坑声了。

      她想起她曾说的“一生一世”,想起京城的大雪,想起匆匆来又匆匆去的阿钰,想起那日她们初见,她莽撞突兀地流下眼泪。

      她们曾挨得那么近。

      但从此以后,无论再有青山几重,也都与她无关了。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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