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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桎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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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毕,我未曾多言,长年的宫中生活早已让我学会了不动声色。
头却突然痛了起来,我便让小公公下去了,回塌上歇息。
我做了一个梦。
似真切似虚惘,似乎在我身上真切发生过,但仅存的理智还在告诉我,这并不是真的。
在梦中我遇见一个神女,有美一人,自天来此。颜如琬琰,眉似远山。静若秋兰,观之如画。动如春燕,恰似飞天。
她面带惆怅,将心里的哀怨一一与我诉说。我耐心地听她倾诉,自己仿佛与她共情,内心久久不能释怀。
她告诉我她来自九天之外,曾私自下界与一凡人相恋。二人于乡野桃源筑起一小屋,男耕作女织衣,他们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天有不测风云,美好的日子终究不能长久。一朝被发现私自下凡,天帝震怒,只为捉她一人,她坚决反抗,那男子也与她盟誓天崩地裂也绝不分离。
天兵追逐,他们逃离,逃到最后无处可去,他们手牵着手,紧紧握着,好像真能永不分离一样。直到他们的女儿被抓去,他们妥协了。
以不杀女儿而换神女归天。
他…同意了。
她遂被带走,心仍然哀怨愤恨。
不是说要在她和女儿中二选其一,还是最终她也愿意为了女儿归天。可是,他的不动摇,他的决绝让她心寒。一句“求求你了,让他放过囡囡吧…”
“你走吧,我会照顾好我们女儿的…”
…带走了一切的希望
我无言,听着她的诉说,自己的内心也澎湃起来。
我不解我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起,我这辈子并未经历过此等荒唐事,垣郎与我从同年少到共白头,我们彼此交付真心恩爱不疑,他是不会抛弃我的,我也定不会怨他。我们是真正的灵魂伴侣,终身不渝。
或许是那种被命运掌掴的无力感,让我身临其境。
就算是帝国君主又能如何?皇帝就不会有任何束缚了吗?就像神女一般,纵使是神仙,不也被那凡人丈夫所累,生的个痴怨的下场
如果说皇帝没有任何约束,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么我和垣郎前半生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还记得垣郎在深夜的未央宫批改奏折的样子,明明那么累了,却还得批复未完成的奏章。渐渐的,奏章越来越多,垣郎批阅得越来越晚,晚上他回寝殿的时间也不断变晚。
我执意要等他回来,甚至不惜闹闹自己的小脾气,他却难得严肃地告诉我,要我小心宫中险恶,怕我出什么意外。还嘱咐我以后不用等他,自己早早休息即可。
深居宫中,我无法得知朝廷动向,加之垣郎的刻意隐瞒,我依旧是那个闲情逸致的宫中贵妃,每日打理些花花草草,再和孩子们玩玩,去御花园赏景。
一切显得那么岁月静好,殊不知外界已然掀起腥风血雨。
直到有次我悄然踏入内殿,我看见了一个身着黑衣,显得萧瑟孤独的背影,还…伴随着僁窣的抽泣…
是垣郎…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那么坚强,竟然如此难受,都快要撑不住了。
我心疼不已,缓缓走到他的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垣郎,我陪你…”
他似乎惊讶于我的到来,却不反抗,默默承受着。
“告诉我发生了何事,好么?”
“一个人憋着,多难受啊”
…垣郎终于告诉我一切。那是昭历二十一年的季冬,我无法忘记那一天。他坦诚相告之前便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纵使如此,我依旧吃惊万分,原来朝堂大臣的逼迫与攻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辰非那时才五岁,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伴随着他的还有我。
未立国本,众臣心里惴惴不安,疑心是我谋取国本,心怀不轨。
而更坐实他们猜想的便是我已经稳坐贵妃之位五年之久,而生育皇长子的汪氏仅仅居于妃位,还丝毫不得圣心。
皇帝的偏爱我并不是丝毫没有感受到,说实话我其实把他对辰非的偏爱当做理所当然。辰非是琟儿的字,皇帝亲取,他单名一个琟字,叫卓琟。
琟儿齿序行五,却是我与垣郎的第六个孩子。在生育了五位公主后,我迎来了属于我的第一个儿子。由于无子而停在妃位无法晋升的我也以此火速晋为贵妃。两年后我又生下妍儿,封号蕙风。又两年,我迎来了我的第二个儿子琚儿。
彼时琚儿才一岁,而对孩子向来亲力亲为的我既得关注长女莅阳的婚事,又得关注我三女儿姮儿的书画才学,还有辰非,他刚五岁,开蒙既早,垣郎对他又期望有加,遂讲学是必不可少的,他的学业也是我操心的地方,更别提年纪稍小的蕙风和琚儿了,幼孩的哭闹已然乱我心事。
莅阳年十五,身子骨却向来不好。虽说是相看着人家,我和垣郎却都默许她可以出嫁迟些。
至于其他的孩子,大概是命不好,在昭历二十一年前都离开了我。
我膝下有二子,长女已过及笄,自己已经不算年轻,可依旧独霸帝王枕席,朝堂惴惴不安,大臣认定我是妖女蛊惑帝心,目的是争夺国本。
而我才知道,早在垣郎告诉我的九年前,就有大臣提议要立皇长子而太子,而垣郎一一否决。不过那是垣郎正值青年,大展宏图,有充足的理由拒绝立太子。
但自从五年前的皇五子卓琟的出生,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群臣愈发催促早立国本以安社稷,而已拖延多年的垣郎则愈发疲于应对朝臣的催促。罚俸的罚俸的,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
加之垣郎有意或无意对琟儿的偏爱更加坐实了群臣的疑窦。他们害怕那个少年登基的陛下受到妖妃的蛊惑,不顾一切要另立太子,罔顾礼法,藐视宗规。
这样的皇帝在史书上是要被人唾骂的。
而他们则将成为在昏君朝堂同流合污,奸佞遍行的帮凶!
视清誉为天下的大臣们绝不能坐视皇帝胡闹而不顾。于是,他们像是跟君主杠了起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就算因此去死在他们看来也是至高荣耀的,起码他们为劝谏帝王抗争过,而不是无所作为的小人。
与皇帝耍赖像是一块热腾腾的炙肉,谁都想要叼走一块。于是乎愈演愈烈,以至成排山倒海之势,遍及整个帝国,以成全这肉食之宴。
“垣郎不罚他们吗?”我问道。
垣郎先是叹了一口气,再回答道:“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来劲。”
“那垣郎就不理他们,别让他们烦了心思,反害了自己的身子。”我佯装嗔怒,顺势躺进垣郎的胸怀中,轻轻地抱住他。
垣郎顺从着,没有答话。我悄悄抬起头,靠近他,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垣郎如今三十七了,着实年纪不小,登基也已经二十一年,早立国本也确实应当。但是群臣如此步步紧逼,让我们无法喘息,反倒让他偏偏不愿合作。
许是长年累月的操劳,他总是蹙眉,好似烦恼多到难以排解一般。而我或许是养尊处优惯了,虽也年至三十一,却还保养尚佳。
似是观察到我在看他,垣郎倏然紧紧地抱住我,又缓缓抚摸着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我顺从着,享受着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光。
“别怕,一切都会好的,困难的时日终将过去,而你我将永远在一起。”我在心里默念。
既然之前我留你一人与群臣孤军奋战,那么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一个人,我将陪你一起度过这漫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