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星森

3、第三章

　　三月三，上巳节。

　　自三年前先帝驾崩后，御花园里从来没像今天这般热闹过了。年轻的少女们一个赛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生生将园中鲜妍的花朵给压了下去。

　　所有被王太后邀请来赴宴的诰命夫人和小姐们都心知肚明，赴宴是假，为少年皇帝选一位皇后才是真。既然都不知道最后会花落谁家，那也就意味着谁都有可能会坐上那把后位，所以那些千金小姐们都牟着劲儿把自己往极致了打扮，有雍容华贵的，就有清水芙蓉的，各花各色，人比花娇。

　　“瞧见了没？齐国公家的那位？”龙爪槐上，陈妙仪稳稳坐在了一枝树杈上，问坐得更高一位的陈灵姿。

　　陈灵姿以手挡额，举目望去：“看见了，她就在太后娘娘身边呢。”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现在被领着去见皇祖母了。”

　　“哦，我也看见了。”陈妙仪撇嘴，“穿那么素净，奔丧呢？”

　　“胡说什么？”陈灵姿照着她的脑袋瓜子来了一记敲打。

　　陈妙仪捂了头：“我说的实话嘛。”她委屈嘟囔。

　　她说的的确也是实话，那江月清一身月白衣衫，头上首饰也寥寥无几，只一朵芍药花显眼些，却偏生还是粉白色的。

　　“要我说，还是忠勇伯府的那位林小姐更招人喜欢。”陈妙仪的视线落在一位红装女子身上，正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林碧寒。

　　林家世代功勋，女子也皆作男子教养，骑马射箭不在话下，甚至比京中许多公子哥儿还要出色。陈灵姿陈妙仪曾在数年前的宫宴上与这位林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彼此性情很是相合。只可惜没多久她就随父兄往云州去了，一别数年，她如今出落得更是英姿飒爽了。

　　“若是非要选一个人做皇兄的妻子，我觉得林大小姐就很好。”陈妙仪一手撑了脸，妄自幻想了起来，“她性子好，为人也大方，又一身的好武艺，有她在宫中，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陈灵姿也托了腮：“可惜不是你选。”

　　陈妙仪也叹气：“是啊，可惜不是我选。”

　　不多时皇帝便来了，今年十六岁的他看着有些瘦弱，眉眼更像王太后，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阴沉。

　　同他一道来的还有不少王孙贵公子，京城最出色的年轻男女们聚于一处，更像是个大型相亲会了。这主意还是太皇太后想的，既然是要相看，那就大家都来看看，总不至于一对看上眼的都没有吧。

　　燕国南安王世子也赫然在其中。

　　大概是为了让年轻人觉得自在些，很快以太皇太后为首的贵妇们便往御花园的东面去了，将这边的场地全留给了他们未婚男女，好让他们自在说话。

　　陈灵姿没一会儿就注意到了，相比其他少有人问津的公子哥儿们，围绕在李明俊身边的贵女们可着实不少。这让她不禁有些气闷。

　　“公主，郡主，快下来吧，再待下去会被人瞧见的。”槐树底下，陈妙仪的贴身宫女星霜仰头着急道。

　　纵然陈济已经登基做皇帝三年了，可人们还是习惯称呼他的亲妹妹陈妙仪为“公主”，而不是“长公主”。

　　“怕什么？”陈妙仪不以为然，“我是公主，我想待哪儿就待哪儿，谁能管得着我？”

　　星霜哭笑不得：“话也不能这么说，要是给那些姑娘小姐们看见了，怕是要在背后笑话你呢。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跟个野猴子似的爬树。”

　　“她们也就敢背地里笑话吧。”陈妙仪哼道，“都像她们似的才好，没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就是娇软美人了。”

　　“行了，下去吧。”陈灵姿脚尖点了点陈妙仪的背，“硌得我腿疼。”

　　既然是堂姐发话了，陈妙仪这才磨磨蹭蹭下去了。

　　一下了树，陈灵姿便直奔着李明俊去了。

　　李明俊一眼就看见了她来，忙笑道：“郡主。”

　　那些贵女们多是比陈灵姿年长几岁的，见了她却还是要依着规矩行礼：“参见郡主。”

　　“免了。”陈灵姿一挥手，再顺势抓了李明俊的手腕，“你跟我来。”她不由分说拉了他便走。

　　“郡主？”李明俊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跟着走了。

　　直到一僻静处，两人多高的蔷薇花障挡开了那些人的视线，陈灵姿方松手。

　　“最近你在京中是不是还颇有些名气了？”陈灵姿问，“我听说，贵女们都夸你呢。”

　　李明俊生得好，个头高挑，身材匀称，骑马射箭样样在行，在大梁这些年也学得彬彬有礼，也难怪会讨女孩子们的欢心了。

　　他见陈灵姿这般发问，就知道她是生气了，他甚少见她发火，如今她瞪着眼问自己的模样，倒是有些像愤怒的小鹿，还挺可爱的。

　　“有吗？我不觉得啊。”他盈盈笑道，很是谦虚。

　　陈灵姿看他这般笑，心里就更是气了：“你还跟我装？”

　　李明俊摆手：“我真没那个意思。”

　　“我不管，”陈灵姿哼道，“反正我不许你跟她们多说话。”

　　李明俊却自嘲地笑了：“郡主你是觉得，我不配与她们说话吧。”他转眼看向了别处，“也是，我不过是我父王送来你梁国的一个人质，谁会真地看得起我呢？”

　　陈灵姿一愣，这可不是她所想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谁看不起你了？”陈灵姿拧起了眉，“谁跟你说这种话了？你告诉我，我去处置他们。”

　　李明俊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了她，一双狭长的凤眼忧愁得都能拧下水来。

　　陈灵姿被他看得心里怪别扭的，她想了想说道：“你也别多心了，那些人就是逞口舌之快，你是一国的王世子，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来编派，你就当没听见，别去更他们计较。要是真生气的话，你就来告诉我，你不好出面，我却是人见人怕的小霸王呢。再不济还有妙仪呢。”

　　扑哧一声，却是李明俊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陈灵姿觉得自己说得挺好的呀，他怎么还笑了呢，真是莫名其妙。

　　“对不住对不住，”李明俊连连摆手，“只是郡主吃醋的模样可真是太罕见了，我太高兴罢了。”

　　“……”陈灵姿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无语过，他究竟是怎么解读出这个结论的呢？

　　李明俊哈哈笑着，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不过，我很高兴，原来我在郡主心里有这么重要。”他凑近陈灵姿耳畔，“你既这么心疼我，不如以后同我一起去大燕？”

　　陈灵姿想都没想就抽回了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许是她正色的模样在李明俊眼里还是好笑，所以他并未当回事，只顺着她安抚道：“好，好，不去就不去。”

　　他说着又表态：“郡主你放心吧，你不喜欢，我以后就少跟那些贵女们说话。”

　　知道他是彻底想歪了，既然多说无益，陈灵姿只呵呵干笑两声，转身就走，连个白眼都懒得赏给他。

　　“哎。”李明俊跟了上来，故意笑问，“还生气呢？”

　　陈灵姿压根不想搭理他，恰好陈妙仪寻了过来，见了他二人便两手叉腰道：“哼，你们又不带我玩。”

　　“带你玩。”陈灵姿瞥了眼李明俊，“我把他给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陈妙仪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着，很是摸不清头脑。

　　还是李明俊轻轻咳嗽了一声：“快开席了，我们回去吧。”

　　这才罢了。

　　上巳节过后，很快皇后的人选就被敲定了。正如陈灵姿所想，御花园春宴不过就是个过场，王太后心中早已相中了她大姐姐的女儿，江月清。

　　对此，皇帝陈济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他的亲妹子长安公主陈妙仪很是不满。

　　“弄那么个木头桩子进来，一板一眼的有什么意思？”她在长寿宫里抱怨着，“皇兄也真是的，母后说谁他就是谁，自己连个主意都没有。”

　　孙嬷嬷在一旁取笑道：“瞧咱们公主这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太后给她选了个不合心意的驸马爷呢。”

　　太皇太后也笑：“娶妻娶贤，那江家的丫头虽容貌不甚出挑，倒也还称得上是个美人，性子温婉沉静，是适合坐后位的。若是真来个跳脱的，非但不能统领后宫，反而自己先闹得阖宫鸡犬不宁，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这话陈妙仪可听不进去，她一扭头说道：“反正我不喜欢她。”

　　“你喜不喜欢她不要紧，横竖早晚你也是要出宫另立门户的，日后碰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太皇太后道。

　　陈灵姿深以为然。

　　于是这一年的八月，凤仪宫便有了新的主人。

　　陈灵姿陈妙仪谨记她们皇祖母的教诲，与新皇后江月清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不亲也不疏。偶尔没有外人，在王太后的要求下，她们也会叫上一声“皇嫂”，但多数时候还是称呼她为“皇后”。

　　只是陈灵姿没有料到，在外人眼里乖巧的她和淘气的陈妙仪之间，竟是她先与江月清起了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