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之梦起幽兰》心月巫

42、兰宝

　　送走鲤宝之后，心月换装去了一趟十方城。
　　自从三万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神冥大战结束，玉罗代表光音天接管了十方城，心月就时常要来这里协助老师治理民生。

　　十方城如今的风貌与成焱治理时期已是大为不同。不仅有了四季变化，天色也不再那么压抑。地面上的功能建筑也重新做了规划调整。

　　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原“朝思殿”和“暮想宫”的旧址，被玉罗改建成了“玄冥殿”和“兰雅集”。

　　“玄冥殿”是为方便十方城冥众祭祀其主成焱英魂的场所，里面供奉着玉罗亲手绘制的成焱画像以及“大自在如意戒”等冥主秘宝，殿中画壁上亦详细记载了十方城的史诗和成焱相关事迹——只是略去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细节。

　　对于成焱身灭之事，画壁上的说法是——成焱与其夫人阿兰大婚之时，魔丹突然袭击十方城，引发神界与冥界大战。阿兰为救苍生殒命，而成焱继承上古遗命与魔丹抗衡。后得玉罗仙尊驰援点化，成焱最终舍身赴玄冥业火，净化魔丹还天地太平。光音天感其舍身功德而兴建此殿，以表后世。

　　——这是玉罗在第二次回到十方城前就想好的剧本。
　　不仅把自己从这场狗血大戏中摘得干干净净，还能使曾为成焱效命的百万冥军心有寄托，不至于再枉生事端。这招釜底抽薪连心月这个专业编故事的都自愧不如。

　　如果仅止于此，心月真的会相信他家老师是只有慈悲大爱、全无半分私心的“无情”之人。

　　可偏偏，玉罗还修建了“兰雅集”，这就让心月逐渐看不明白了。

　　按理说成焱和阿兰皆已不在，暮想宫和花香十里的兰雅别院早该荒废下来，可玉罗明显舍不得。
　　在兴建玄冥殿的时候，他就一直还住在兰雅别院，偶尔也去成焱寝殿和如意馆这些地方逛逛，目光中满是追思怀念。

　　宫中几位老资历的执事，乃至服侍过旧主的阿宽、阿休等，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亦或纯粹震慑于玉罗的德行法力，俨然将玉罗当做暮想宫的新主人侍奉，甚至比之前对待成焱阿兰还恭敬周全。

　　可惜玉罗真正的宫殿是幽兰宫，在清净光明的天界，不在这奢华如幻的冥府。

　　所以后来，当玉罗算到从曼殊沙华中救出的一百零八株善灵转世因缘成熟后，玉罗便大手一挥，将暮想宫四方宫门大开，改建为“兰雅集”，供十方众生参观游戏。

　　这项工程甚至比改造玄冥殿还复杂繁琐，除成焱寝殿和兰雅别院仍封锁保留之外，暮想宫中其它花园楼阁乃至如意馆等皆被改造为主题鲜明的娱乐商铺和珍宝展厅，更有“净业”茶肆、“清凉”赌坊、“白骨”风月楼、“无毒”修罗场等，为教化六道众生而依其根性专门开设。善恶游戏之间，无不随顺表法。

　　而经营集市商铺的店主们，正是从曼殊沙华中救出去的诸善灵转世而来，他们皆带有宿命记忆，为报玉罗大恩，自愿回到十方城解脱此间恶道。

　　如果说成焱当初兴建十方城，是为建立一个“大灰狼”的乐土，来堪破善恶无别之相；那么玉罗此举，则更近一步，以颠倒之术转恶为善，来使众生堪破善恶无生之相。

　　事倒也是利益苍生的大好事，但多少有点“夫唱夫随，你中有我”那味道了。

　　于是这三万年里，玉罗偶尔会回幽兰宫去养养鱼，偶尔又到十方城来养养花，仿佛在两处都安了家。这导致他与成焱之间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从来没有真正平息过。

　　心月不觉得以自己老师的智慧，想不到这层要害，她只能认为老师就是故意的。故意想放大那些流言蜚语，故意要和成焱产生更多的羁绊和联结，哪怕他那人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所以……更好磕了。

　　心月揣着这些前尘往事一脸姨母笑地从兰雅集逛进去，直走到兰雅别院的门口，才想起正事，控制好表情，抬脚迈入院中。

　　紫罗兰花海之间，还是那方熟悉的亭台。

　　心月看到老师正在教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写字。

　　“哇，这是哪里来的乖娃娃，模样这般俊俏？”心月走进一瞧，对这位身穿青色儒生服的小男娃顿生喜爱之意，“这晃眼一看，颇有老师你幼崽时期的风采啊！”

　　“又胡闹。”玉罗白她一眼，“你哪里见过为师幼年的样子？”

　　“过去身虽未见过，未来身却在时空盘中见过多次了。”心月嘻嘻一笑，摸上娃娃的脑袋，“说句大不敬的，这娃比鲤宝还像您的亲生孩子。”

　　玉罗微微一笑，也懒得纠正心月的胡说八道，低头向一脸好奇的小男娃介绍：“这是你心月姑姑。”

　　小男娃立刻礼貌起身，给心月见礼：“兰宝见过心月姑姑。”

　　“兰……兰宝？”心月脑中突然闪过许多念头，瞪大了眼睛，“难道它是……”

　　“阿休。”玉罗侧身把守在花海之外的侍从叫到跟前，“把少主带去别处学习吧。”

　　“是。”

　　兰宝同心月又见了一礼，便乖乖跟着阿休离去了。

　　玉罗这才坐到亭栏边，撑着脑袋看向花海。

　　“你把鲤宝送去灵宠学院了？”

　　心月回过神来，闻言看向玉罗。

　　“是，刚送过去，正要找老师说这事呢。”

　　“说与不说都无妨，他的性子我一直知道。”玉罗点点头，“就该让他去外面吃吃苦头，否则不知道天高地厚。”

　　“老师，”心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这兰宝和鲤宝，可是有何联系？”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玉罗轻轻一笑，“没错，双鱼琉璃佩不止化生了一个孩子。”

　　“这琉璃佩本来就是一红一蓝两个双生半佩，因得玄冥如意丹与我的觉丹为魄，分别化作红鲤鱼和冰蓝花在洗心池中相伴了数万年，也就是你如今看到的鲤宝和兰宝。”

　　玉罗神情轻松，仿佛在说一件琐碎家常事，“三百年前因缘成熟、灵炁一动，兰宝与鲤宝几乎同时从洗心池中化生成人形。只是化生的刹那间，还没来得及睁眼，我便将两个孩子分开了。”

　　“为什么？”心月不解。

　　“我自有我的道理，总之这件事还不能让两个孩子知道。”玉罗远远看向兰宝在屋里学习的身影，“这三百年来，鲤宝在幽兰宫长大，后来又被送去你的明蕊宫，自然少不了沾染天人习气；而兰宝一直呆在十方城，接的地气比较多，所以性子也更朴素踏实一些。”

　　“十方城的地气……朴素踏实？”心月回想起刚才在兰雅集上看到那些游戏光景，怎么都和兰宝气质搭不上边啊。

　　“这俩孩子是不是养反了啊？”心月说出心里话，“老师当初若把兰宝给我带，我也舍不得把娃踢到灵宠学园去啊。”

　　“咦，你不觉得鲤宝的气质和你更搭吗？”玉罗眯眼看着心月，“你小时候不也是一副混世小魔头的样子，不服管教，乃至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和为师顶嘴。”

　　所以在这儿等着呢。

　　心月服气,放低声音委屈道：“那老师也不该瞒着我兰宝的存在啊，把我当外人似的。”

　　“我自然不是有心瞒你。是鲤宝那孩子太敏锐，你若知道了怕也瞒不过他。”玉罗安抚心月，“这不是等你送走鲤宝，我立刻就告诉你了嘛。”

　　“好吧，老师总是比所有人都看得长远……”心月感叹一句，又想起此番来意，“对了，我这次来，除了说鲤宝的事，还有一件事要请示老师。”

　　“什么？”

　　“之前紫微犯错，老师让文昌帝君暂代中天之职。如今三万年须臾即过，文昌帝君很关心老师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是不是该让紫微复位了。”

　　心月观察玉罗神色，“五方诸天之前就派人来我这儿打听了好几次，我勉强应付过去了，但终究不好再拖延。而且中天北极星不久也要换宫，涉及三界大运流转，特来问问老师有何安排。”

　　“嗯，此事你不提醒，我确实也快忘了。”玉罗沉吟道，“论理我不该再管这三界之事，只是当初紫微之过涉及创世天机，为震慑六道，不得已出手罚了他……”

　　他思索片刻，起身抚抚长袖，“这样吧，你先随为师去一趟北辰宫，看看紫微如何了。”

　　“好。”

　　师徒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消失在花海之中。

　　上界仙尊时常这般忽来忽去不可捉摸，兰雅别院中众仆役早就见怪不怪。

　　倒是本在房中乖乖写字的兰宝，见玉罗和心月离开后，借口回亭中找落下的字帖，却从亭栏下的石缝中偷偷取出了一只潮音螺。

　　这是他前些日子在门前兰雅集市上换的宝贝，产于东海龙宫，本来是打算用来记录仙主的教导之言，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录下了玉罗和心月的谈话。

　　是夜，兰宝一个人躲在被窝中听完了潮音螺里的内容。

　　“鲤宝…”

　　他喃喃念出这个既陌生又亲切的名字，然后望向窗外神秘而浩瀚的天幕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