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驼铃》厉小茹

1、1

　　章一

　　陆小凤睁开眼睛，缓缓眨了几眨，焦距渐渐凝集。
　　四周一片昏暗，依稀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帐篷中；手腕和脚踝都被绳索绑住，身上没穿衣服，只搭了条毯子；外面有男男女女嬉笑聊天的声音，却是听不懂的语言。
　　口很干。陆小凤舔了舔唇上干裂的口子，觉得嗓子在冒烟。他闷闷地想，花老七啊，这一回，你欠我的人情可大了。为了找你，我差点渴死在沙子里不说，现在还不知道被什么人给绑了来，这下估计麻烦少不了了。
　　突然有轻捷的脚步声靠近，在门口停下，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在烛火的照耀下，陆小凤看到来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衣袖上绣着诡异的墨绿色花纹。少女长长的黑发编成数十条细小的辫子，每条辫子尾端缀着各色的小珠子；她的眼睛是漂亮的水蓝色，像是一汪碧泉一般闪动着俏皮和灵动，小巧的红唇微微抿着，五官与中原人有明显的不同；小手上端着一碗清水，在陆小凤身边跪坐下来，侧头看他。
　　陆小凤盯着那碗水，张了张口，喉结滚动了下，没有说话。
　　少女眉眼弯了弯，笑吟吟地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清水送到他唇边。
　　陆小凤没有客气地一口喝干，对她扬了扬眉。
　　少女却把碗往身旁的小桌上一放，抚着自己的辫子，指了指自己道：“雅伊玛。”
　　女人果然是麻烦。
　　陆小凤苦着脸叹了口气，沙哑着嗓子回答说：“陆小凤。”
　　雅伊玛灿烂地笑开来，重新端了碗喂他喝水，一碗喂完，纤纤玉指轻轻摩挲陆小凤的手臂，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在他脸上转个不停。
　　陆小凤瞪着帐篷顶瞪了会儿，抬起自己被绑的手腕给她看。
　　雅伊玛依然笑着，却摇了摇手指，轻咬着红唇，手掀开盖着他的毯子探进去。
　　陆小凤从来不介意天上掉下来的艳福，但前提是，这艳福不会要他的命。风流鬼可以做，不明不白的风流鬼却不能做。
　　帐篷外那笔直的人影，杀气几乎都能刺穿门帘。
　　这时，另有人走到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原来那人立刻大声叫嚷起来。雅伊玛嘟起樱唇收了手，摸了摸陆小凤的脸，眼中波光流转，又揪了揪他的头发，这才对门外喊了句话。
　　门帘一掀，随着清脆的铃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借着烛光，陆小凤看出他的轮廓与雅伊玛大不相同，估计跟自己一样是中原人，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这里。
　　他穿的也是跟雅伊玛一样式样的长袍，只是颜色是浅灰色，衣袖上也没有那些复杂的花纹，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小小的银铃；因为身高的关系，长袍没有完全遮住他的脚，脚踝上也有一圈同样的银铃，随着走动叮铃作响；他腰间插了一只竹箫，光滑干净，想来是常吹奏；顺直的长发却没有束，大半披在身后，只从耳侧滑落少许；这个年轻人眉目清俊，眼中有沉静和淡然的光芒，像是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意志。
　　这人进来也不说话，径自撩起陆小凤身上的薄毯，不管他是不是不着片缕，修长的手指兀自搭上他的手腕，垂了眉眼细细把脉。
　　雅伊玛侧了头看他，过了会儿看他收回手，轻声询问着，声调中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傲气。
　　那人对她的态度却没有几分敬重，微微摇头，对她说了几个词，见她有些不快的模样，也并不安慰，只转身出去了。
　　雅伊玛嘟着嘴巴生了阵子闷气，复又笑着，像是颇有兴趣般碰了碰陆小凤的胡子，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薄毯，起身也离开了。

　　陆小凤懒懒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的动静小了下去，想来是都已经入睡。然而一阵细微的箫声却缓缓响起，即使他不通音律，也觉得悠扬动听。
　　陆小凤眼珠一转，手腕不知怎么一翻一转，绳索就松脱开来。跟偷王混久了，这种小把戏当然难不倒他。
　　麻烦的是整个帐篷都没有衣服。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索性拎起毯子一裹下半身，就这么掀开门帘溜了出去。
　　一出门陆小凤就打了个寒战，光裸的上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抖了抖，为难地回头看了看温暖一点的帐篷，毅然躲开巡夜的人，循着箫声潜去。
　　在一个小沙丘上，他看到了吹箫的人，单一个侧脸陆小凤就认出，他果然是来给自己看诊的大夫，顿时眼睛一亮，觉得自己这次的运气也不坏。
　　等到走近，陆小凤的眼睛更亮了。
　　他闻到了酒香。
　　咽了咽唾沫，陆小凤绕到那人身前，招呼也不打，拿起他面前的酒囊就猛灌一口，满意地眯起眼睛呼出一口气，浑身的寒气被驱散不少：“哈！”
　　那人也不睬他，依然默默地吹他的箫。
　　陆小凤喝掉大半才停口，借着月色抬眼打量那人，咳嗽了下突然很想唱歌，怕惊动别人又憋了回去。
　　“我叫陆小凤。”他用毯子裹住身体，像是自言自语。
　　过了约莫一刻钟，那人停了吹箫，低低笑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如雷贯耳。”他也略略压低了嗓音，听上去不若早些时候的清朗，多了些轻柔，却也带了调侃。
　　陆小凤被他斜斜一瞟，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伸出手来想摸摸胡子，可是因为太冷又立刻缩进毯子：“咳，兄弟谬赞了，不管有几条眉毛，命也只有一条。说起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姓李，李南星。”他见陆小凤似乎在思索，淡淡一笑，“在下只是无名小卒，陆大侠怕是没听过。”
　　陆小凤讪讪地笑笑：“想来是在下孤陋寡闻。李兄弟，这是哪里？”
　　“沙盗的营地。”
　　“沙盗？”陆小凤皱起眉头，“能离开吗？”
　　李南星随意地转动着手上的竹箫，漫不经心地回答：“在下已经在此地待了一载有余。”
　　陆小凤心凉了半截。
　　李南星瞄见他的神色，拿过酒囊仰头喝掉剩下的残酒，又是一阵铃声作响，他拍拍陆小凤的肩，出言安慰道：“若是陆大侠，或许不必受困。”
　　陆小凤低头沉默了片刻，复又问道：“李兄弟知道不知道，近日有没有其他人被捉来？”想了想加上一句，“一位看上去很文雅的公子，眼睛看不见。”
　　李南星摇头道：“不曾见过。”
　　陆小凤抬头看着月亮，突然咧嘴一笑：“有美女有美酒，这里也不错。就不知道明天有没有能填肚子的佳肴。哎，明天的事明天再来烦也不迟，李兄弟，谢谢你的酒了！”
　　李南星站起身，突然将一包衣服丢到他身上：“虽说陆大侠内力深厚，用不着这个，不过在下留着也没什么用。”
　　陆小凤眯起眼睛笑出一对酒窝，迅速穿戴好，瞅瞅李南星，再低头看看自己。这衣服上却没有缀铃铛，他拇指一抹小胡子，后退一步伸展了手臂笑道：“在下这打扮，可还瞧得过眼？”
　　李南星慢慢地把空空的酒囊揣进怀里，抬了抬眼，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难怪陆大侠的艳福从来只多不少。”
　　陆小凤想到那个少女雅伊玛，嘿嘿笑了笑，咂咂嘴问：“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族长的亲妹子。”李南星自然明白他问的人是谁，“雅伊玛可是这希里克族里的女神，恭喜陆大侠得到全族男人的仇视。”他这么说着，竟然颇有看戏的意味。
　　陆小凤闻言坏笑道：“包括李兄弟你？”
　　李南星挑了挑眉，转身走向营地，悠悠然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随着银铃轻响，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伸个懒腰也往自己待的帐篷晃。
　　既然一时半刻走不了，那就待着吧。相信花老七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