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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空渡 ...

  •   她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只有四年,却叫我用尽了一生的爱。而四分之三的时间里,我还不知道,那就是她。

      一、朵拉

      发觉有雨的时候,我刚刚自梦中醒来,感到混浊的雨点打在脚趾上,唤醒我从前从前许多的记忆。有关朵拉的许多记忆。我并不试图记起,也未刻意遗忘,于是它们若隐若现地盘旋。天将亮,一架飞机拖着白色的尾烟划过图赛德长久阴霾的天空,黎明时昏沉沉的街道在我面前静静展开。我坐在潮湿的马路边沿,手里夹着半根熄灭的BLACK STONE香烟,视线追寻着坠落的雨点。
      今春的第一场雨。雨点落在马路上,很快的蒸发不见。
      这里的街道总是堆满杂物。坏掉的机车,翻倒的垃圾桶,破椅子和被敲碎的显示屏。也许很久以前,它们出现在这里时还是半新的。这是欲望与浪费的时代,议员们拼命鼓动人们花掉他们的财产。完美的时代,不需要储蓄。每星期,每天,很多的东西被遗失或丢弃。它们中的一些聚在这里,慢慢蒙上尘垢,蒙上时间的灰,和这街道一起。这些公寓、违章建筑,这些巨大破旧的广告牌,上面贴着早已过气的明星的招贴画,还有行走其间的,来了又走的人们。有时我看着笼罩这一切的灰蒙蒙的天空,想起大学城纯净透明的蓝天,还有伊丽莎白蓝色的眸子。这是一片被遗弃的区域,依然算得上昂贵的大气调节技术极少——或者说不曾——应用在这里,一年到头忍受着附近工业区的烟尘。有时下雨。有时飘下同样灰蒙蒙的雪花。时间在这里静静流逝,一年年累积起越来越厚的灰尘。
      我开始考虑离开这里。突然起立导致的眩晕过去之后,我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离开——这片破败的,肮脏的,天气恶劣的,充斥着躁动、不安、极度喧嚣然后极度空虚颓废的狂欢气息的贫民区。或许我该依他们的叫法,叫它“流民”区。记得朵拉说,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流浪的寻觅者,寻觅着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的东西。
      因为朵拉已经离开,而我决定要开始新的生活;因为我不想等时间把最后的记忆也带走,不想变得麻木;还因为我知道,她已不会回来。
      我向着第三街马克斯的寓所走去,走过一条条空荡荡的巷子,走过那些被围得严严实实的“渡口”。时间安安静静流过我身边,裹挟着很多很多的孤单。谁的孤单。

      “你见过时间么?
      “在深夜,当所有人都睡着,或者都在什么灯光明亮的地方,迷失在狂欢中……你坐在一个昏暗的街角,看着坏掉的路灯,看着那些幽深的巷子,看着黑暗,看着溜过你身边的风……你将看到它,时间……庞大而灰暗,以一种平稳的速度碾过这城市……你将感到所有被他们抛弃的,孤单……
      “不过不要紧,都会过去的。总有一天,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时间会带走,一切……”
      我想多年以后当我老的超过所有我曾经的想法时,我仍会记得朵拉说过的这段话。我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死法,年轻时。因为某个姑娘而被什么人用球棒打死,绝望地砸碎一切然后赏自己一枪,等等。有次我开着一架直升机在尼亚加拉瀑布上空盘旋了很久,最终却没有跳下去,那也许是我想到过的最好的死法。到现在我没有实现其中任何一个,我想以后也不会,因为,你瞧,时间总会把我们都带走的。她说的话,我总记得。
      朵拉,她可真是个奇妙的女孩。她讨厌我叫她小女孩。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第一段?——就是上面那些东西,关于时间的。那时他们把她送到我这儿已经一个月了。
      她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虽然有点悲观。

      我想那是一个春末的下午,他们把她扔在我的公寓门口。尤里安把她直接塞进了我屋里。我到家时,她立在客厅里,红棕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上,一双无神的深褐色大眼睛望向我,神色平静。
      尤里安说,凯瑟琳告诉他这女孩是我的孩子。
      我转过头去看她。她毫不在意地迎着我的目光。很瘦,穿着脏兮兮的墨绿无袖连帽衫,迷彩军装短裤,赤脚穿凉鞋。红棕色长卷发散在瘦小的肩上。
      他说凯瑟琳死了。
      “凯茜,李。别这么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酒精中毒,我猜她往威士忌里加了不少‘料’。昨天夜里的事。之前她确实跟我说把这女孩带给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凯瑟琳?我以为你永远也忘不了伊丽……喂喂!”
      我把他丢出去,关上门,看向那女孩。
      “朵拉?”
      没有回答。
      我于是任她在客厅呆着,去浴室冲澡。
      凯瑟琳。她是我在巴比伦认识的女人,一个歌女。我喜欢她的歌,伊丽莎白——我从前的女友——喜欢看她唱歌,但拒绝由我介绍和她见面。仅此而已。一个坚强的女人,我行我素。她为什么死了?为什么把朵拉留给我?
      我不知道。我留下朵拉,对别人的问题不予理睬。我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她心安理得地住在我家——也是她家了,不卑怯也不多事,很有凯茜的风度。我喜欢她这样。她只是不说话,在我说什么时,用她那严重弱视的大眼睛静静看着我。一道无声的戒备的藩篱。
      一个月后她开始和我说话了。那时我们一起在街角看赛车,周围一片马达的轰鸣和人们兴高采烈的叫喊声。她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那些关于时间的话,然后她突然问:“你知道她为什么把自己淹死在酒精里吗?”
      她的眼睛映着车灯的光,明若星辰。

      我在俱乐部办公室里找到了马克斯。他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下一场对莱亚,你得好好准备,李。”他说,“你最近状态不好。”
      “马克斯,我不能上。“
      他盯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别这样,李。我知道你昨晚没参加庆祝活动。我可以给你一个休假,你确实需要一些调整。不过我们还得继续下去,不是吗?不管出了什么事。“
      “对不起。“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我。
      “好吧。她走了我一点也不惊讶,李。打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她和她母亲一样固执。我很高兴你没和她一起走。可是你还是要离开。”
      我走过去,和他一起看着对面楼房灰色墙壁上的雨痕。
      “我只是认为自己应该换一种方式生活,马克斯。“
      “当然,”他看向远处“渡口”所在的地方,“当然。不过我本来以为你会和她一起走的,李。”

      二、渡口

      不知从何时起,城市里出现了“渡口”。
      时间的渡口。
      不知道最初是谁起的这个名字,因为十分贴切而取代了官方的叫法,“时间裂缝”。它们的出现并不在人们的预料之中。最初人们发现原本是路灯或热力井的地方变成了奇怪的景色,像是切成块的天空;有人走到了里面,然后就消失了。它们在市民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恐慌情绪。政府很快封锁了已知的渡口,随后科学家们赶来,研究,争论,提出种种假设。他们发现一只几天后才失踪的小狗从那里惊慌失措的走了出来,于是初步推测这是时间的乱流。他们又推测渡口的产生是由于“时间视窗”的过度使用,于是无数的视窗产品被收缴销毁。紧张了一段时间后,渡口并没有扩展增多,恐慌的气氛得以缓和,他们又开始研究如何利用这些渡口实现时间旅行。这想法让他们和科幻迷都雀跃不已,但很快就被证明是过于乐观——误入里面的人似乎没有谁有那只小狗的运气可以再出来,扔进去的各种仪器统统失灵,连那些装备齐全、兴高采烈的志愿者,包括一位物理学家,也都不知所终。最后在他们都绝望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面色委顿的老头。他语无伦次,似乎深受打击而且精神失常,从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人们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不可控制”。进入渡口的人不必付票,同时也不能选择航向。他们无法预测时间之河将把他们送往何时。
      于是渡口被永久封锁了。时间,它太庞大,太玄妙,身处其中的人类从未真正看清过它。当它的漩涡出现在这些傻瓜的鼻子底下,他们也只能畏惧地退缩,为自己的无力握紧拳头。
      而朵拉,她跳进去了。

      那天晚上朵拉说了很多,相较于与她同龄的那些嚣张而无知的女孩们,她的话带着早熟的智慧和忧郁,隐约令我感到熟悉。
      “等价交换。“她说,”有人付出汗水,有人付出智慧,有人付出良知。她也不过是在用自己的东西换取生存罢了,“
      “你说凯瑟琳?“我问,”这是你的看法?“
      “我看不起的是那些只要活着、享乐就什么也可以放弃的家伙。”她直截了当地说,“他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懂得追寻,试图用物质和喧嚣填补内心的空洞。可是每个人都应有些东西是融于生命里的,是生命的内核……没有它人就不能真正活着。”
      “真让我惊讶,我的姑娘。你是个哲学家?”
      她没理会我。“你知道她为什么把自己淹死在酒精里吗?因为抛弃她的那个男的死了。玩虚拟时作弊,在耳后藏了一个收发器,他们发现后把那玩意儿砸进了他的脑子里。我想告诉她他不值得她爱,她根本不听。她和每个上门的客人吵架,对尤里安编鬼话说我是你的孩子,然后用酒把自己淹死了。”她停了一会儿,又说:“她是个理想主义者,认定了就不改了。她不是想用酒和毒品麻痹自己,她只是想把自己淹死。我认为她做的够勇敢了。”
      “呃,当然了。”我说。不知为什么我想换个话题。我得说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关于凯茜的死。但我从不曾认为她会自杀,她一向那么坚强。也许我一直并不真正了解凯茜。朵拉走后我才开始明白她们。她们是一类人,可以为了某个念头付出一切。坚强而且执拗。
      “那个男的是一只手的克拉克吧?我好像听说过。”
      她点点头。“就是那个人,克拉克•布朗。”她的深褐色的大眼睛嘲弄地看着我。“技术上说,是我父亲。”

      从马克斯那里回去的路上,我遇见尤里安。俄国小子少有的没有嬉皮笑脸。
      “也许他是对的。”我把马克斯的话告诉他后,他说。“你真的要回你那大学城去吗?跟一群傻乎乎的毛头小子和老头子在一起?”
      “也许,我不知道。我不想再玩赛车了。”
      “因为朵拉?”
      “不全是。”我说。
      “好吧,这是你的自由。可是你答应要参加对莱亚的比赛了是吗?好极了。我的车还在维修,要不我一定得教训教训那个拽的不行的爱尔兰小子。有你在他死定了!婊子养的!”
      他没理会旁边一个妇人的侧目。我一直很羡慕他这样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性格。马克斯曾经说,我总是顾虑太多。

      我之所以要离开,朵拉的离去是原因之一。
      不可否认赛车很美妙,高速度,掠过耳边的风,还有超越极限。可是当你看着机车想起她怎样拆开发动机用改造过的零件替换旧的,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当你每次踩下油门向着什么地方的终点行驶,同时想起那里不会再有那个守候的身影;当你明白一切都已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怎样也无法追回……你会知道,时间永远走在前头。即使你延长寿命,做光速旅行,使用药物、激素和生物技术保持青春——表面的青春,时间仍旧不紧不慢地走过你身边。你无法使自己再次经历那一切,无法令一切回到最初的状态。你只能观看,回忆,冥想。时间带走一切,只留下回忆。
      而在朵拉离去之后,有关她,有关伊丽莎白的回忆变得异常清晰。有时这会让人无法忍受;有时,我感到自己渐渐麻木。

      三、时间之河

      与朵拉一起生活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她在我眼前一点点长大,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当我半强迫地拉着她做完替换眼睛的手术后,看着她明亮的蓝色双目,我终于明白那种越来越甚的熟悉感源自何处。手术后的某一天,她从乱七八糟的储物柜里翻出了那条项链,细长的合金链子,同样材质的水纹样挂坠,那是伊丽莎白的。于是我们说起她。我告诉她,伊丽莎白身体很不好,尽管她似乎一直很有精神。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那是一段不错的日子。后来她离开了。走了,在一个清晨,带着她所有的,不多的东西,只留下这条项链。
      我没有告诉她的是,伊丽莎白是个和她一样有天分的机师,伊丽莎白画画时和她一样偏爱深褐色,伊丽莎白有双漂亮的蓝眼睛,和她相中的那双一模一样。
      朵拉若有所思地听着。她披着我的白衬衫,穿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一条裤腿卷起来。我们坐在楼顶看日出。我看见她的蓝眼睛里映着渐渐升起的白色的太阳。
      “她一定很爱你。”她说,“也许她是不得不离开,比如……她的病。如果是我,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定会走的。我不会让你看见我死去。”
      我悲哀地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她的下巴显出坚毅的线条。她的诊断书正静静呆在我衣袋里,皱成一团。“当然,”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当然你会的。”

      “你对时间怎么看?”我问尤里安。
      “时间?你总是想这些奇怪的问题,李。你被朵拉传染了?”
      我没说话,他突然一笑。
      “对我们来说,时间就是跑在最前面的那辆车,我们就是追着它跑,即使追不上也不停止。怎么样?”
      “不错。你听谁说的?”
      他笑得更厉害了。“老糊涂米切尔,还记得吗?脑袋撞坏了的那个。我去那什么狗屁精神疗养中心看他时他就这么嚷嚷来着。他都住上小单间拉,伙计!”
      我耸耸肩。

      那些技术主义精英,政经界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还有拥有全球财富百分之八十的那百分之三十人口,他们从来不知道反省。他们也无需为自己担心。是啊,他们生活在技术制造的和谐环境中,拥有蓝天绿树和基因修补技术,幸福安康。我们却要承担他们所造成的一切恶果。这不公平。
      我记不起是第一次见面还是第二次时,伊丽莎白对我说了类似上面的话。当时我们坐在学校里一家昂贵的咖啡馆里。我得说我没有特别注意她到底在说什么。我那时二十岁,已经是物理系的研究生了,在她面前却像个孩子。她十八岁,一身早熟的聪明劲,头发像红棕色的海藻,眼睛蓝的像大学城里干净无垢的天空。我的大半精力都用在她本人身上了,没工夫注意她的话。可是她的话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关技术主义、“流民”区还有追寻。在她口中我也属于所谓“上等阶级”,她说这话时眼中的嘲弄让我十分不快。
      可是我无从辩驳。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当医生给我打电话要求单独会面时,我脑中在说的就是这一句。我们借复查眼睛的机会检查朵拉的身体状况,我把药掺在饭菜中或伪装成维他命丸让朵拉吃下,可是完全没有效果。朵拉已经错过了治疗时期,她应该在母亲腹中就得到治疗的。以目前的医疗条件,对这类由复杂的环境问题引起的先天性疾病他们无能为力。这病甚至还没有名字,那个与我一样是华裔的医生说。
      我不知道自己伪装的是否完美,可是朵拉非常敏感。那双眼睛也帮了她大忙。她坚决要求知道真相。

      朵拉对时间的着迷令人吃惊。她轻易看穿了医生吞吞吐吐的叙述后隐藏的束手无策,之后就做出了那个决定:投身到时间的河流里去。
      我没有阻拦她。即使阻拦也没有用。一旦她下定决心要做什么,要她改变主意就是天方夜谭。骄傲,执拗,带点悲观的理想主义,追寻生命的内核。她就是这样的人。
      而且,我想我已经开始明白这一切。
      进入渡口并不难。所谓封锁只是做做样子,因为没有多少人喜欢那种一去不回的冒险。真的想死的人就去死好了,政府也乐于省下一笔经费做津贴。
      我把伊丽莎白的项链送给她,作为离别后的纪念。
      “你会遇见个好小伙子的,朵拉。也许会像我一样好。”
      “自恋狂。”她笑出声来,然后突然上前吻了我。我僵住。
      她嘲弄地看了我一眼,蓝眼睛深如湖水。她转身走向那道“门”。光线把她淹没前,她背对着我说:“找个好姑娘,李。”
      她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感到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好姑娘?我遇见过两次,两次都被甩了。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因,同时明白自己再不会爱上哪个“好姑娘”。够了,我对自己说。够了。你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她重新出现在你面前,还给了你一个意外的吻。为了让这一切更加圆满,你现在应该来个带点忧伤的微笑。
      我扯下领带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现在你有那项链了,朵拉。你已经成为伊丽莎白。像我一样好,我说真的,宝贝。

      我在一个道口和尤里安分手,我说服他在赛后买下我的赛车。
      “这是我最后一次被你宰了,伙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至少加了百分之十的价!”他忿忿不平地嚷。
      我看着他向着巷子深处走去。他在一个拐角处停下,转头,对我说:“其实我还以为你会跟那丫头一起走呢,伙计。”他的金发在阴天异常明亮。

      我几乎那么做了。两个人一起坠入时间之河,听起来不坏。可是朵拉坚持她的看法。“那太愚蠢了,李。河里怎样谁也不知道,而你从来对它没什么兴趣。别否认,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要弄清它。你只要它呆在那儿,保持神秘。你更喜欢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它。”
      她总是这么一针见血,从前说服我离开大学城来到这里时也是。确实,我希望时间就那么玄妙地呆在那儿,看那些人在它面前碰一鼻子灰。相对于它那缓慢而不可更改的残酷的推移,我更喜欢赛车时的速度,马达的轰鸣,飞逝的街道和急转弯。我是后来才发现它们之间的共同之处的,发现时间,缓慢而又迅速,充满无声的喧嚣,一切都在飞逝。在她的背影融入时间的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了来自时间内部无声的叹息,安静而喧嚣。

      我决定仍旧保留我的小公寓,我想也许她会回来看看我。不过我知道她不会。伊丽莎白,朵拉,我二十岁时在大学遇到的女孩,我二十六岁时来到我家的盲姑娘。当她换上那双眼睛,一切就已明了。她在我二十一岁时突然出走,永远离开了我的生活。我想她是死了,可我宁愿当作她是离开了我,回到时间之河。我宁愿当作她已不再爱我,当作她在某个时间里继续享受着她自己的生活。也许她可以到达未来,治愈她的病,然后表情安然地画画,读书,凝视黑夜里时间的流动。
      我仰望灰色的天边升起苍白微红的太阳,仿佛听见小伊丽莎白对我说,“不要紧,都会过去的。总有一天,一切都无所谓了……”。
      到那时,我一定会记起所有那些沉淀在时间河流中的碎片,记起那一天,她闯进我视线时明亮的蓝色眼睛。当我和她说话时,她惊讶的眼睛里荡漾着难以名状的彩色涟漪,她慢慢回答说,你好,李。我叫……伊丽莎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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