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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浪子 三 ...

  •   一场混乱过后,屋内乱糟糟一片。汝子冉说不出话,婢女扶着她哀怨地捂着腰腹。

      江蕖怒上心头:“她只是个小姑娘,你们却下这样的狠手,未免做得太过分!”

      嬷嬷们神色波澜不惊,态度强硬:“三小姐不听话,奴婢们好言好语相劝不成,心慌急切之下,这才手上失了分寸。”

      江蕖眼风一扫,毫不留情叱责:“少和我扯谎!是不是有意的你们自己心底清楚。你们是汝家家仆,就算倚老卖老也轮不到我一个外姓的人来说,可你们敢弄伤子沫,就不怕外祖母和舅母知道了……”

      往日说话温温柔柔的人,一旦动气来极为可怕,然而几个嬷嬷都是见惯风浪的,岂会被个年纪轻轻十来岁的小姐唬住。婆子冷笑几声,打断江蕖道:“表小姐,这是老爷下的死吩咐,该怎么做不由您说了算,老夫人和大太太不在府中,到时该怎么怪罪奴婢现在也无从得知,但奴婢们只是奉命行事,管不了这么多。三小姐不乖乖呆在院子里跑了出来,奴婢自然要把她带回去,否则上头怪罪下来奴婢几个可担待不起。”

      子冉回过劲来,听得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尤为恼火:“你什么意思?是想说我们在跟伯父作对么?”

      嬷嬷们嘴上说“不敢”,眼底划过精锐的狡猾意味,态度上冷硬如铁,分毫不让。

      汝子筠素来不爱多言,不好与人争锋,她不愿跟这群油盐不进的婆子废话,轻轻招手说:“子沫,过来姐姐这儿。”

      子沫倒是想一心拔腿就走,然而被嬷嬷如精铁般坚硬双臂牢牢扣住了身体,一双清亮无暇的眼睛含泪而无辜看向子筠。

      子筠深深皱起眉头,瞪视几个嬷嬷,眼中隐隐有怒火也要冒出来了。

      江蕖被呛声后竭力平心静气,意识到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更耽误时间:汝子晏不知犯了什么忌讳触怒汝闻道,当下最关键的是要有人赶紧回来阻止舅父。
      汝闻道是子沫的亲生父亲,他若想将子沫关在院子里无人可阻挠,她们三人人微言轻,谁也没有能耐和立场留住子沫。
      片刻间,江蕖拿定了主意。

      “子筠,让她们把子沫带回去。”

      汝子冉率先变色,一脸不可置信,急切喊道:“蕖儿你——”

      江蕖转身对视子冉。子冉怔愣一下,声音戛然而止,话停在半空中。

      蕖儿的意思是……这群嬷嬷拦得住子沫,却未必拦得住她们。

      江蕖三人一旦放弃干涉,嬷嬷们顿时心口紧跟着放下块巨石——她们表面上软硬不吃,心底却是实实在在有几分忐忑不安,动手伤到三小姐是不得已,要是再僵持不下事后吃亏必得还是她们。如果能不得罪三位小姐,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子沫一被带走,江蕖和子冉子筠就从琴室出来,一路往府门附近的祠堂去。
      一到那里,家祠大门外早站了乌泱泱一大群人,小厮、书童,还有些十余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们齐齐探头往大门里瞧。汝子冉顾不上许多,率先拨开一条道直到大门前,祠堂门口伫立十几个家丁,面无表情地阻拦了子冉去路。

      汝子冉认出其中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从小看守汝氏家祠的忠心仆人,子冉向一人出声央求道:“齐叔叔,哥哥是不是已经在里面了?你快放我进去吧。”

      齐叔叔摇头,一口回绝:“不行。”

      子筠急道:“伯父性格刚烈,容不得半点沙子,每次动用家法哥哥都会丢了半条性命,这回没有舅母在身边劝着,哥哥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然而对方不受动摇,她说再多也枉然。子冉焦急地往大门内探视,祠堂共有三进,里面一个满月形花格门直通过厅,过厅之后穿越庭院,第三进才到正堂处,正堂拜殿上才是族人们参拜祖宗,或执行家法,告于先祖的地方。
      正堂外一座高大壮观的隔扇门严丝密合,不要说一个具象,就连半点声音也传不出来,这样远的距离,她们在家祠大门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江蕖同样束手无策。三人都没想到汝闻道这回做绝,不仅关了府门,还把控住了家祠大门。

      旁边一位年轻公子苦笑说:“冉姐,你别白费功夫了,汝伯父是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子冉闻声转身一看,讶异道:“你……燕宁?”

      这位叫燕宁的小公子看着至多十四五岁的身量长相,他指着身后一群人,无奈道:“我们本来在家学私塾内上课,突然家丁进来把我们都赶出了私塾,外头门也关着,我们进不得出不去,只能呆在这儿站着。”

      祠堂大门两边有门房,汝氏的家学就办在这儿。抚城内凡是汝家子弟都可到私塾中求学读书,不拘于本支分支、富达困顿,和外头的塾馆或公塾不同,家学私塾在子弟的资费上分文不取,若学中有人课业出采,还能额外得到汝氏义学的赉资,故而又多称其为“义学书院”。
      汝行云少年时书院闹学,闹的就是祠堂旁边的家塾,祠堂前这么混账作派,令当时汝家太公感觉在先祖面前丢尽颜面,一气之下把汝行云赶到武陵拜学去了。到了后来,家学不单只对本族同姓子弟开设,与汝家世交、姻亲的家中若有适龄男子想要入学读书,也可以无偿到家学中习业。
      比如眼前这位小公子燕宁、汝子冉母亲燕稻妻的侄子,他这半大年纪的小子在燕家也是个小混世魔王,小公子就是忍不了家里的老学究总跟他父亲告学堂里的状,索性跑到汝家来躲个清净了。

      汝子冉、子沫等人从小不在家学之中,她们自有汝家请的女私塾或学问高深的西席特意到内院教导,不一定要学四书五经,经世致用。燕宁时常来汝家作客,饶是江蕖也认识了他。乍然看见燕宁,汝子冉回味遍他所说的话,像是早就直到汝闻道如此冷硬行径,不由疑惑地盯着他:“你怎么这般笃定……你这小子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燕宁似变脸一般,立即正色道:“我什么也不清楚……”

      然而他跟汝子冉一起长大,眼神一瞟汝子冉就知道他心底在打什么主意,皱眉斥道:“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说正经的!没功夫和你闲扯,把知道的赶紧都说出来。”

      燕宁支吾不休,就没半句落到正经上,还一边偷偷拿眼角觑子冉的脸色,汝子冉越发面沉如水,眼见耐心濒临到极限。

      燕宁吓了一跳,赶忙道:“好了好了,我说,我这就说!”

      “但事先说好,我跟你讲的不准告诉我父亲,否则,否则我就……”

      燕宁“否则”了半天,真急死个人,也不见说出个什么法子来,最后羞恼之余归于一声破口大骂——
      “——这都要怪那方家小子,忒阴了,太不是个东西!晏哥着了这龟孙儿子的道!”

      子筠愣了下,随即脸色一白,道:“方家哪个?莫不是那个方少俊?!”

      燕宁磨牙恨恨说:“可不就是那个孙子。这鳖孙阴了我们一手,前段时间说认识一个打中州来的商户,手里有一批汝窑青瓷,吹得跟什么宝贝似的,商人要将这批汝瓷转手卖了,正到处找下家,方少俊就替他牵线找上晏哥。”燕宁原本无奈的神情瞬间浮起一股滔天怒气:“奶奶的,这损人损到子孙根的烂人,竟然是要借机害人!我……”

      他说到一半,忍不住转而痛骂起方少俊。汝子冉不胜其烦:“你挑重点的讲!”

      “哦哦,好。”

      “晏哥后来买下来那批汝瓷,打开箱子一看,哪有什么翠青秾丽,器身根本不透,就是顶普通的白瓷,瓷窑里一抓一大把的那种。那个黑心老板骗了钱就想跑,转头却被晏哥逮了个正着。”
      “这中州人不知天高地厚,也敢在天王老子面前捣鬼!抵死不认卖的根本不是汝瓷,还死活不肯赔钱,还要赖我们是做不成买卖上门堵人,逼迫他就范,放他娘的臭狗屁——当初是谁舔着脸要我们赏眼瞧瞧他的破瓷器?切,谁稀罕!”燕宁冲头顶翻了个白眼,“晏哥气不过,就叫人当场把中州人的店铺给砸了。”

      江蕖三人听得脑门上火直皱眉,一半是因为汝子晏的任性冲动,一半是因燕宁这小子跟那些浮浪子弟成天混到一块,学得尽是些混账话,满嘴没个干净。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江蕖冷声道:“汝官瓷是上朝贡品,唯独皇室能用,你们这群人——”

      燕宁神色霎那的窘迫无比。

      他们这群人打小见惯了各种宝贝,寻常宝物早就提不起他们的兴趣,而那商户提到的汝瓷稀少而贵重,只有南方极少地方的黏土可以烧制出通透、碎纹清晰,釉汁柔光如细润乳脂般莹厚的天青色汝瓷。

      燕宁连忙开脱道:“那商户开始说这是自家一口私窑中烧出的汝瓷,与进贡的汝官窑没有半点干系,我们这才想去买的。不然的话,官窑里的贡品谁没脑子去碰?”

      子筠道:“那后面呢?这跟方家那混账有什么干系?”

      燕宁呛了下,半天才说:“后来……晏哥查出那骗子家里其实是做官商的。当初骗我们做买卖时拿出来展示的是真汝瓷,但他手上统共也就只有十来件偷带出来的真品,原本是准备跑到云南这儿卖的,却不知怎得跟那方家龟孙勾结上了。”

      “方少俊故意让中州人说自己手里有十几箱汝瓷,往白瓷里混进了他家官中上供的汝官瓷,晏哥在店里看到的就是假汝瓷。但那天下人砸的瓷器里面确……确实有汝官瓷。”

      “什么?!”江蕖三人齐齐出声。

      燕宁的头越垂越低,快埋到胸口了,“然后方少俊转头就上告了官府,说有人蓄意毁坏贡品。”

      汝官窑因数量稀少,开窑至今也不过七八年,禁宫大内之中尚且供不应求,如何还能容许贡品流入民间,汝瓷上都有当地官府加盖的官印,方少俊只要将汝瓷砸碎后残留下官印的碎片送到官府,再状告汝子晏的罪名,这罪责可大可小,方少俊有心在上面做文章,汝子晏必得大难临头。

      燕宁语气沮丧:“而且那天我们也没打算遮遮掩掩,就在当街闹了一场,好多人都看到我们砸了瓷器铺,把那个中州人揍得直叫唤。”

      “你们还打了商户?”

      “活该,谁叫他欠打。”燕宁道:“中州人凭白造谣我们仗势欺人,一嘴儿扯淡。他骗人,骗了我们的钱。”

      子冉面色微寒:“你少在那避重就轻,方少俊是个混账,你们手上也未必干净!要不是贪心得一批官窑,至于上了方家那条疯狗的当吗?发现那商人骗财时,你们怎么不去上告而是公然砸了店铺?还当街打人。你说别人有歹心,也不想想自己做事有没有带脑子——那疯子就是算准了你们咽不下一口气,不发作不罢休,所以故意埋伏等着你们。”

      燕宁恼羞交加,说:“冉姐这话好没来由!我是受害的,怎么错的也是我?小人难防,你却怪我防不住小人,着了暗算。冉姐莫不是忘了晏哥他是怎么得罪那方家小子的?”

      汝子筠闻言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净,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汝子冉眼睛瞥到身旁一眼,见到妹妹苍白神色。江蕖怜惜地揽住子筠,并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子冉。

      子冉后知后觉自己失言,声音一下顿住了。
      江蕖问燕宁:“按这样说你们只能算是被诬陷栽赃,既然你都知道原委,为什么不告诉伯父?”

      燕宁的眼神一言难尽,道:“你们可还记得我之前说了甚么。”

      江蕖很快想起,子冉当时想进祠堂被拦下,燕宁劝她不要白费功夫,还说,汝闻道不会让她们进去的。

      燕宁声音隐隐几分哀凉:“冉姐,你们还不明白吗?我所说的这些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晏哥清楚,那天跟我们一起去的公子哥们都清楚,但没有用。”

      “方少俊有没有在背后作祟,那个商人是不是勾结一同栽赃陷害,你觉得汝伯父想查会查不到吗?”

      子冉忽然觉得一切变得蹊跷起来——燕宁说话的语气是如此陌生,她的伯父为什么如此狠心,他们到底都知道什么?

      或者说,都在她面前隐瞒了什么?

      这是她最熟悉的汝家,是她自出生起就生长的地方,难道这家中还有不被她所知道的秘密么?

      ”表哥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也是汝伯父他纵容的么?汝伯父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他要找个借口让自己狠下心来。”

      “你能不能进到祠堂,都是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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