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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拙姿 ...

  •   江琚到园中散步,顺便开拓下视野,踌躇如何下笔。

      王俍和民生们比的是工笔画。工笔画对笔锋、笔力的要求颇高,线条造型工整严谨,同时注重细节,变化丰富。王俍疏于画技,要想凭他一己之力作出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不亚于痴人说梦。

      但王俍不知道的是,工笔画恰巧是江琚最不擅长的一类画法。若是以往遇到有人求画,江琚事先定然如实告知对方。

      此次江琚却不准备告诉王俍。

      与其一直替王俍收拾烂摊子,还不如挫伤他逞能的锐气。江琚厌烦替王俍处理鸡零狗碎的琐事,屡屡经历坑害后,他干脆顺水推舟答应王俍,至于到底画什么、画得怎样,可就不在他能控制的范畴了。如果王俍因此输了比试,江琚不在意自己的那点名声,反倒乐见其成。

      比如——江琚环顾四周,眼前一亮,看中了湖边的几株柳树。

      他随意地决定了画的内容,吩咐长随取来熟宣纸,就在此处作画。

      ·

      以白描方式勾线,是最基础的铺垫。江琚用的狼毫笔头细而尖,在纸上画出来的墨迹也窄细,一眼望去,每一处落笔,都像是在白茫茫的洁净雪面上接连划开一道道山脊形成的“界限”。

      江琚很快便完成了勾线。

      三千柳梢纤细妖娆,相互缠绕,美则美矣,可江琚造诣不深,以他的画技做不到还原垂柳的袅娜形态十一。

      意外的是,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时临清明节气,春和景明。今日借春光照拂,原先漫不经心的寥寥几笔,因在纸上留下了春日的生机,占了几分新意,极幸运地造成了一副不错的底画。

      但工笔画中最复杂,也是最能体现艺术风格的“三矾九染”还未完成——反复着色、渲染、涂矾之间,考验的不仅是功底和手法,还有作画人的耐心。

      江琚起先不抱任何负担,只想着随意应付了事,可问题是他向来行事认真,很难不专心致力于完成任务。两难抉择下,江琚越发郁闷,心道王俍贻害不浅,下次定趁他说话前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就在江琚心情激荡起伏时,忽见湖边曲径上有位女郎款款而来。身姿窈窕,一袭青衣楚楚动人,哪怕未瞧清她的脸,便昭然是位美人。

      作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见美思迁是常态。江琚下意识多望了几眼,更觉得女子体态妙曼,行走间亭亭如履锦绣缎,格外袅娜动人。

      这样一位美人的出现,吸引到地不止江琚一个人的目光,江琚近身的长随小厮们纷纷愣了神,只晓得一个劲瞅着看。

      这就显现出房里没个婢女伺候的坏处了,竹笙居的下人都是清一色的男子,连个说荤话开几句玩笑的女人都难找,今儿好不容易见到个仙子般的人物,自然连两只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江琚一转头看到他们这副不争气的样子,不由得一口气卡在喉间,心中郁结更甚,愠道:“一个个愣头愣脑的!都发什么呆?!”长随们闷声挨训,有些无辜地低下头:要不是公子你先往那边望,我们也不会顺着看过去啊。

      曲径上的女郎却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她希望引人注目而不是无人问津。一开始本来好好的,怎么中途横生枝节,和预期的不一样了?但戏一开场,哪还有重来的道理。女郎只能继续按着计划执行,她从容靠近江琚等人,屈身行礼。
      一长随觑见江琚脸色,主动上前一步,替公子问道:“娘子有何事?”

      “娘子”一词,多用于称呼年轻女子。长随分辨不出她的身份——既不是府中婢女穿扮,又不像小姐般满身琳琅,故而挑了个泛泛称谓,总不至于出错。

      女郎微微羞赧,因在陌生男子面前表现得有些略不自然,说:“奴婢名中有一“翠”字,原是宜春司的教坊女伶,幸得际会,于半月前入府。不曾想寻常里鲜少出户,今日外出竟找不到归路,还烦请各位帮奴婢指点。”

      这娘子生得美貌,嗓音又细腻,说话娓娓道来,不愧是出身乐坊名院宜春司的伶人。

      长随闻之悦耳,难得喜逢一位佳人,还有求于他,不免心旌动摇:“丝厢位置是偏了些,不熟悉的人一时找不到很正常。翠娘子且在此处候上片刻,等到有婢女路过时,让她捎上你便是了。“

      翠氏却忧心忡忡:“可是丝厢门禁森严,我若不能即时回去……恐要遭嬷嬷责罚。”

      长随见不得佳人伤心,信誓旦旦道:“娘子放心。旁边这位便是我们江家的二公子,有公子在这,娘子还怕什么?”

      长随美色当头,浑然不觉将江琚牵扯进来的行为纯属自作主张。

      翠翘抬眼向江琚望去,暗道果然和她预想一般江琚不会置之不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江琚不过举手之劳就能帮眼前的弱女子免除一顿责罚,正常人都很难拒绝。

      等他干涉了自己的事,怎么说都和她扯上了关联,那一来二往的,后面的事情不也就是水到渠成了么……

      翠翘眉目流转,浮现出几丝欣喜,未预料到一抬眼,对上的竟是一双极冷漠的眼睛。

      江琚只冷冷盯着她,对长随的担保置若罔闻,翠翘一下愣住了,脸上仍呈现着感激之色,身子却是被从头到脚地浇了一盆凉水。

      这是怎么了?

      “你姓崔?”

      翠翘不明所以,没有注意到语调中细微错处,也不知道正是这一时疏漏造成了巨大的误解。她小心翼翼回道:“是。”

      崔氏……可这不正是蕖儿之前和他提到的么?江琚第一次听到时,还以为可能听错,如今崔氏亲口承认,定然就是她本人无疑!

      江琚神色更加凝重,陡然多了一层异样的意味,口吻近乎严厉,像是在逼问:“哦?你说你半月前入府,是谁允许的。”

      “是、是江小姐......”

      不等翠翘说完,江琚道:“我很好奇,你说你不熟悉江家内宅,那为何不找人陪同便独自出阁?既然明知晚归会受罚,又为何拖沓到现在才问路?”

      “……”

      翠翘一时心梗——她费心费力避开江家的下人,好不容易寻得个机会在江琚面前露脸,却被认为行事拖沓。

      好在翠翘早已准备了对策,“奴婢是与他人同行的,只不过……”她面露为难之色,继续说道:“只不过,我俩方才拌嘴吵了起来,她一气之下跑开了,我一个人不认得路。”

      寻常人闻言,必然觉得翠翘真是可怜。因女伴负气抛下自己而迟归受罚,怎么说都算得上无辜受罪啊。

      然而江琚有江蕖前言在先,对翠翘心生提防,听她如此回答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确定,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

      翠翘顺着江琚指的方向看去,约摸正是她走出来的位置,遂点点头,按照计划中的说辞:“奴婢记着她往这处走,后面是跟着过来了。”

      翠翘心中不耐,这个二公子,怎么老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样磨磨蹭蹭地要说道几时?

      她这么想着,忽然发现江琚问完上一句后便停了下来,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倒是旁边另一位长随犹疑开口:“你真是打那边来的?”

      “整个东南隅唯有一处世安苑,乃是将军和夫人的居所。闲杂人等根本不能靠近,你们怎么可能从那边过来?”

      江策御下极严,素有威名。哪怕未曾亲眼见过江策统御下属,自家宅邸的下人们见到他也都是战战兢兢,唯恐避之不及。

      将军常年驻守西境,习惯军旅奔波困苦多余京中生活的闲逸,不喜看到世安苑内外排队伺候的各色婢女,甚至烦扰于闲杂人等的出入。后来只留下极少数人伺候,将其余人全部赶到别院去。

      江策性格肃穆严正,不苟言笑,能不在他手下伺候,众人自然求之不得。

      久而久之,江家东南隅人少又冷清。将军不在府中后,那里更是无人路过。

      此外,江策身为朝中重臣,地位特殊,他的居所本就不容许外人靠近。翠翘说从世安苑来,只能是胡诌乱道。

      先前好心问话的长随也察觉出不对来,“丝厢房在西北角,你是怎么绕过巡守的护卫,从东南角过来?”

      世安苑守禁并不森严,因仆从们墨守成规,都不会擅自出入。可若说她绕过路上拦截的护卫闯进东南一隅,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将军府的防卫不至于疏漏至此。

      翠翘未提前想到还会有这一出。

      她来江家不过半月,从何处得知这些细节?也断断没料到江琚竟对她疑心重重。她总不可能临时改说辞,故而支支吾吾,一时回答不上来。

      翠翘自以为颇富心计和胆量,其实不过是纸面上的花枪,经不起几回试探。面对眼前数人的连番追问,她不由得手忙脚乱。

      翠翘额间沁出冷汗,江琚见之眼神愈寒:他不是傻子,凭借前面一些细节,大概揣摩出了翠翘打得是什么主意。
      爱慕权财是为人欲,没有什么好贬低的。若靠一己之力攫取功名利禄者,还能赚得一声佩服。

      江琚心中轻蔑——偏生这世上不乏心术不正之流,妄想不劳而获,凭着陷害或假借他人地位攀附名利,却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翠翘不是江琚所遇到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江琚无意同这样的人计较太多,也不想听她在那自圆其说,挥手让她下去,却忽然瞥见她发间一饰品。

      他立刻叫住:“你头上的······是谁给的?”

      如果翠翘仔细一点,便能发现江琚问的是从哪得到的。他直接一眼看出这只发饰不属于翠翘。

      可翠翘此刻心神俱乱,只想快快飞也似地逃走,哪还会去注意这些,急道:“是江小姐赏奴婢的!”

      原来今日翠翘头上戴着的是那支蝴蝶点翠。

      江琚岂会相信?江蕖当日的神情,可谓对翠氏厌恶至极,又怎会另送她簪子。
      何况,这还不是一支寻常的发簪。

      终于说了回真话,江琚却不信,翠翘险些咬碎银牙:“我没有隐瞒,这簪子确实是江小姐送我的,公子不信大可以去问小姐!”

      “点翠价值千金,若非江小姐赏赐,我一个乐坊伶人从哪取得?”翠翘有些委屈,这么浅显的道理江琚竟然都不懂,“公子莫要对我偏见太深了。”

      “点翠?”江琚仿佛听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谁跟你说这是点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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