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与金丝雀》郭奉

1、初始

　　柳思云有件红色吊带连衣裙，里面衬的是柔软的黑丝绸，外头还需得搭件同色蕾丝罩衫将雪白的膀子衬出来，教人瞧着跟白莲藕似的胳膊若隐若现藏在黑蕾丝下头，多露一分则俗艳少露一分就失了这味儿。

　　街上热闹的，推开窗子就能瞧底下挑担子吆喝的小贩和时不时结伴路过的摩登男女，对面挂着仙女牌香烟的大海报。
　　柳思云也抽那烟，瞧见了海报上女人手指夹烟，也忍不住捞起了小桌几上那盒抽了过半的香烟盒子。

　　闲来她倚靠在那，看着街上的景，街上的人也把她当作景。

　　电话兀地叮铃响起，她趿拉一双绸面拖鞋懒散地步进小客厅。一肘支在放电话的小桌案上头，另手拿起电话听筒。

　　“喂？您找哪位？”

　　手指缠住黑色的电话线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她的声音是懒的，眼睛半阖着也是懒的。

　　“对，我是。”

　　“若是白先生找那我就不在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声笑，声音脆得跟娇养的鸟儿般。

　　与电话那头调笑片刻女人抬眼瞧见墙上的自鸣钟，“哎呀，同你聊天耽误时间差点忘了正事，今天的谈天时间结束了。”挂下电话后，她转身坐在擦得亮堂的梳妆镜前慢慢地描绘着自己眉眼。

　　她下午得出去趟，受了几个公子小姐的邀，为归国的陈家兄妹俩接风洗尘。

　　陈家少爷生的一表人才，方从海外归来。如是想着她从衣柜里拎了件藏蓝翠竹暗纹的旗袍，上回逛街买的那只贝壳白坤包正好相配。

　　女人手里拿着包在房间里头的镜子前打量着，很是满意地挽起薄纱披肩拧着腰肢身段曼妙慢腾腾地步出房间。

　　陈歌本极不情愿去随自家兄长去参加聚会的，可却被陈朝强迫着来了。

　　“你本交际，这会子才回来多交几个朋友。”

　　于是她迫于无奈随着兄长来到主宅，一屋子男男女女光鲜亮丽直晃眼，以至旁人同她谈话也只是胡乱应着根本没听进几句。

　　“柳小姐来了。”

　　陈歌跟着那些人抬起头用目光迎来了那个穿藏蓝旗袍的女人，不知为何陈歌脑子里只想着那女人雪白的臂与那身深色衣裳真搭，不同于其他女性俗气夸张，这个被叫柳小姐的气韵是极出挑的。

　　“柳小姐当真是好看。”陈朝看见柳思云不由得说了句，他这句可以实打实的发自内心的赞美。

　　柳思云低头笑了笑，“陈先生过奖了，还在想今日空手来了陈先生会不会怪罪。”

　　一群人哄闹着拥簇着围着这一对男女，陈歌在自家兄长身边。她鲜少接触同龄的女性，在国外念书的时候零星几个华人女孩也玩不来，她们有着西式的思想西式的打扮，亚洲人扁平的五官与浓厚的妆容格格不入。

　　柳思云不一样，她身上透着股不同那些洋装女人的气韵，哪怕她们是一类的。

　　像一只雕花笼里的金丝雀，等着最后被一个男人拎走——陈歌想。柳思云应是这样的女人，漂亮知心可以和任何人谈笑风生，但是她需要依靠着谁来活，是一根柔软的藤蔓，是决不能失去倚仗的。

　　金丝雀在不同的衬衣西装马甲里头穿梭着，身上浅淡的香给她留下了来去的证明。

　　“陈小姐从国外回来还不熟悉国内生活吧，可以时常找我玩，这一块地儿我最熟了。”金丝雀就这么晃着酒杯来到陈歌身边，她说起来话时眼睫弯弯全是笑的模样。

　　陈歌稀里糊涂应下了，又是稀里糊涂地同柳思云聊了几句，如若不是她实在不会与人谈天加上柳思云又是个大忙人，估计话题会被扯去十万八千里。

　　厅里一众男女热闹着，可陈歌却觉得燥闷，独自一人偷摸着寻到开放的大阳台。

　　站在这儿恰好能瞧见大门到主宅中间的一处喷泉池，夜晚了只能凭着月光和屋子里透出的明亮灯光看见粼粼水流。

　　“啊，陈小姐，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柳思云本想在外头吹吹风散散酒意，却没想陈歌一人站在这。

　　外头的风还是很凉，吹来的时候掠起了陈歌鬓角的碎发，她就听着声音转过身，看见背光下的柳思云。

　　“没事，我也只是在这透会气，屋里太闷。”

　　“陈小姐还不习惯吧？”柳思云见状踱步到她身旁，一截雪白的小臂搭在阳台栏杆上，“看陈小姐也不像是同我们一样喜欢寻欢作乐的。”

　　“你可以叫我陈歌。”陈歌没有反驳她，只是听着这么客客气气的称呼倒是柳思云真把这个当回事了。

　　“陈歌...”

　　那两个字仿佛在柳思云嘴里绕了千回百转，最后吐出来的时候都沾上了甜腻微醺的醉意。

　　柳思云背靠栏杆，双肘后抵支着，极为娴熟地从她随身小包里拿出一盒香烟，涂着丹蔻的手指刚夹上烟的时候她回头抱歉地陈歌笑了笑，“不知道陈歌介不介意。”

　　“没关系的。”

　　说实在，陈歌对抽烟的人没有过多的评价，烟雾缭绕里的那一张张面孔都会模糊，她也着实不爱闻那味道，更不知道那一小细条到底能给人带来多少愉悦。

　　在烟雾里，柳思云似乎放松下来，一股慵懒劲透出来。陈歌想，若是没有着栏杆倚着，她肯定斜斜地倒下去了。

　　“有时候我是喜欢同人交往的，聊天很有意思跳舞很有意思，一群不一样的人凑在一起聊不一样的事，又或者大家一起聊同一件事，那都是有意思的。”

　　“但是有时候我又觉得和人交往很累，几个人说话不合的，一会儿都待不下去，也有很多事是不能聊的。”

　　“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写本书，就叫关于聊天。”

　　柳思云絮絮叨叨地讲着，丝毫不在意她身边的人是与她没有关联的陈歌。

　　“柳小姐也确实将聊天的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陈歌看着那只手弹掉的烟灰飘飘扬扬地落在地上，也看见了旗袍开叉露出的笔直的小腿，，不似电影明星将旗袍穿得香艳恨不得那叉开得老高，柳思云还是规规矩矩地将她的独有的性感和娇俏藏在一身深色的裙里。

　　“见外了，”柳思云将烟掐灭在栏杆上，一只手伸出轻轻点在陈歌的肩上，“方才还不让我叫陈小姐这会子又叫我柳小姐。”

　　被点到的陈歌意外地看着她，后者倾过身子以挑着眼一手背在后头有几分俏皮。陈歌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只能抿着唇显出几分为难来。

　　陈歌生的漂亮，长相随的母亲，眉眼温柔，但因她寡言鲜少能看见其他表情，此时却因柳思云的逗弄生出几分无可奈何。陈歌想，柳思云不仅是像鸟，也像娇矜的猫。

　　“柳思云。”

　　舌头轻扫上颚，陈歌感觉自己被带偏了，变得和柳思云一样吐字黏糊着。

　　“这才对嘛。”柳思云收起动作满意地冲陈歌点点头，“总是小姐先生的叫是客气的，一群人天天客客气气地小姐先生地叫都没法亲近了。”

　　“可是你同他们...”话没说完陈歌便收了声，她多言了。

　　“我喜欢同亲近的人互称姓名，陈歌算是认同我了吧？”

　　柳思云指的是方才直呼陈歌姓名。

　　陈歌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朋友。”跟其他的女人相似却有着微妙的不一样。

　　“那这么说，后天我能找你一起喝下午茶吧。待的时间够久了，主角可不能平白无故消失。”女人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推着她肩膀就直直地往里走。

　　接下来陈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跟在柳思云后头兜兜转转，看着不认识的面孔，看着柳思云言笑晏晏，看着天色不早所有人都散了。

　　柳思云给了她一个亲密的拥抱。

　　她能闻见她耳后清幽的丁香，慢慢地钻入鼻腔，慢慢地将她裹住。

　　她看着穿旗袍的女人坐上黑色轿车，在车窗跟她挥手告别，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陈歌开始期待后天的下午茶，她的手里捏着一张字条，是柳思云留下的联系方式，自然她写的那张也被收进了贝壳白的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