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蒙南景》一枝墙角梅

2、第 2 章

　　景成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又措手不及的就是遇见面前这姑娘，他觉着她大概是被水冲昏了头脑，亦或是她的脑袋磕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她问出了一个原本是他最想问的问题。于是，景成用他那听起来极其滑稽的普通话言简意赅的把自己如何遇到她，又是怎样机缘巧合的救她的过程的讲给她听，说完后觉得十分解脱又为自己磕磕绊绊的发音感到很不自然。
　　………………..
　　土灶旁，景成嘴唇紧抿、眉头微蹙，双目严肃的盯着烤架上的鱼琢磨，十分钟前，他给那姑娘讲完救她的事儿以及这山坳里的情况，她略微茫然的呆滞了一会儿，便悄愣愣的转身回到卧房，坐在床上继续一言不发的沉思，景成从没遇到过像这样棘手的事儿，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抬腿想迈进门槛又收了回来，踌躇半会儿便主动询问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见她还是未置一词索性就转身去给她弄吃的了。
　　等鱼儿烤得差不多了，外焦里嫩，酥香味儿馋嘴急了，让人几乎垂涎欲滴。景成觉着这姑娘定是饿极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摆脱了那副可怜无助的模样。他眉梢微挑后若无其事的瞧着走近的姑娘，从上到下的扫视她一眼后又回到她的脸上，想瞧出些什么倪端来，但是出乎他所料，这姑娘完全是冲着食物来的，因为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这条鲜味十足的鱼儿。景成觉得不是她的适应能力强就是她太会掩饰了。伊蒙乖巧的蹲在他脚边，两手虚握搭在膝盖上，盯着表皮已经烤焦的鱼儿咽了咽口水，然后转眸看向景成细声问道：“我们中午吃这个吗？”
　　她神色若无其事还带着点小期待...？
　　景成用左手抠了抠额角的发际线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盯着火苗半晌才蹦出一句
　　“嗯...”
　　“没有米饭...”他犹豫的抬眸看了看伊蒙，见她满脸希冀又继续盯着烤鱼瞧。
　　伊蒙了然的点了点头，不觉有他，瞧见旁边木桶中还用水养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心中瞬间放心了，此刻她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整条鱼。
　　景成将烤好的鱼取下来，转身取了块还算干净的抹布包住手握的地方，再将鱼递给伊蒙
　　“可以吃了..”
　　“谢谢”伊蒙欣喜地接过，并回赠他一个欣喜而感激的微笑，笑起来两眼弯弯的十分知足的模样。
　　伊蒙用两手指试着想撕下一块肉，立马被烫的缩回手，她转眸看向景成，可怜楚楚地，
　　“能给我一双筷子吗？”
　　景成僵硬一秒转眸看向某个方向，伊蒙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一个老旧暗沉的实木板制作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棕灰色的竹筒，里面有几双露出上半截的木筷，因为长久没人使用再加上房间里阴暗潮湿，不仅落了灰还有斑斑点点的黑色污迹似是发霉的样子。景成不自在的收回视线，他往常吃烤鱼、烤地瓜、烤野兔等食物都是用手并嘴三下五除二解决，只有过节日才有机会在阿嬷那里用上碗筷吃饭。
　　面对接连不断冒出的棘手问题让他愈发觉得自己这十多年一个人过的是有多么糙，他向来是个随性随意、不计较些微琐事的人，但现在这副松懈懒散的姿态似乎行不通了。气氛安静几秒，景成极其自然的收起脸上因丝丝尴尬而流露出的木然表情，转而越过她，擦肩而过时远远飘来一句
　　“我去给你做一双”
　　“..？”伊蒙诧异不过半秒，随即讷讷的转身跟过去，小跑几步追上他
　　“你先吃鱼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景成拾起之前撂下的工具，转眸看向她
　　“我之前吃过了，你吃吧”
　　“哦~~好吧”伊蒙带着稚气、泛着天真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因他不能和自己共享美食的惋惜，但也隐隐藏着自己可以独享美食的喜悦。
　　她转身回去把景成刚刚坐着烤鱼的矮凳抱着过来，放门槛旁坐好，开始小心翼翼用嘴小口小口撕咬着吃起来，偶尔用手拔掉细刺后满意的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吃完还舔一下刚刚碰了鱼肉的手指，似是尝到难得的美味而意犹未尽之态。景成瞧她这欢快无邪的模样，难得的勾起嘴角，脸上露出一丝不可名状的喜悦之感。
　　不过半个钟头，一双上宽下窄的实木筷子就做好了，景成满意的剔了倒刺，进屋又舀了一瓢水冲洗了两下才递给伊蒙，伊蒙像是收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拿着筷子左右细看，试了试手感满意极了才抬眸感激的递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仿若春日暖阳、夏日清风，怡然人心，双眸充满真挚崇拜的看着景成夸赞道：
　　“谢谢你..做的太好了，我很喜欢！”
　　景成摸了摸鼻尖掩饰心中的喜悦，眉眼却悄然的柔和了几分，脸上的冷淡疏离之感也被温柔替代。伊蒙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两弯笑眼更深了几分。
　　傍晚时分，山风越过河面夹着丝丝凉意拂面而来，沁人心脾，略微冲淡了夏日的烦闷燥热。伊蒙步履轻缓跟在景成身后，垂眸盯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走着，小脸却纠结着愁眉不展。等晚餐他们吃的依旧是烤鱼时，她才从景成那里知道这些年来他都是靠捕猎为生的，父母早早双亡遗下他一人，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还好有个邻居阿嬷时常关照一下他，才让他这么多年来不致过于孤寂无助，她知道后顿生怜悯同情之感，心中悲悯郁结缠绕于心，挥之不去，转而又因洗漱问题纠结不已、郁郁寡欢。景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往常他一人夏日则以河水洗浴，冬日寒冷往往一周甚至两周烧水大洗一次，且往往以木桶乘热水再参冷水调温冲洗，没有隔间挡风，时常冷风嗖嗖吹得人刺骨发颤。
　　平日烤完食物偶有余柴未烬则烧点水泡泡脚以驱寒，整个村寨共用一口水井，打水极其不便，景成做了一个口径一米二的盛水大木桶，可以堪堪容纳十小桶水，一次性装满够他用一个礼拜。而洗漱用的水则是从屋后那条小溪中挑来的，离得近取水也方便，山岭里丛林密布，经济虽落后但环境却是极佳。因而溪水清澈见底，尝起来也是甘甜润口。景成偶有偷懒时便不愿跑远处打水挑水，而是就近直接从溪中取水饮用，他向来是懒散惯了的人。
　　现在屋里多了一个女人，细枝末节的点滴琐事都悄然发生着变化，景成原来那套得过且过、悠闲散漫的过法行不通了。现在要顾及她的生活习惯、饮食作息以及隐私和情绪。
　　家里没有女人用的浴盆、香皂、浴巾、牙刷~
　　两人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僵持几秒，景成才决定带她去阿嬷那里先凑合洗一下，自个儿那实在太破旧了，啥啥都缺...，也决定了等下趁她洗澡那会儿去小商店买些女人用的物品，同时又担心那小店没有这些东西卖。父母去世后他就几乎没去过那儿买东西了，一是没钱，二是想存点钱。自己一个人过后倒是把钱看得很重，总想着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当时觉得自己这点想法纯属瞎搞，倒不如吃光用尽一时快活。却没想自己靠捕猎捉鱼捞虾、接点小工赚的那一些钱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至少不用因为囊中羞涩而苦闷懊悔。虽然不是几个大钱，但是贴补家用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了阿嬷家，景成问过安便侧身向伊蒙介绍：
　　“这是阿嬷和丫儿”
　　“阿嬷好”伊蒙随即乖巧的喊人，又看向怯弱弱躲在阿嬷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好奇观察她的丫儿微笑着招手，“丫儿妹妹你好”
　　她的声音甜美细腻，脸上也展露出柔美温和的微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情瞬间变得舒畅明朗。
　　景成本想介绍伊蒙，恍然想起这姑娘失了忆，她的名儿也不知道叫啥，迟疑半晌只说道：
　　“阿嬷，她醒了，但不知道自个儿的名和姓了~，也忘了自个儿家在哪儿”
　　阿嬷黝黑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经岁月蹉跎略显暗沉而失去光泽的双眸探究的上下打量着伊蒙，说道：
　　“这伢子长得好，模样标致，就是细皮嫩肉的干不了粗活”
　　伊蒙转头看向景成，虽然没有询问什么，但是疑惑的眼神明明在问“阿嬷说了什么？”，阿嬷说的是地道的本土方言，许多发音离普通话的标准发音相去甚远。
　　不待景成回答，阿嬷继续认真的说道：
　　“忘了便忘了，留下来给咱阿成做媳妇，阿成可能干了~”
　　“阿嬷！”景成局促的打断她，“她听不懂咱的方言，我带她过来洗澡的”
　　“这样啊..”
　　阿嬷转头招呼躲在她身后的丫儿说道：“丫儿，再去放些水加点柴烧水去”
　　丫儿收到命令拔腿就蹦跳着往厨房跑去，快到门口又转身看着阿嬷脆生生问道；“嬷，一桶够吗？”
　　“得要两桶咧，姐儿还要洗头呐！”
　　“好勒”
　　景成平淡的看向伊蒙，解释道：“要等会儿，去烧水了”
　　伊蒙细声喃喃道：“麻烦了...”,但心中更加觉得过意不去，感觉自己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没事”景成不甚在意的说道，见她似乎还是因过意不去而拘谨，随即看向阿嬷说道：“我带她去买些用品，买完再过来”
　　阿嬷像是抓住什么把柄，怪责道：“早和你说了要添些家用，家里过于穷酸了媒婆子都不敢上门咧”
　　“这送上门的媳妇一定要抓紧了，该买的都买了，别省着！”
　　景成摸了摸鼻尖掩饰尴尬，阿嬷早在他十八岁成年开始就提醒他要把家里捯饬一下，不能再随随便便没个正经的过日子了，要想着怎么讨媳妇，说是有女人的家才是有生气像样儿的家。阿嬷这几年时不时在他耳边叨唠几句，但他总是不当回事敷衍过去，因为自己从没想过会有成家的那一天，打算就这样独自过一辈子，逍遥自在、无所顾虑。
　　“你别不听话”阿嬷恨铁不成钢的接着说道：
　　“这姑娘生的着实比村里的女伢子标致，当然阿成也是极帅的小伙，又聪明能干”
　　.....
　　她叹息了会儿接着说：“就是咱们太穷了，好人家的女儿根本瞧不上咱”
　　她悄然把景成拉近了身边细声说：“这是顶好的机会，她现在自己一个人，没有父母做主，你只要把人哄好了她就愿意嫁给你咧”
　　阿嬷似发现宝藏般，欣喜又激动地叮嘱他。景成脸上极其平淡，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是极不赞同且有些不耐烦了，这类催婚的话语听多了似乎生了逆反心理，再加上伊蒙此刻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瞧着自己和阿嬷，心中顿生一种像是因在密谋如何拐骗懵懂少女而引发的心虚感。
　　“知道了”他草草结束话语，面无波澜的说道：“我先带她去买东西”
　　等景成带着伊蒙走出好远，阿嬷仍旧盯着景成高大稳重的背影感叹，她知道景成肯定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这孩子命苦又过于早熟，但总是不把自己的将来当回事儿，想到这，她越发忧虑焦急，心里计算着从女娃那边着手看看，一定要让景成讨个媳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