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世》一叶之扁舟

1、出生即重生

　　十二月的闽江江水注定冰冷刺骨，钻进骨血里侵蚀着四肢百骸，江水从口鼻灌入，脖颈的伤口也要被撕扯开一般，身体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意识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南陌像一叶扁舟浮浮沉沉，随波逐流。
　　如果要诉说这一生，不知从何开始。总结这一生的话，只想结束在20岁。
　　这一年南方低温冻害，地里的庄稼收成大打折扣，年初时南方便开始大面积的持续低温，长时间的低温也让南方的人民饱受严寒的痛苦。
　　藏在一座座大山云雾中偶有几家土房相邻，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小小的村落。村民自给自足，早些年还没有谁出过远门，最远的应该也就是本村的男人娶了隔壁村的女人做媳妇。
　　自然这样的山村也伴随着贫穷落后，还有愚昧和无知。
　　靠山吃山，这里的农民这几代都是茶农，漫山遍野的茶树和沟壑众恒的山丘田地，采摘茶叶和种植水稻是他们的唯一生活来源。每片茶山都坐落着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不过就是几条树干搭建的房梁，瓦片铺成的屋顶，三面黄土堆砌的土墙，另一面墙是木板钉成的房门。但是也能遮阳挡雨，白天茶农会把采摘好的茶叶晾晒在地上，中午还能在里头歇歇腰，喝口水，夜里则是躲着人。
　　一只夜莺飞过，停在茅草屋上打盹，便把杨秀萍吓了一跳。
　　“妈，什么声音，是有野猪吗？”杨秀萍捂着大肚子躲进被窝里，说是被窝却是简单几块木板铺在地上的床，底两层盖两层棉被才让她这个孕妇好受些，不至于睡的腰酸背痛。
　　“别怕，山里那只野猪昨天已经让隔壁村的屠夫设的野猪夹抓着了，只是他们也真够没良心的，一整只百来斤的野猪啥都没留，直接抗着走了，累不死他们！”老妇人越说越生气，声音大了几分。“还是孩子他爸带他们去设的陷阱，哪怕留个猪尾巴也能炖汤给你补补，连句谢谢都没说就走了，吃相真是难看！”
　　“妈，小点声，你别生气，外头冷，你也快进被窝里躺着吧。”夜里的大山最害怕大动静，她害怕说话声会招来什么吓人的东西。
　　“当年他爸打战去了，我那时还小，可真是夜夜一个人过来的，也不比这山里头好到哪去。”
　　当年父母病逝，还未成年的南青山被国民党抓去上战场，家里还有一个从小抱养来的夏银也才十岁而已，白天跟在村民后面砍柴摘野菜，心肠好的人家分她半碗饭吃，晚上一个人躲在空荡荡没有电的房子里。那时候父母刚过世不久，父母生前都是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她一个人害怕，裹着被子躲在大厅里的角落里，看着天井洒下的月光，伴着恐惧昏昏沉沉的入睡的。
　　辗转几个年头之后，南青山回到村子里，推开家门口看到了一副光景，自己的妹妹衣衫褴褛，裹着一床破棉被躲在大厅的角落里，头发又长又乱。
　　兄妹俩抱头痛哭，南青山躲过硝烟的战场逃回了家，却没想到家里的妹妹一个人过成了这副模样。夏银则以为自己的哥哥已经死在战场上，毕竟这么多年一点音讯都没有。
　　村里的村民看这俩兄妹孤苦无依，再加上兄妹俩年纪大了，况且没有血缘关系，便让他俩结婚组建家庭，后育有一子一女，一子是南晓峰，也就是杨秀萍的丈夫。
　　过去的日子是苦不堪言的，但是老人总爱重复讲些过去的事情，一边安慰她一边拿出一件毛毯。淡蓝色珊瑚绒，厚实又暖和。
　　“这是孩子姑姑托人带回来的，说是县城那边才买到的。”村里近些年有些姑娘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外出打工，是村里最早走出去的。“刚才我去山脚下拿饭孩子他爸送上来的。”
　　“真是舒服，和家里毛线织的就是不一样！”杨秀萍把毛毯拽进被窝里，爱不释手。脑海里已经快把刚才的恐惧忘却了。
　　“过几天孩子出生就用的上了，咱们睡吧。”夏银说完便把地上铁罐子里点的蜡烛吹灭，脱下大棉袄盖在她的棉被上，然后钻进暖和的被窝中。茅草屋瞬间融于山里的黑夜中，只有月光穿过树枝和木板门的缝隙洒在地上。
　　快被忘却脑后的恐惧再度袭来，“希望娃快点出生，可是快点出生又怎么样呢，以后的日子未必就会好过。”她自语道。
　　入秋的夜晚开始早早降临，长夜漫漫。她们已经在这躲藏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只等着把孩子生下来。
　　夜深了，飞禽走兽也都休息了，山里静的只有风吹过枝梢。晚上的月亮又圆又亮，毕竟中秋刚过，而她们却不能在家里和家人团聚。
　　肚子伴随着隐隐作痛让她醒过来，知觉告诉她孩子要出生了。而后是剧烈的阵痛，让她咬牙呜呜□□。夏银被吵醒赶忙起床点燃蜡烛，把裁剪好的冰凉的塑料袋铺在她的身下，地上放着好几个热水瓶，倒出来在陶瓷盆里，手忙脚乱的准备着接生。
　　树林里多了女人痛苦的□□声，时高时低。
　　“出来了，出来了，太好了！是个男孩！我把脐带剪掉啊。”半小时久婴儿才顺利出生，
　　但是他的出生是令这个家庭高兴的。汗水已经湿透杨秀萍的衣裳，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去顾及其它，奄奄一息的躺着一动不动。
　　夏银用温水简单清洗干净婴儿，用毛毯裹住抱在怀里。
　　“怎么没声呢？”她一时间竟然有些紧张“不会是个哑巴吧。”
　　她抱起婴儿从地上站起来，月光透过缝隙洒在婴儿的身上，落在地上形成模糊的影子。
　　好像突然封印被打开般，孩子开始啼哭，响声在深夜的山里异常刺耳。
　　“谢天谢地，有声的，有声的！”夏银把婴儿放回她的床边，掏出一张纸条给她。
　　“这是昨孩子他爸去庵里求来的名字，是个很厉害的和尚取的，说是名字就可以预见孩子未来的人生了，你念给我听听。”
　　杨秀萍在摇曳的烛光中打开纸条，上面规整的写着两个字，低头看着怀里已经停止啼哭的婴儿，嘴里念道“南陌...南面的道路，以后是会走回头路的意思吗？”
　　“南陌，真是个好名字，求的时候就是按照男孩的名字求的，生下来的果然是个男孩，看来真是准的很呢！”夏银高兴道，不枉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躲藏。
　　几天后她们带着孩子离开茅草屋回到了山下的家里，南陌的出生让这个家庭又喜又悲，喜的是这是个男孩子，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小山村里，她们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悲的是出生没几天孩子便高烧不退，反反复复。南青山和南晓峰一老一少常常深夜里翻山越岭的请来隔壁村的大夫给孩子看病，隔天一大早送回去，没过几天便又再请回来。杨秀萍难产身体虚弱，则已经放弃了对孩子的母乳喂养，还是孩子的奶奶夏银用炼乳冲泡好奶水，有时候换成米汤，灌着喝下的。
　　南陌像是注定要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几个月后开始慢慢长开了，皮肤白白嫩嫩的，但是嗜睡，白天少有看到醒着玩闹的时候，小小的嘴巴红红的唇，倒是村里的男人女人见一个夸一次。
　　“躲躲藏藏了这么久生下来，现在隔三差五的生病，注定是个见不得光的孩子。”杨秀萍表面笑迎其他人的，心里则常常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