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愿为县主摆烂弑主》君泗吾

28、第二十八章 红杏枝头春意闹

　　朔月日，怒陵有较大的祭祀仪式，是为祈求新的一月里诸事和睦，风调雨顺。
　　凌晨的时候，怒陵的男子女子皆着盛装往城外的怒河走去。

　　人们燃着火把，一路上载歌载舞。

　　*

　　一身白袍的河风站在怒河边上，将怒河里的水注满水晶壶。

　　当他把水晶壶放在祭台上，念完祭词，从祭台上下来，他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穿着怒陵诘人巫师白袍的林在御。

　　这是习俗，无论是谁，只要住在土楼里的，无论老弱病残都得参加祭祀，即便是江沉砚也被守卫们抬了下来。

　　*

　　显然河风有话要对她说，不然不会特地向她走来。
　　河风走在前面，林在御跟上他。
　　直至走到怒河边，河风才问她：“县主，就不怕我骗了你们？”

　　林在御停了一会儿，直到皱起的眉舒展开来，才缓缓答道：“想过。”但似乎也不重要。
　　至少她师父提过的有夔氏的医术与人品她是信的，所以对于河风她始终保持六七分信任，于她而言这六七分信任已经很多了。

　　至少她对江沉砚也只有六七分信任。

　　“如果我治好了县主的病，却害县主丢了性命呢。”河风再问。

　　林在御在河边蹲下，似乎是伸手试了一下怒河的水温，又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空。
　　或许……没遇到河风，她现在已经死了，死在郡王府，或者死在其他地方。

　　也许从她重新开口说话的那一刻，从她再度看到江沉砚的那一刻，她已经决定好了报答这个有夔氏后人的救命之恩。

　　林在御站起来，转身看向河风，唇角轻轻扬起：“河风大巫不必再试探我了，我若决心做一件事，答应与一个人合作，从没有说半途而废的。”
　　对长公主如此，对仁武太子宇文郗亦是如此。

　　河风怔然看向她，须臾，突然笑了。
　　传言说……大魏淳芳县主品行卑劣？

　　林在御侧目看着突然轻笑出声的男人，那双长眉又在不经意间微敛。

　　风吹的有点久了，林在御咳了起来，这一咳她下意识的将披在身上的一块披肩紧了紧。
　　因为来之不易的健康，所以现在她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

　　她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期待自己能活得久一点了。

　　“县主，你体内的余毒还未肃清，切记不要碰一切发物。”河风说道，“等余毒肃清后，我便带你去找温玉红血。”
　　林在御的病若要根除，必须要得要这块东西。

　　林在御顿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问他江沉砚的病情：“江九什么时候能醒。”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了。”河风叹道，“他一直醒不来就很棘手，我已试过很多方法了。”

　　这点……林在御倒是知道，她半夜也时常起来，七次有四五次雅室的灯燃着，表示河风在给江沉砚治疗。

　　“需要什么。”直觉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林在御问道。
　　她的语气有些急，河风也听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她，河风当即说了几个名贵的药材。
　　如果真的需要这些药材，河风为何一开始不告知她？

　　她隐约感受到河风的搪塞，不过她还是让俞和安去帮忙弄。

　　“再帮我找一个人。”林在御让河风的探子去联系青霜。
　　林在御估计青霜还在北凉，出西域的货物要在夏天来临时运往北凉，等待夏天的时候运出西域，所以青霜可能在北凉。

　　河风的探子不好查北凉，所以直到三月末依然没有传来青霜的消息。

　　＊

　　怒陵的桃花李花杏花开的极慢，直到四月初才渐渐发出花蕾来。

　　林在御的那条腰带终于绣好了，戊阿婆说带她去山上找宝石，将宝石打磨抛光了镶嵌在腰带上是最后一道工序。

　　戊阿婆还说宝石要亲自找来的，才是山神巫灵授予的福祉。

　　放在以往林在御会觉得这是极浪费时间的事，可是现在她却能跟着戊阿婆及土楼的其他女孩上山去找宝石。
　　凑齐五色宝石，寓意福禄寿喜财，这几天她们只寻到了象征喜的红色宝石原矿。
　　找到宝石后还要亲自动手切割打磨抛光……

　　＊

　　四月初五，在一场匆促的占卜和祭祀后，大巫河风离开了怒陵，他带走了三千怒陵男儿，还有俞和安。

　　后来几个月的时间，怒陵人停止了歌舞，甚至戊阿婆做的饭菜里面不再出现肉类。

　　河风离开后来了一个瞎子大夫给江沉砚施针，这个人容貌看着三十五六上下，明明正值盛年，可惜是一头花白的头发，连走路都不利索还杵着拐杖。

　　林在御犹记得这个人刚出现在土楼的时候，土楼里的老人们看这个人的眼神。

　　是那种……厌恶的、鄙夷的……像是在看脏东西一样的眼神。

　　那一刻，看着土楼里的老人看这个青年的眼神，林在御恍然想到在大魏时的自己。

　　河风离开三日了，除了第一日，青年连着两日每日都是半夜时来，凌晨天没亮离开。
　　他几乎只是做好“自己的事”，除了河风的小徒弟偶尔会有不懂的问他时，他开口说一句，其他时候他几乎不说话。

　　四月初十的凌晨，林在御出现在雅室的窗前。

　　河风的小徒弟趴在一边睡觉，临窗处除了江沉砚的床榻，还有在床榻旁打坐的青年。

　　很显然青年感知到有人来了，还站了很久，但他始终没开口说话，是在等这姑娘自己走。

　　可一刻钟过去了，这姑娘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姑娘体弱，请回。”

　　果真惜字如金的人。

　　林在御勾唇：“我是想问你，他的病情如何。”

　　绪云本来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但又想他若不回复这姑娘恐怕不肯走了。

　　他叹了一口气答道：“不好。”

　　林在御顿时心下一紧：“你什么意思？”
　　河风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她信任河风但面前这个人也不像是不能信任的样子，毕竟河风能把江沉砚托付给这个人，就说明这个人能力不会太差。

　　“他需要换血，他的血液已无法适合他的生命维持了，所以他一直醒不过来。”

　　“胡言乱语！简直荒唐！”她已经很久没有发怒了，这一次她破口大骂。
　　之前对这男人抱有的仅有一丝的“同命相怜”的同情心也在这一刻的盛怒中消散了……

　　很显然她不相信什么换血，恐怕正常人没几个能相信的。

　　很显然绪云从未见识过姑娘家骂人，若不是他瞎了，此刻恐怕眼睛都能瞪大了。

　　“……”绪云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这时趴在桌上睡觉的小徒弟付回醒了，看向窗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林姑娘？”

　　林在御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

　　天亮时开始下雨，回房后林在御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外面落雨，一滴一声，都仿佛是敲打在她的感官上。

　　让她，心烦意乱。

　　江沉砚，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他躺在雅室的时候，每一天都能给她一种他还活着的感觉，只是静静的躺着，就让她以为他是活着的。

　　她甚至有那么一点不敢想象他死了以后的事。

　　恍惚间，她突然从榻上坐了起来。

　　江沉砚不能死。
　　至少，她不准许他死……

　　她不信神佛，不信巫灵，可这一次，在神巫诞生之地怒陵，她愿意信上一回。
　　只要江九还能活着……

　　她开始穿衣，穿鞋，又在房间里找出一把油纸伞。

　　*

　　林在御出了房间，她去找住在土楼外的昨日与她们一起上山的罗姑娘。

　　这时天已经亮了，罗姑娘才刚刚起身。

　　见住在土楼里的林姑娘找来，罗姑娘的娘猛敲女儿的房门让她快点出来。

　　怒陵里传言说这位林姑娘是他们的大巫河风带回来的。

　　怒陵巫族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只要巫师愿意。
　　所以有人自然会往这方面想……

　　罗姑娘把头发编好了，戴上绣满花纹的头巾，见外面在下雨，又回房去拿了一把伞。

　　“走吧，今日可要多找几块好石头。”
　　林在御很喜欢罗姑娘的性子，活泼开朗像极了十一二岁时的宇文纯纯。

　　在进山的路上，罗四突然停下了，她看向林在御，很认真的问道：“林姑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得到她的准许，罗四很开心：“你为谁绣的五色宝石腰带啊？”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脸蛋微红，但因为她脸儿黝黑，旁人也看不出来。

　　林在御却觉得这姑娘虽然黑了点但五官精致的很，放以前她可能不会回答这样尴尬的问题，可是这次她答了：“为一个大夫说快要死的人。”

　　罗四愣住了。
　　林在御没再停往前走，罗四跟上了。

　　等进了山，罗四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林姑娘，我的腰带也是给别人绣的……只要我能凑齐五块宝石了，就能嫁给韩哥了。”
　　说到这里罗四的话锋一转，她看向林在御：“我们村的人都说我运气好，林姑娘我把我的好运也分你一半，你不要难过了。”

　　“……”
　　林在御停住了。

　　她一声听过男人对女人的情话，父母对子女的安慰，臣子对君王的肺腑之言。

　　而只有这一句让她在不知所措中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