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刺玫瑰》崔子之

42、第四十二章

　　三清像前供着的烛火一闪，有魂魄行走时带起的风一吹，那点烛火便熄灭了。

　　崔缪慢悠悠地飘走，去找他的师父，他有预感，过去的他没可能这么甘心。

　　一片黑暗里，他师父佝偻着身体，举着火折子想续上火。崔缪凑过去恶劣地一吹，火灭了，熄灭的烟兜头满脸地扑了他师父一脸。

　　崔缪诧异地挑了挑眉，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里是既定的过去，他是影响不了这里的。

　　既然如此，那是谁干的？

　　“咳、咳……”他师父咳了几声，挥散了那些烟。

　　“你来了。”他师父苍老地说。

　　谁来了？崔缪转头望去，却发现本应该昏睡在床上的他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他就知道，他这个祸害绝对不可能甘心接受。

　　他的魂魄平静开口：“我想问一些事。”

　　“——为什么宴几道非死不可？”

　　他师父那张橘子皮脸皱了皱，牵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答非所问：“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别给我来那一套。”魂魄不是怎么买他的账。

　　佝偻老头好脾气地不跟他计较，大概将死之人的话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简单来说，你俩都不是人，也不是东西。”

　　“？”两个崔缪齐齐冒出问号。

　　“有恶便有善，有邪便有正。宴几道是凝聚了世间最恶的邪神像……”

　　“而你，则是注定要杀死他打碎他与他同归于尽的破障刀。”

　　“一把世间最利最明的刀……”他师父感叹地说，“大道灭天道出，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近年来玄学界凋零、灵气将殆？”

　　“——因为你们两个。”

　　“你们身上分别封印着两仪……只要你们两个同归于尽……！我们便能将两仪合而为一，复原一元回归太始，届时人人都能踏上修道一途！而我玄门复兴之日也计日可待！”

　　“牺牲你们两个，换取玄门的复兴……难道不——”

　　魂魄浑不在意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只是想让更多的人当你的走狗而已。”

　　“你才不在乎玄门复不复兴呢，你只是想当一个无良资本家，掌握着最大的资源却不肯共享也不肯按劳分配，只想用最小的利润换更多的人来给你996而已，你听不懂？没关系，这正好证明你落伍。”

　　“普通人不应该存在！”

　　“不该存在的应该是你们吧，浑身上下都落满了灰尘的老爷爷，噫呕呕，你究竟多久没洗澡了？怎么一股灰尘味呢？”崔缪皱起鼻子举起手嫌恶地在鼻前挥了挥。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师父那张橘皮脸动了动，似乎想拉出一个笑，“反正宴几道并不清楚，他早就给你下了咒，你的魂魄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要回到你的身体里，然后忘了一切。”

　　“你无力回天。”

　　崔缪沉默，他清楚他无力回天，但他仍要猖狂大笑，向着这混浊人世发出最后的诅咒：“哈——！”

　　“走着瞧。”崔缪阴冷地说。

　　“我会让你清楚的，将来是谁做主。”

　　他不再反抗即将到来的命运，魂魄逐渐淡去、淡去，回归到既定的命运线上。

　　崔缪合上目，没有再看了。故事发生到现在，他清楚之后发生的一切。

　　宴几道与鬼王同归于尽后变为鬼王，而失去了记忆的他又杀了宴几道然后被迫自杀……

　　最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雷劫劈碎了身上那个还没有存在几天的记忆封印。

　　没把他弄死，结果把他劈得大彻大悟、疯癫不已，本能地想活下来，与雷劫相争反而使他蜕变。

　　崔缪趴在记忆里支着脸看他的过去，过去的崔缪擦干了眼泪重新振作起来，抱着宴几道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个失败的成功者，失去家的败犬，此刻那张艳丽脸上有着穷途末路的赌徒所特有的坦荡与无畏。趴着的崔缪确信，如果他带着这样的神情走在大街上，是会被人躲着的。

　　“宴几道的魂魄被我抓住了……但是他的身体却泯灭了，”败犬喃喃自语，“他本不该这样的……”

　　宴几道。崔缪舌尖含着这个名字。他的小师弟本可以熟视无睹的……毕竟死的人那么多，他们是没办法让那些枉死的人不甘的眼睛阖上。

　　他没必要陪他去赌这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我要给他一个光明璀璨的世界。”崔缪说着，一边动手抽了自己的脊梁骨，“以我骨骼为基。”

　　崔缪蹙着眉，一口血涌上来又被他忍下去。脊梁骨森白，世界的根基搭建起来，纯白的球在他面前旋转，盈盈地发着光。

　　崔缪瘫软下来，唇缝溢出一丝血，被他用手背粗鲁地抹了去，但他仍然很紧很紧地抱住宴几道。

　　莫名的，他想起那篇无聊小说来……里面不仅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反派，还有一个和他师弟同名同姓且生活优渥、身体康健的白月光角色。

　　“白月光……挺不错的。被众人所追捧却不屑一顾高高在上，也不会被谁随手施舍的微末善意所蒙骗……见得多了，大概也就不会随随便便去死了吧？”

　　崔缪动作不停，一掌拍向天灵盖，将他的幽精摄取出来，“以我一魂为底为锚。”

　　纯白的球不再纯白，它开始蒙上欲望，光怪陆离五彩斑斓，看上一眼，仿佛就会被它吃掉似的。

　　最后，崔缪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腹腔划出一道口，他将手伸进去。手出来时血淋淋，掌中的心脏还在鼓动。

　　“以我心我血，生为万物……”

　　光怪陆离的球上下了一场血雨，心脏凝固后升起来是最初的陆地，血流在地上，变化为了最初的海。

　　“宴几道，你要好好的啊。”崔缪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他小师弟的脸，随即向前倒去，压在了他师弟身上。

　　这倒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吧？

　　希望宴几道这次能活成小少爷。他很是忧愁地想。

　　崔缪醒了过来。他诈尸一般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幽精没了。他掀被下床，先去找宴几道。

　　怪不得……为什么闻道中学的师生这么好控制？

　　为什么是主角的席子清像个人工智障一样对他的打击毫无反击？

　　为什么他一开始就对宴几道升不起防备？

　　为什么宴几道表现得跟他原书里的样子不一致？

　　因为这里是他给他捏出来的世界。

　　崔缪跑出店门，他捏出来的女鬼气息很早就没了，大概在他上到二楼宴几道刚听女鬼第一句话时就魂飞魄散了。烟灰眼瞳四处看了看，在巷子深处锁定了宴几道失魂落魄的背影。

　　幽精肯定把他师弟也扯进来了，不然他师弟一般情况下不会像个被雨淋湿的狗一样失魂落魄。

　　“宴几道！”崔缪跑过去，在宴几道转身的一瞬间扑上去腿盘住他小师弟的腰。

　　宴几道没吭声。他的手迟疑地抬起来又放下去，想拥抱他师兄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最后还是贴在自己的身侧。

　　毕竟……他似乎，好像只会拖累他师兄。

　　崔缪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他看着宴几道的眼睛，目光锐利，不容许他师弟回避：“你怎么了？”

　　“我觉得……”宴几道闷声闷气，垂下眼睫不去看他，但是意外的坦诚，“我好傻啊。”

　　傻到被人骗，傻到轻信他师父，傻到……让崔缪忘了他。

　　“你确实很傻。”崔缪从他师弟身上跳下来，伸手呼噜了一把他师弟的头发。

　　他师弟猛地一下抬头，湿漉漉的眼睛显得有些可怜，他这才慢条斯理继续说，“但是这已经是宴几道所能做到的最好了。”

　　“你听着，你不是我的软肋。”

　　“你是我的弱点。”崔缪捧着他的脸，鼻尖触着鼻尖，眼神认真又专注地看着宴几道，诚恳地让宴几道忍不住流泪的冲动，“爱只会让人变得有弱点，但不是变弱。因为有弱点，因为有逆鳞，因为要守护。所以，我才会变得更强大。”

　　“没了你，我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宴几道头猛地扎进他师兄的肩膀上，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自从知道真相后就一直在忍住自己流泪的冲动。

　　他害死了他师兄。

　　仅此一件事，就够他处刑自己。

　　可是他师兄告诉他，说这不是他的错。

　　为什么他师兄要对他这么好啊？

　　是他犯了错，宴几道攀着崔缪脖颈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师兄……”

　　崔缪无声拥住他，默默地抱紧他。

　　“一切有我，不必挂怀。”

　　周遭世界在他们脚下坍缩，什么鬼气冲天、绿火红灯，一切的一切都要回归到最初，最开始的混沌。

　　崔缪等着宴几道哭声渐息，情绪平稳后，带着笑地同他师弟讲，“要报仇吗？”

　　他师弟拿手背擦了眼泪，红彤彤的兔子眼露出天生就刻进骨子里的恶：“当然。”

　　“我恨不得寝其皮、敲其骨、吮其髓。”

　　“哎——吃人的话就算了，不然我会羡慕那些被吃的人的。”崔缪一脸平静地说出了恶心的话，“毕竟是宴宴的第一次（吃人）呢。”

　　“我可是一个收集癖啊。”

　　“不要那么一本正经地说出很恶心人的话啊！”虽然是这么说的宴几道同志，但还是口嫌体正地牵住他师兄的手，十指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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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我就写完……！
绝对要在三月份完结这个……！
解释一下，崔缪以为的穿书其实是他创世后消耗太大所以失忆了，幽精就是他预感到自己会失忆后扔出来的记忆恢复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