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橙枝

7、南星归来

　　百里红耐着性子听完，又被迦南冷冷清清的一扫，右眉轻挑，哦豁，有点意思！原以为只是一朵被温养的娇花，看来花还是花，只是却带着刺。瞧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颇有皇家公主的风范，比李镕之流强上太多了。想那国主李镕，只懂一味讨好，窝在这小小南无做着为王的梦，在他眼里也就相当于南楚一个普通的小县令罢了，跳梁小丑一个。自称国主，却连座像样的宫殿都没有，这府院还没自己将军府气派，更遑论举国男儿没一个能打的，混到了靠送女儿求平安的地步，真是让人不齿。倒是这小公主，有点血性，跟李镕还真不像是对父女，心里想着，嘴上不觉就嘟囔出来了“你真是李镕的种？他那样的懦夫，想不到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意识到心中所想就这么大喇喇讲出来了，百里红索性大大方方盯着迦南上下打量，带着似有非有的笑，像是要看出什么来才肯罢休。
　　迦南猝不及防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还以为百里红真的知晓了什么，心中微跳。而且，他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诋毁父王！世人如何看待李镕，迦南不知道，但她知道李镕不是怯懦，她的父王有一颗难得的仁心，被众人推在国主的位子上，勤勤恳恳一心只想不辜负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拥戴，竭尽所能想要庇护跟随他的人们，能在乱世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能有一个家，仅此而已。他也确实做到了。尽管南无小到不起眼，尽管人们并不那么丰衣足食，但在大家心中，南无是乱世中的桃源，是他们最后的家园，而李镕是他们做好的领路人。他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享乐才要做什么国主。在她眼里，他就是合格的国主，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她不能忍受百里红一脸轻蔑的这样说他！
　　“你这样的屠夫刽子手，自然是看我父王那般仁厚的人百般不顺眼的。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工具罢了，我是不会奢望你理解我父王的。百里莽夫，你还是将我的话尽快跟你主子禀明吧，本公主的耐心真的不多了，还是说，你不想赵无咎活着回来，就想借我的手除了他呢？”
　　百里...莽夫？？？这丫头是真敢啊！旁边听到的卫兵，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想笑又不敢，憋的辛苦，妹子，你是条汉子。
　　百里红还从未被人这样冷嘲热讽过，心里郁结又不好发火。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看看，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偏偏自己还不能对她怎么样！先不提赵无咎可能在她手里，自己堂堂大将军，怎么能跟她一个女娃娃一般见识呢！可是，好气噢！“不怕你知道，赵无咎不是简单的军中将领，你最好是保证他人好好的，否则，真没人救得了你。那个人也不行！”
　　“那个人是哪个人？我为什么要他救。少来恶心我，他，跟你，跟你主子一路货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废话，我是不介意带点赵无咎的零碎给你当夜宵的。现在，马上给我安排人，然后，你，麻溜给我消失，找你主子去传我的话。”
　　迦南干脆伸指轻点，随手点了三人让他们跟她走，自己头也不回率先离开。
　　百里红眼睁睁看着她走远，被无视了个彻底，一口气梗在当胸不上不下的，余光瞥见那三个被点了的人都跟被揭了盖头的新媳妇似的一脸期待看着他，阴沉着脸，“滚滚滚！还不跟上去！发现什么情况赶快报回来！”三人没等吼完，人已经嗖嗖嗖追着迦南跑远了。百里红那个气啊，怎么自己就落到被个小丫头欺负还不能还手的田地呢？有机会一定要那丫头好看！一路磨牙去找容荀，要商量商量赵无咎的事。
　　迦南心都漏跳了半拍。从秦时口中听到那个人时还没有感觉，只当是南楚的某个谋士一样的人，现在再听百里红提起，联想到铁矿，西夷人，南楚，假的和亲......那个人，很明显就在自己身边，或者说，对自己很是关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保她一命，但迦南直觉那个人对自己没有太多的善意，因为，迦南确定那个人就是这场风波背后的推手。是他把铁矿的消息传给南楚的，很有可能西夷人也是他放进迦南城的！一个让自己国破家亡的人，又要保下自己，这本身就是矛盾的。或许，南无这场祸事，是因自己而起？迦南被自己想到的吓了一跳。为什么？为什么呢？
　　感觉身后有人跟上，回头看了三人一眼，“我不需要知道你们是谁，叫什么，让你们来，是帮我做点事，做完了就可以回去了。闭紧嘴巴我不想听你们说话。”三人：。。。。。。
　　迦南带着三人，来到自己院子，腾出了一间屋子，简单布置，分出其中一人跟自己一起，交代剩下二人去把父王他们的遗体稳妥接到这里。
　　跟着迦南走的是个白净的青年，身上有些书卷气，犹豫几下，上前拱手：“公主可是要寻太子李修？小的知道在哪。”迦南回神看向他，见他对自己有礼有节，心中多了点好感，淡淡接到“公主？在你们眼里，我算哪门子的公主？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看待南无这样的贫弱之地，小门小户的山野丫头一个，你不用那么多虚礼，把我当做普通女孩就是了，你也舒服我也自在。”
　　赵怀恩看着这个比自己妹妹还要小上几岁的女孩，想着在她这样的年纪妹妹是什么样子的，不由就多了一份怜惜，语气放的更柔“进来时，我曾在一处见到过一具...太子，我带你去吧。”

　　迦南完好带回了太子哥哥，看着并排安置着的四人，心里空落落的。打发走那三人，关了门，她才任由哀戚包围自己，抱着双膝坐在地上无声哭出来。哭到最后，再也哭不出眼泪来，只能捂住嘴干呕。一波一波的干呕，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绞得稀碎吐出来，满嘴苦涩，她知道这些苦是胆汁。迦南煞白着小脸，倒在地上抽搐，冷汗很快浸湿了衣衫，慢慢的什么也呕不出来了，肚腹还在一下下的绞痛，肝肠寸断。身上又开始一会火热一会寒凉，不知这样的酷刑持续了多久，有一个念头始终在神志将要溃散时冒出，不能死，不可以就这样被打败！她还没安置好南无，父王毕生心血不能这么毁了，他不在了自己也要拼尽全力替他守住。答应嫂嫂的事还没有完成，那是太子哥哥的血脉，是太子哥哥留给她最后的礼物了，自己要好好守护。还有，南星，南星还没有回来，南星，我成了孤儿呢。南星，我害怕。南星，你会离开我吗？。。。。。。
　　那个天真烂漫的迦南，那个属于父王母后乖巧可爱的幼女，那个太子哥哥始终放在心尖尖的小妹，随着眼前四具冰冷的尸体去了，她把自己殉了。留下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她。或许，在那个夏天，在她徒手刨出那个婴孩时，迦南，就有两个吧。一个，是戴着假面的大家眼中尊荣的小公主，一个，是竖起心防的在暗夜里游荡的孤魂。如今，小公主彻底不在了，孤魂完整占据了这幅躯体。
　　迦南缓缓爬起来，她不能给自己过多时间沉湎于悲痛，她有太多要做的，怎能还未宣战就退缩呢。随着身体一点点立起，她给自己裹上一层厚厚的铠甲，目光逐渐清明。找来一些金线，认真地缝合好太子哥哥的头颅，取来干净的衣物，备好热水，一遍遍的亲自擦拭，整理仪容。最后为他们穿上舒适整洁的衣物，还给母后和嫂嫂化了淡淡的妆容。
　　她没有整夜待在那间对她来说冰冷的屋子。整理好了她就走出来了，漫无目的飘荡在王城里的每一处。这条街有个卖包子的老人家，那边有自己跟小孩子们一起涂鸦的痕迹，巷口大树下总是有很多人围着听她讲书里看到的故事。。。。。。眼前，只有残垣断壁，干涸的血迹，鼻间充斥着死亡特有的腐朽的味道。脑海里一幕幕曾经的欢笑都慢慢褪色破裂，与眼前的一切重合。
　　不知道这么游荡了多久，迦南终于停下了脚步。地上倒映着两条人影，一个是她，一个是他。迦南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地面。地上，两条影子合成了一个整体，同时她也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他说。
　　“我回来了。别怕。你还有我。”
　　少年清冽的嗓音落在耳旁，温柔地环抱着她。
　　迦南突然就觉得委屈的不得了。十三年，十三年啊，自己顶着那个婴孩的身份活着，刚发现的时候她怕得不得了，怕被拆穿她根本不是什么公主，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的小偷。可她舍不得，她渴望着被爱被呵护，慢慢的她融入了这个家，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取代了那个孩子，敞开心扉开始享受这份幸福，她不再去想自己到底是谁，可现在，她永远失去这些了。拥有过，却又被无情夺走了。是因为自己不是真的迦南公主吗？她不知道，她害怕知道。她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可她不敢表现出来。终于，有一个人，一个知道自己所有秘密的人回来了，她的所有不安恐惧终于有个人可以倾诉。
　　挣开他，回首就是一耳光甩出。在安静的夜里，啪，像一个按钮给无声的世界带来喧闹。“你怎么才回来！你知道吗，我杀人了，我杀了人了，我...”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出口，她被少年按进了怀里，再次抱紧。一只手不停地扶着她的脊背，迦南闭上了疲惫的眼睛放松下来。
　　过了很久，“南星，我成了孤儿呢。南星，我害怕。南星，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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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亲情这东西，不一定是非要有血缘关系。人性复杂多变，有血缘关系而反目成仇的不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感情深厚的也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