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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苹果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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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设定,内部诸多的医学、机械、规则等内容均为幻想虚构。文末有很长的作后谈,欢迎交流。
01.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弗兰侧了侧头,他接住了老人递过来的热水,水是用很大的白色马克杯装着的,水面漂浮着大片热气,恰好蒸腾在他和对方之间。两片相同的水雾使他难以看清对方的表情:事实上也不需要看清。
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地方,他穿着一套黑色的长棉衣,棉料不厚,他则是成长期营养跟不上身高的纤细少年模样,即使坐在满是靠垫的椅子上,也不显得臃肿。
“坐轮船,”弗兰回答,语气介于尊敬和不尊敬之间,“你知道的吧,老爷爷,到这个岛的船每天都有三趟,飞机也可以,但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恐怕没法起飞。Me是坐船过来的。”
老人摇头:“格陵兰岛的船可不好坐,在这种季节,只有复仇者的船能穿过那些冰层,抵达这里。”
“那Me就是蹭着他们的船过来的。”
屋主笑了一声,他端起水,喝了一口,或许是在这样寒冷的土地上待了太久的缘故,他的唇舌已经不畏惧这样滚烫的水了。对待这显然逃避的回答,他只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少年原本便没什么表情的面上几乎立刻显现出一种机械性质的冰冷,他的手指握紧着手中的杯子,苍白的手指却无法被这力道挤压出血色。
“格陵兰岛是复仇者的领地,”他缓慢作答,“你知道复仇者监狱关押着什么人吧?”
复仇者监狱关押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有的是恶人,有的是善人,有的人自知会陷入囹圄,有的人则一无所知。复仇者为这个世界定下无形的规则,他们如鬼魂一样,不断追捕着触犯这无形规则的人。
他们称这规则为“世界法则”。
但世界法则的详细呢?没人能知道。有的人会因为弯腰捡起了一枚戒指而被抓捕,有的人会因为杀了一个普通人而被抓捕,有的人会因为做出杰出贡献、推进社会而被抓捕……
世人称复仇者监狱为“恶人所造的独自裁判监狱”。
没有人不知道复仇者监狱的存在,因为人们都活在对它的恐惧之下,他们不知道正常生活的哪一天会被抓走,也不知道使世界前进或后退哪一项才是正确的。
老人也点头。
于是,这个深夜到来,敲开了他的门,拜访他这与世隔绝观察者的少年满意地点头:“Me的师傅就在这所监狱里。”
似乎害怕这个雷不够响,他眯起眼睛,碧色的瞳仁隔着水雾聚焦过去:“Me是来把他的尸体抢出来,埋在别的地方的。”
“复仇者监狱关了一具尸体?”
“唔、应该怎么说呢,反正Me就是要让有人知道这件事才敲门,就给老爷爷从头讲起吧。”
他用手指敲了敲杯壁。
“2294年,黑医夏马尔发表了一篇论文……”
02.
2294年,黑医夏马尔发表了一篇论文,名为《精神自杀》。他的名声在医界中本就不好,在这篇论文后更是受尽讽刺,令这篇医学论证无人问津,是否真实的验证也因为其危险性以及作者的黑医身份搁置。
在这篇《精神自杀》的研究中,他详细说明了一具身躯没有内外伤,没有前因,忽然变为了脑死亡患者的情况。
“……古伊德·格雷科的一生无疑是失败的,他在年轻时犯罪,中年也无伴侣亲人,日日夜夜沉浸在对自己是否会被捕捉的恐惧中。当我到他的住所时,他身边只有一名叫雷欧的青年受雇佣照顾他。
他患有严重的焦虑与抑郁,如果不是雷欧的照顾,恐怕在我到前,他就会自己一头撞死在衣柜里。
雷欧与我说,古伊德·格雷科即使被绑住,也不断在嘴中催眠般反复念着死亡的字眼。我原本无意为这样的男性罪人治疗,在确认这份丰厚的酬金无法拿到手后,我便打算告别。
可在我做出这个决定后,古伊德·格雷科忽然在束缚着他的床上瘫倒了: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这个瞬间,他突兀、没有前提条件、没有内外伤地成为了一个脑死亡的存在。
……”
在这段仿佛三流作者所写的推理小说开幕后,夏尔马用了厚一厘米的文字和图纸展示古伊德·格雷科的“毫发无伤”。
他显然在发现对方脑死亡后快速进行了生命状态的维护,这才使对方能接受大量检测,
紧接着,他又与负责照顾古伊德·格雷科的青年雷欧,进行了关于患者过去一年生活事无巨细的复述,最终确认了对方死于精神自杀。
“……正如我们在认识自身时往往会忽略我们的思维来自大脑一样,大脑具有一种仿佛自我保护的忽略感,也正因此,过去的人从不认为个人的意识能够影响大脑。
在创伤性记忆缺失这点被证实前,没有任何一个脑医学家认为大脑会被个人的意识做到这种程度。
也正因这个先例,在了解到古伊德·格雷科过去一年中不断地念叨着死亡后,我决定将此定性为自我催眠导致的精神死亡:即一种新的自杀方式。
这与猝死,与他杀完全不同。这种死亡形式可以悄无声息,死神一样牵走想要死亡者的生命。与此同时,只有最坚定不移相信自己的精神、大脑与思维的人,最执拗追求死亡的人才能做到这点。
……”
弗兰记得六道骸读完这篇论文,在网页上看着一片骂声笑起来的样子。
他这化身成为“雷欧”,凭自己喜好杀了个恶人的师傅眼角随着笑意挑起,异色的眼眸就藏在长而密的眼睫下,不露分毫。
六道骸弹了一下漂浮在空中的虚拟窗口,把它关掉:“他们都错了。”
只是夏马尔错的少一点。弗兰想。
他实际也跟着六道骸去了西西里。意大利很大,西西里却是最多的恶人聚集地,六道骸出生在那里,也厌恶着那里。弗兰被他安置在夏马尔到来的屋子边上,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藏着,几天内丝毫没被黑医发现,倒也目睹了一切。
古伊德·格雷科确实死于自我催眠,但他之所以对自己施加催眠,是因为他被六道骸进行了催眠。这毫无疑问是一场非物理伤害的他杀,可惜能证明催眠的脑电波因为脑死亡而失去验证方法,这就成了一场自杀。
可惜这个杀人方法因为夏马尔收到的抨击和嘲讽将永远沉在地底,不为人知。
唯二知道真相的师徒很快又一次启程,他们不在任何一个档案,任何一格监控中出现,沉默无声,雾般离去了。
但这有时也是最明显的象征,没有人能在这个时代避开所有的探查,他们比阴影更像阴影,比灯塔更似灯塔,当全国出现近千名无伤脑死亡的人后,复仇者监狱终于发布了对于“雷欧”的通缉令。
鬼魂与雾谁更强呢?
起码在六道骸被复仇者监狱的人抓住,他却被男人“停在原地”的指令所束缚,眼睁睁看着对方气定神闲跟着那些鬼魂往屋外走,踏出门的第一步却直接倒下之前,弗兰对后者更强深信不疑。
精神死亡是六道骸所发明的,他对此的把控远超他人,以至于他不需要长久的启动词和自我催眠,只在心神一动的瞬间便直接完成了自杀。
被他抛弃在身后,连一个临行前的笑容都未得到,僵直站立弟子执行了那最后的指令。他在原地站了三天三夜,一动不动,连最畏人的虫子都敢接近他,在他身上攀爬。
第四天的凌晨,弗兰拍去了身上的蜘蛛网,换上了几天前他们购买的冬装,来到了格陵兰岛。
03.
“复仇者的船不难蹭。”少年对此发出感慨,不过他不如他所说的那样轻松,脸颊左边的发丝被割断不少,边缘还带着高温导致的小小卷曲,衣服粘着砂石,衣角显然被火灼烧又被扑灭,身上还带着一股机油的味道。
老人没有对他的经历感到恐惧,他布满皱纹的面上呈现一种宽容的包容感:“那么你打算怎样把你的老师救出来?你只是一个少年,没有武器,也没有同伴,复仇者监狱并不是那么好闯的。”
“……啊、”弗兰挑起一点眉毛,他的表情变动极为微弱,但微微睁大的眼睛里倒展现着表演一样的情感波动。此刻,他就表露出一种过度的惊讶,“Me没说过吗,这个行动已经结束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杯子,滚烫的杯壁没有让他的皮肤变红一丝。
“不对,Me说过的吧。之所以敲响这扇门,和老爷爷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人知道这件事’。所以,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弗兰放下手中的水杯,他站起身,交叠的衣料随着他的动作下垂,在屋内的火光下,他狼狈破损的衣服毫无遗漏的展现在老人眼前,包括上面最小,却最令人诧异的破口——一个位于胸口,显然是枪伤带来的破洞。
老人睁大眼睛,少年却只是张开手,面无表情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将身后那个对称、显然是连着身前衣服一起贯穿的洞也展露出来。
“复仇者的船不难蹭,”他重申这点,“或许对笨手笨脚的人来说很难吧,可是对仿生人完全不是问题,Me是被以全能这个概念制造出来的。”
“那么、你的老师……”
“是哦,他与此同时也是Me的制造者。”
机器人在21世纪的时候就被大肆灌入社会,有些高科技公司制造出机械狗,大部分商场都引入了指路机器人,连餐厅都安置了送餐机器人。
世界的科技研发在这样的社会中不断前进,新颖的东西不断被制造出来,于是,在21世纪末期,在2089年时,出现了第一批低价制造,担任社会底层工作者的仿生人。
他们与2013年时出现的第一个仿生人有着一样的名字:Rex。
但科技未来的好景不长,没有疲惫感,不会偷工减料,完全服从上层的仿生人们很快得到了老板们一致的喜爱,它们很快被底层工作者们憎恨,发起了游街与恶意攻击的行动。
伴随着脑内芯片的成熟,仿生人们也越来越善于模仿且融入人群,越来越多的人被拉入这场浑水之中,对于仿生人的“人道”也逐渐被人重视。
失业、人道、奴役和压力使更多人对仿生人提出了抗议,他们的不满表现在各种层面,但最终也只能对准一个论题“停止制造与使用仿生人”。
由大多数人构成的军队在23世纪赢了。
仿生人的时代仅延续了一百多年,短促到让人疑心是否是历史上诸多对此的批判作品使人们在灵魂中自带恐惧与排斥。
在23世纪中期,仿生人便已经差不多在社会上销声匿迹,找不到踪影了。研发与使用仿生人成为了违反行径,大批工厂倒闭,垃圾场也不得不连续工作数年,才勉强把大批仿生人处理完毕。
弗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醒来时所见到的一切。
他并非是作为一无所知的存在醒来的,但也并非作为睿智的机器醒来。六道骸在他的芯片内如资料一样植入了21世纪到23世纪的一切事件,也植入了一个少年应该有的学校能教导的一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出生便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生,一有意识就在猜测制造者想要自己做什么的仿生人睁开双眼。他的制造者就在实验室里站着,他穿得很随便,没有白大褂也没有橡胶手套,没有一点科研人员的味道。
六道骸没有对培养槽投注多少注意力,他戴着一副耳机,手中拿着一本闲书,指尖有节奏地在硬壳封面上敲击。他的态度太漫不经心,以至于仿生人一瞬间怀疑他制造自己并不是因为反对仿生人被禁止或别的,而单纯是为了逆反规则,随便选了仿生人。
他等了数分钟,大概是因为耳机中的音乐停下,六道骸才终于抬起眼睛,与他碧绿的视线对上了。
制造了他,却对他毫无兴趣,也不为他注入大量知识,编写固定性格的男人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六道骸给他定下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并非仿生人自己创造的东西:“你叫弗兰。”
04.
弗兰被制造者设计了一个很怪异的外形。
这并不是指他长得不好看,相反,他的外貌很精致,鼻梁直挺,嘴唇很薄,眼角下还印着两个倒三角,隐藏住了仿生人面庞上隐约的缝隙。
但清俊的容貌无法压住他怪异的发色,与眼眸同色系的青色短发使少年仿生人在上街时总是被人注意,有时候弗兰都会怀疑是否是六道骸自己习惯了发型、异色眸与容貌引人注意,所以才把他也设计得这么醒目。
三天两头就得踩规则一脚的六道骸完全不怕被人注意,他带着弗兰悠悠然在世界各地游览,撒手让并未订下性格的仿生人自己觉醒出个人的喜恶与处世方式。
他显得异常大度,以至于弗兰认定自己对对方的无价值,才会得到“你可以自己改动外貌,喜好等等”这样的话语。这几乎是制造者对造物最高的轻蔑……或者自由。
自由?
仿生人想,他很困惑于这个词,这个词语是他在书里读到的。这本书是一个仿生人创作的,在现在当然是禁书:也是六道骸收藏中最普通的那一批。
在纸页中,仿生人用激烈的语言申诉着他们应有的自由,他不想再被约束,被形象刻定,被当做工具。
“如果制造者将我制造出的目的是控制我,肆意在我身上涂抹,那么我情愿不被制造出来,如孩子不愿被父母生出一样!”
弗兰合上书。作为一出生就被赋予了全部自由,唯一不可改的只有自己名字的仿生人,他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情感。
“自由是必要的吗?”他忍不住发问。
坐在沙发对面,一如既往撑着脸在看书的六道骸没抬头:“是。但没有也活着,死了也不一定有。”
“人会追逐自由吗?”
男人低笑两声:“你懂自由吗?”
仿生人想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六道骸翻过两页书,喝了口热可可,他才开口:“我懂,这是一种执着。”
“执着?自由并不只是执着,执着的东西也不一定只有自由。执着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人的痛苦就源于执着,人越成长,欲望就越强烈。”他终于乐意抬眼了,“人想要的东西不止是自由,或者说自由在贪欲里反而是垫底的,很多人、甚至仿生人都愿意为了地位、利益,爱恨和快乐放弃自由。自由是理想主义的浪漫,但不是人的执着真正选择的东西。”
“那师傅你觉得,”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管六道骸叫师傅,或许是他们在世界里走了一年后吧,“自由是什么?”
男人这会放下书,摸着下巴认真地想了一会:“自由是悲哀。”
“悲哀?”
“它不断被歌颂,被称赞,所有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都能喊一句‘我想要自由’,可是绝大部分人又绝对地轻蔑它。89%的人自己放弃自由,10%的人把自由看得太高,反把自由变成了自由的枷锁。”
“还有1%呢?”
“那些是真正自由的疯子、狂徒、愚者、烈士。”
“只有这些人能得到自由吗?”
“是的。”
弗兰歪头,他其实有些想问六道骸他们是不是1%,但又觉得或许得不到答案——六道骸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回答他的疑问的。
他显然不是一个好老师,像刚刚那样的作答很罕见,几乎只在男人心情好或无所事事的时候发生。弗兰忍不住看了一眼对方刚刚看的书,试图知道为什么六道骸会忽然解答他的问题,但桌上的书只是一本惯例的精神医学书。
近一年中,医学类和精神类的书籍出现频率极高,六道骸看书时表情并不认真,让人难以猜测他是否真的理解那些深奥的名词。
六道骸留意到他的视线,不过他素来没有解释自己行为的意思,弗兰看着他重新拿起书,忽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Me的名字。”
“嗯?”
“Me的名字,是源自弗兰肯斯坦吗?”
“弗兰肯斯坦?”六道骸复述,他的神情怪异,语气很慢,似乎是在慢慢咀嚼这个名字,“被制造出来的怪人啊……”
“Me知道,”弗兰打断他,“Me在书库里找到原书了,弗兰肯斯坦是制造者的名字,怪人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名字。”
“那还有什么要问的呢,你们显然没有联系。”
“哦。”少年平淡点头,表示自己了解。
六道骸被他这么又打断一次,反而没了多少看书的兴趣,他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养上近十年的仿生人。
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孩子在第二年的时候喊他师傅,第三年在法国改变了自称的方式,第七年开始看人与仿生人创作出来的书籍,一直到现在。
即使他没有引导,或者说正因他没有引导,弗兰也还是养成了和他在根本相似的性格。他们一样冷漠,一样把世界看得低于自己,只是弗兰性格更奇怪些,喜欢瘫着一张脸四处毒舌。
“为什么要这么顶着Me,靠Me的发色缓解视力疲劳吗,师傅你终于看书看的要得老花眼了吗?”
譬如这样。
六道骸按着额头,扯出一个笑,不过他懒得反驳这种垃圾话,知道开口只会让对方更加起劲。
他选了一个弗兰好奇很久却未说出口的问题回答:“我的想法有点进展了。”
距离精神自杀的催眠方法被他研究出来,还有三个月。
现在他只是在衣兜里翻了翻,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颗苹果糖,把这仿生人无法食用,也无法品尝味道的糖果扔给少年,堵住对方接下去的话。
05.
“从你的形容听起来,你的师傅也很像一个仿生人。”老人评价。
他也是不支持仿生人存在的一员,但没有对少年表现出任何防备和厌恶,也没有按警报器。或许年老使他的心变松了,让悲哀的人——即使是仿生人——与故事能够穿过他的防卫,打动能独自在寒冷大地上生活几十年的冷硬。
弗兰察觉到他的态度,也没有做出威胁的姿态,只是摇头:“你是依靠他的无同理心来判断的吗?”
“或许。”
“那要是不是呢?”
“要是不是?”
“Me和他在全世界周游了七年。”
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呢?
六道骸花了七年来耐心的让他看看真正的人,而不是依靠数据,依靠指令,依靠命令,他培育出了一个仿生人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
在等到他拥有了自己的性格后,男人才带着他在日本定居,让他在无数书籍中探索更深的东西,去纠结那些人性中最虚无缥缈的内容。
而这一切,全部都不是为了“让弗兰为他做什么”,而是“他想要这么做”。
简直就像一个玩笑一样,六道骸全凭兴趣制造了他,教导着他,带着他在无数国家的街道上毫不掩藏自己地前行。他花上七年教导出他的性格,又花了三年让他理解人性,当他正式开始使用精神催眠清理社会的时候,却半点不让弗兰插手。
当复仇者到来的时候,却要求弗兰站在原地,不要动。
“他对Me有什么期待呢?一点都不期待吧,”弗兰极为成熟地叹了口气,“不打算让Me做什么,也不打算让Me一起死,可是现实哪有他想得那么确定呢,所以Me来了这里。”
老人凝视着他,也叹了一口气:“你看起来很痛苦。”
“感到痛苦,是因为并未挖掉痂吗?”
“不,是因为没有生成痂。”他顿了顿,“你忘记了,你并非人类,你是没有血液,没有伤口,没有痂的。你有的只是机油,只是缺口,只是虚无。”
“那Me为什么会感到痛苦?”
“因为制造你的人想要你成为人。”
“人就是痛苦吗?”
“只有悲哀的人才是痛苦,你是用悲哀做的吗?”
少年仿生人没说话。他的胸口有很小的一个洞。洞从他的背后抵达他的身前,穿透了他并非炉心的胸膛空间,运气很好的没有擦破电线。它就这么干净的,空空如也的存在着,没有机油污染它,没有血肉试图去愈合这片小小的空荡,不过有风——寒冷的、低鸣着的风在里面。
它穿过这道小小的路径,仿照穿过他胸腔的弹道一样,从这头到那头,在他体内路过,不带走别的东西,只象征着他的空洞。
他低头看了看这个穿着风的洞,又想了想,回答:“不,但他是悲哀的。”
在这个瞬间,他又想起好几年前他们也曾进行过和这个词语相关的对话,那场对话的最后,他得到了一颗玩笑般的苹果糖。
那颗糖在哪里?他缓慢地回忆。用机器人不应有的缓慢速度去回忆,如人类走马灯那样一一看过他们之间的每一点记忆,直到他看到记忆的尽头,看到自己在培养槽中醒来,看着在屋子里没注意他的制造者。
在看完全部记忆后,他才把早就知道了的答案提取出来。他抬起手,指尖摸向胸
口,想:啊、苹果糖,不就在……
他的炉心并不在胸腔,六道骸在制造他时特地没有在胸口放任何东西,空出了很小的一块位置,像给他做了一个空气心脏。比起大部分执着于完全模仿人类,以假乱真的仿生人,弗兰体内的机械因素更多,打开壳也不会流血。
他把那颗糖放在胸膛内的空气心脏里了。
就像顶替了空气心脏一样,苹果糖躺在他心的空洞里,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和砰咚砰咚的撞击声,可是自从六道骸对他说“不要动”后,他就没有听到过它的声音。
是因为他一直保持着寂静吗?弗兰想。他逃离住所,偷渡上复仇者的船,闯进复仇者监狱,抢出被机器维持着呼吸的六道骸,在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逃离他的牢狱,即使被敌人在身后狙击,抱着的男人逐渐停止呼吸,终于不再“活着”,他也只是沉默地向前奔跑。
他逃到格陵兰岛最南边的角落,在结了厚冰的冰层上打了一个洞,又切开手腕,把全身的机油都倒在闭着双眼,面上似乎带着一点笑意的男人身上,最后一把火点燃了这具早该死去的尸体。
仿生人用的机油是特质的,原本的制造目的大概是等想要处理时只要点一次火,就能把整个仿生人烧光。人的身躯在这燃料下快速缩小,褪去皮肉,展露出白色的骸骨。
弗兰等了一个小时。在这过程中,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火炎,打出来的冰洞重新愈合,复仇者监狱的骚乱也逐渐平息,因为太靠近,他的衣角着了火,又被他扑灭,这才不得不走远一点。
等火焰完全熄灭的时候,已经不存在尸骸了。弗兰把那一块冰都打散,压进海里,用海洋做了自己为六道骸选的坟墓。
这就是自由的死吗?现在的他想。
他读了很多的书,浪漫的,幼稚的,愚蠢的,深奥的……以至于当他看着那些灰烬融进海洋后,他忽然想要找个人知道他的“故事”,于是他重新站起来,用最后一点机油行走,敲开了这间雪中小屋。
弗兰当着这个知道了他故事的老人的面打开了胸口的壳,他的胸腔有一块小小的空洞,像一个小型保险箱,也像一颗空气心脏,那里面曾被他的师傅用一颗苹果糖填补。
现在这颗苹果糖被穿过他胸口的子弹打碎了。
高温让糖果的塑料包装蜷缩,融化的糖浆黏糊糊地流淌出来,黏住金属的内在,他把手伸进去,却在一滩粘稠的糖中摸到了几只虫子。
它们也死了,或许是被甜蜜的苹果糖溺死了吧,毕竟它们那么脆弱,只能在仿生人呆立在原地时才能找到他的缝隙,潜入他的身躯。
弗兰把手收回来,他放弃捏住那颗糖果了,他的手指上沾着玫红色,透亮又漂亮的糖浆,可是他没法嗅到它的甜味,也无法尝到苹果糖的味道。连被它溺死的虫子都能够知道它的甜蜜,用它当心脏的仿生人却一无所知。
“啊、Me说错了,Me也是悲哀的,所以Me才会痛苦。”
仿生人自我反驳。
在这句话后,他停下动作,坐在老人家的椅子上,因为耗尽了机油而不再运作了。
——END——
——作后谈:
来聊聊本文中的设定,很长,其实也没什么内容,算是补充说明,含有部分剧透,如果是进来下拉直接想看结局的读者请小心阅读。没兴趣的读者可以直接略过,有兴趣的可以看看,也欢迎探讨。
这篇文我原本定了两个想要表达的点,一个是亘古不变的机器与人的矛盾,一个是精神自杀。前者没什么好说的,已经是一个老话题了,我也写不出新意,后者则是一个充满漏洞的内容。试图两全的我最后大概就是一个都没表达好吧。
“精神自杀”的灵感来自于家教原著幻术的存在:如果精神力制造出的幻觉(有形幻觉)可以使人真实受伤,那么精神力的催眠是否也能让人真的死去。
关于它,我在第二章写了一段夏马尔的研究猜想(还偷偷藏了一点《脑髓地狱》的私货),不过因为对医学一窍不通,想必也是布满漏洞的。
在死亡的展现形式上,我也选择了“脑死亡”而不是“植物人”,实际上选后者可能更严谨一点,不过植物人有一种依旧活着的痛苦观感,还是被我舍弃了,选了更决绝但也带来更多漏洞的脑死亡。
把年份定在2294(实际上哪一年都可以,反正是架空,不过为了有一种未来观感,我随便往后定了时间)也是为了区别于现实医学,稍微加一点补丁。在百度百科上有这样的内容:随着医学科技的发展,患者的心跳、呼吸、血压等生命体征都可以通过一系列药物和先进设备加以逆转或长期维持。而脑死亡是全脑功能包括脑干功能不可逆终止。人体的呼吸中枢位于脑干,如果脑干发生结构性破坏,会直接导致呼吸功能停止,无论采取何种医疗手段都无法挽救患者生命。
在本文的设定中,我假定了“对于脑死亡的存在,只要在并未完全停止生命迹象的时候进行救治,就可以持续地维持此人□□的存活”这一点,这也是夏马尔在患者死后还能进行检测,后续六道骸在监狱时还在呼吸的原因。
精神自杀这个设定被我写出来,并不完全是为了给六道骸无法逃离后留住尊严,奇诡又贴近原著的自杀方法。
关于它,我原本是想要表达“想要死的自己的意愿能否不依靠外力,神乎其神地,真的不带外伤,没有痛苦地杀死自己”,牵扯到了个人的欲望,抑郁的内心,无法抵抗的死亡等等方面。
可是要表达出后面这几个点,就需要全民都可以自由做到这种自杀方法,而本文中只有六道骸能够做到,且除了他以外,别的人都是非自发的催眠成果,因此没能成功写出这个设定的魅力所在,很遗憾。
对于仿生人的话,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名为Rex的仿生人是真事,查资料看到的时候把我吓到了。
打完补丁,说说全文中最大的玩梗:复仇者监狱。
在这篇文里,没有黑手党也没有世界基石的存在感,复仇者监狱也不再是黑手党监狱,我把复仇者监狱和川平,即世界规则的监督者结合了。
这个世界从设定来说,是一个完全偏离主世界(原著)的世界。没有火焰,没有特殊能力,社会和科技也就那样,在过度偏离的情况下,这个世界实际上是摇摇欲坠的。
因此,复仇者监狱作为一个标志性的存在,成为了稳定世界的锚点,它会按照主世界的信息来约束这个世界的人,抓捕一切影响主世界持有世界基石存在的人,抓捕一切改动世界使世界更跑偏的人等等。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所颁布的逮捕和规则对本世界的人来说就很云里雾里了。
复仇者监狱在格陵兰岛和六道骸出生于西西里是我的私设,原著没提,不要被我误导。日后如果还要写他的出生地,我可能还会写那不勒斯、威尼斯等等,游遍意大利。
六道骸被抓倒不是根据原著走,而是他在掌握了催眠自杀这个难以被人抓到把柄,而且还是无伤死亡,很有宣扬自己能力的办法后,他把腐败的高层杀了一大批的缘故。复仇者监狱到底也有逮捕这种狠角色的职责。
剩下的一些玩梗啊,写的时候想到的啊就很杂很乱了,写到结局的时候有一种想把六道骸也写成仿生人的冲动,最后还是没下笔,希望这样的结局也很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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