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医贤弟》晓时不识鹿

2、二少当家

　　要说在土匪寨都如回家一般的萧大公子还有什么怕的，便是萧琴口中的“二公子”了。“二公子”便是萧家老二，大公子的二弟。萧家三子虽然都姓萧，但老大跟老二却是当年收养进来的，只有老三是真正萧家的血脉。可现在家里地位最高的，不是年龄最大的老大，也不是唯一的血脉老三，而是不上不下的萧写意。
　　不为别的，只为他才是如今萧家真正的养家之人。想也知道，当年落魄到怀秀的萧家，若没有这样一位顶梁柱般的人物，早该被萧青崖折腾散了。
　　萧写意在开始养家后便给萧青崖定了每月固定的用钱份额，俗称“月钱”，一旦超额，只能等下月，这才让萧青崖有所收敛。
　　可再收敛，也得偶尔有一时手痒的时候。例如上月，萧青崖听闻有一吟月的琴师旅经怀秀，立即请到家里，闻音伤情，怀念在吟月的辉煌时光。伤感之后大赞其技，一出手便赏了一百两白银，用光了一月的份额，还厚着脸皮对萧写意解释此乃额外花销，算不得数。此举将萧写意气个半死，干脆将下月的份额砍了一半，逼得萧青崖这月不得不在擒龙寨勉强度日。
　　按计划萧青崖本该呆满一月，可如今竟被提前送了回来，本月的份额便又紧张了。萧琴因此好言相劝。
　　听说自己的财神弟弟竟已经回来了，萧青崖惊的手一抖，将茶碗磕出一声脆响，“这...怎么就回了？什么时候回的？出门前还说至少俩月？”
　　思弟心切的大公子顿时变成了好龙的叶公。
　　萧琴双眼望屋顶，将长发缠在手指上绕着圈玩儿，语气里是十足的幸灾乐祸，“昨个儿就回了，一回来就说学了新手艺，要给主子您做吃的，可发现主子你不在，立即又气了，什么都不愿做呢。”
　　萧写意因家里生意的事常出远门，自从萧青崖好了美食这口，便时不时得学几手给自己这倒霉哥哥尝尝鲜，这次不晓得又学了什么新手艺。萧青崖无声的咽了咽口水，“他人在哪儿？我去说点好话就是了。”
　　萧青崖揣着难耐的心情寻到前厅，见一少年着一袭白衣，正坐在一边翻看着什么书目。他立即理了理前襟，扬起最贴心的笑容缓步上前，“阿意，这就回来了？”
　　萧写意比萧青崖还年幼五岁，身量眼看着还是个稚嫩的少年，可那张小脸着实惹眼。面若寒玉，唇若点丹，一双桃花眼中水光流转，如泉眼般收尽所有喜怒哀乐，只看一眼便令人深陷。还未及弱冠的孩子，竟当得起“冷艳”二字。
　　“冷艳”的弟弟瞄了眼萧青崖便又将目光收回到手边的书本上，只字不答。
　　萧青崖舔着脸凑到萧写意身边，“小意一路辛苦了，可有何见闻要与为兄分享？”
　　萧写意翻过一页书，“没有。”
　　少年身体还未长成，声线也嫩得很，拒绝的话都好似带着一股奶气，听的萧青崖心痒痒的，一伸手就冲他头上撸了一把，“小屁孩子，撒什么娇呢。想为兄了吧？还装样子看书。”
　　萧写意早已习惯他随时喜欢糟蹋人头发的毛病，任头顶青丝乱成一团，盯着手中的书眼皮眨也不眨，“是这月我不在时家里的账目。”
　　这便立时把人震住了。萧青崖这月明明并未做什么花钱的事，可在看账本的萧写意跟前总是不由自主的忐忑，他小心地打量着萧写意的脸色，叹气道，“你上次负气将为兄月钱砍了一半，为兄便不得不去擒龙寨呆了大半月，今天一早才被赶回来，哪有机会再大手大脚......”
　　萧写意将书合上，“单看这一本的确并无较大支出。”萧青崖正待邀功，萧写意又拿起了另一本，翻开，“可由于兄长在土匪寨滞留多日，家中无人照顾蔚然，萧琴不熟悉药方，不得已请了不少次大夫登门看诊，合起来也与上月兄长打赏那吟月琴师的银两差不离了。”
　　萧家老三萧蔚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病秧子，前几年虚弱的几乎无法出门，就这几年萧写意靠着家里药庄的生意找到了不少稀少的药材，才养了起来。他的药方复杂，药材稀少，不好经他人之手，于是萧青崖总是亲自熬药，连萧琴也不让碰。可这次他人不在，萧琴不得不每次都请大夫亲自过来熬药，自然花了不少钱。
　　萧青崖惊到，“这....然儿熬药的钱，总不能算到我头上吧？”
　　“虽最终入了蔚然的口，可究其本因，仍是兄长上月花钱没有节制之过。”
　　萧青崖咬牙，暗道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抠门，可他心知萧写意想来吃软不吃硬，脑子一转，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作忍痛状。
　　萧写意明知他多半是假装，可看他紧锁的眉头忍不住开口道，“何事？”
　　“哎，总之都是为兄的错，小意就再罚我吧，罚得我拿那土匪寨当家，与那些山匪吃同样粗糙之物，烂了腑脏才好。”他鼻翼微颤，一点点吸气，看起来受痛不已。
　　萧写意皱眉，“琴姐不是会给他们送赎金吗？那帮山匪竟敢私吞？”
　　萧青崖把土匪寨当半个家的事少不了萧写意的推波助澜。一开始他也气得一脚踏上马鞍就要冲进去救人，可进去之后发现萧青崖与一帮匪兄打的火热。想到山里远离尘嚣，让家里老大偶尔修身养性一番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主动提出可以按月付“赎金“，让萧大公子在土匪寨里逍遥。可若是这帮人收了钱还让这细皮嫩肉的人吃了苦头，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土匪兄待人不薄，萧青崖无意陷之与不义，忙到，“不不，只是小意每次回来都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对比之下无论何处的吃食都粗糙了啊。” 他极亲热地搂住萧写意的肩膀，“听琴儿说小意这次又给学了些新招儿？趁然儿还没醒，咱赶紧做上，我让琴儿给你打下手。”
　　出远门回家刚歇一晚的萧写意就这么给萧青崖忽悠上了灶台。只见 少年将一头青丝高束，双袖节于手肘，由于人不够高，脚下还垫了几块砖。他拿起一条五花肉扔进煮沸的锅里焯水，一边哗哗几下将葱姜蒜切好整齐的放于盘中，随后行云流水的取出五花肉，又是一阵密集的切剁，方正鲜嫩的五花肉立即列成一排。
　　萧青崖坐在灶台边的小凳上细细观赏，他身子修长，腿只能屈在胸前，加上那渴望的眼神，就差一条尾巴了。
　　在一旁打下手的萧琴边洗着菜边偷偷瞄向萧写意，见站在砖头上双手不停歇地干活儿的人面色安宁而满足，暗道，自家二公子着实全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除了生娃真没什么不会的。
　　五年前萧家树倒猢狲散，只余下当年才十五岁的萧青崖，拖着十岁的萧写意和五岁的萧蔚然，还有仅剩的萧琴萧瑟两位愿意跟着他们的下人，从一位远房的长辈那里祈求到这座偏远小城里的一处宅子得以安身。当时萧大公子年少气盛，作天作地，当连为萧蔚然看病的钱都得靠变卖衣物得来时，才头一回懂得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道理。看着身边的两个娃，想着日益消瘦的钱袋，萧家年轻的家主日日夜夜焦头烂额，连他们这些下人都不得不悄悄出门打两份工贴补家用。
　　就在众人几近崩溃之时，萧写意随手将家里大半年的账目摆到众人面前。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冷面的二公子，早已担起了养家的重任。萧家被禁止行医，萧写意也并非萧家医术的传人，但脑子灵光，利用对药石这行的基本了解，捣鼓起了香料生意。
　　这些在家里小作坊做出的东西，在王都是肯定卖不出手的，但在这偏得不能再偏的小县城，姑娘嫂子们整日都素面朝天，觉得这玩意儿很新奇，很讲究，居然还卖得不错，这才勉强维持了生计。
　　养家如此辛苦，每次回家还要被压住下厨，看起来还挺乐在其中。萧琴有时甚至觉得，自家的二公子莫不是来助萧家渡劫的一尊佛。
　　在萧琴走神的间隙，萧写意已将调料下进锅里爆出香味，又将五花肉利落的排进锅里，肉被滚烫的铁锅煎的滋滋作响，满室盈满葱香肉香。
　　萧青崖闭眼深吸一口气，吞了吞口水，“好香！“
　　萧写意面无表情，手却不停的翻炒着，见火候到了从怀里掏出一纸包，将其中姜黄的香料撒到肉块上。
　　萧青崖便知道这是这位嘴硬心软的堂弟这一趟新学的“招数”了，立时又多期待了几分。
　　这时萧写意神色一动，头也不回道，“瑟？“
　　“公子，主子。“
　　一黑衣青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厨房门口，朝萧写意与萧青崖抱拳行礼。
　　萧瑟是萧琴的同胞弟弟，也从小跟在萧青崖身边，自从萧写意开始出远门后便被萧青崖安排到萧写意手下，这样小孩儿在外奔波也有个帮衬。
　　就跟萧青崖一月才能与萧写意见面一样，萧琴也只能与自己的胞弟聚少离多，可她不是个黏人的性子，头也不回道，“你这呆子怎么才来，姑奶奶洗菜洗了半天了！”
　　萧写意回头朝萧瑟扬了扬下巴，又接着埋头干活儿了，萧瑟便自己答道，“公子要我去服侍三公子起床。”
　　萧青崖这才从饭菜的香味儿中回过神，“然儿醒了？”
　　萧瑟微微侧身，一娇小的身影从萧瑟身后探出，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儿。他捏着萧瑟的衣摆，凑出半张脸来，“青哥，意哥回来了吗？”
　　萧青崖忙不迭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煦地笑着朝这娇小的人儿伸手道，“然儿，快过来。”
　　小童迈起小腿儿噔噔几下，牵住萧青崖的手，有些许讨好地朝在灶台忙碌的人道，
　　“意哥。“
　　这便是萧家第三子，萧蔚然了，因小时生病伤了根本，原本已过十岁的萧蔚然看上去总比同龄人弱小些。
　　“哼。“
　　这一声不轻不重，在吵闹的厨房急不可闻，可众人都知道是灶台边的萧写意。
　　萧青崖感到怀里的人一僵，忙朝萧写意道，“小意，你也许久未见然儿了吧，快瞧瞧我们三弟都长那么高了。“
　　萧写意好像没听见似的，将锅里的菜盛出来，又从萧琴手中接过菜篓，片刻不停地忙碌着，显然眼前的这口锅比自己的三弟更值得投入心血。
　　萧蔚然朝萧写意的背影瞅了瞅，委屈的缩进萧青崖怀里。
　　萧青崖摸着萧蔚然的头，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你意哥忙着给你做吃的，不着急。“
　　老二跟老三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开始萧青崖还当萧写意是因自己太宠萧蔚然而吃醋，毕竟谁都想独占大哥的宠爱不是，于是他尝试尽量“雨露均沾”，可这也并未改变萧写意对萧蔚然的冷脸；他也想过莫不是是能干的二弟嫌三弟身体不好拖累家里，可明明连自己这样的饭桶都能忍下，再多加一个包袱应该也不算什么。想来想去萧青崖也想不通，于是只能尽一位大哥应尽之责，两边和稀泥。
　　“准备一下。”
　　萧青崖抬头，见萧写意已放下头顶的青丝，从砖头上下来，拿一旁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好嘞！”

　　萧家如今只剩五人，公子们还比下人人数多，无外人时萧青崖便让萧琴萧瑟也与他兄弟三人一同入座用饭，增进情谊是其次，主要是方便他发挥。
　　比如现在，众人围桌而坐，唯一的一盘红烧肉放在萧青崖手边，无人敢犯。
　　萧青崖提筷夹起一块肉送至近前，双眼微眯，眉皱如山，彷佛在品鉴什么珍宝，“这块五花方正齐整，层次清晰，可谓茫茫秋水波，灼灼芙蓉姿” 又将肉高举至头顶，对着阳光转动双筷，缓慢地调整角度，“嗯，金黄透亮，十分光线透了六分，实乃玉瓶泻尊中,玉液黄金脂。”
　　萧琴萧瑟低头，仔细品鉴碗筷上的花纹。
　　萧蔚然抬头，细细观赏坚实的房梁。
　　萧写意面朝萧青崖，神色严肃。
　　看够之后，萧青崖手腕一转，送肉入口，细嚼慢咽，神色享受至极，“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咦？”他音调微升，众人均朝他看去，“这股奇异的清甜之味…实在妙极！“
　　这倒是激起了众人的食欲，心底直痒痒，萧蔚然甚至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可是被萧写意一瞪，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萧青崖吃完一口，又加了口另一边的白菜，“此菜白嫩多汁…“
　　“够了。“
　　萧琴暗道，二公子果然只愿听自己全权经手的那道菜。
　　直至饭毕，无人再开口讲话。

　　待众人吃饱喝足，均停著静坐看向萧写意，直至萧写意道，“有事便说。“
　　这是萧家财神爷每次回来的必备工序。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必须得在此时一一交代出来。这样既能让每人都清楚各人的花销，互相监督提醒，又能节省萧写意“批阅”的时间。
　　错过了这回便得等下月，机不可失，萧琴当即身体前倾，迫不及待道，“前几日厅里的茶碗被我不小心...咳咳，因本是一套，有客人来看见少了一只总之是不好看，我想再买一套，残缺的这套便用在主子卧房。”
　　萧写意用帕子擦了擦嘴，“那原来他房里的那套呢？”
　　萧琴一愣，偷偷瞄了眼萧青崖，萧青崖正用茶水漱口，闻声呛了一下，清了清喉咙道，“本公子房里的那套乃父亲当年留下的传家之物，若是磕了碰了就不好了，这次有副残的能用，便正好能让琴儿收进柜子里...”
　　“摔了几只？”萧写意直直盯着萧琴。
　　这显然问的是萧青崖房里的那一套。萧琴给了萧青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小声道，“都摔了。”
　　萧写意盯着萧青崖，“那如今兄长在用何物饮水？”
　　萧青崖松了松衣领，装作没听见。
　　萧琴接道，“主子从我屋里匀了两个。”
　　“买一套新的，从兄长月钱里扣。”
　　“是。”
　　萧青崖心里又急又痛，却一个屁不敢放。
　　“还有？“
　　萧琴忽然面露羞涩，两指搓着颊边碎发，犹豫道，“前几日出门买菜，我看那李嫂的胭脂又换了，是从未见过的颜色…不知能不能…”
　　萧写意点头，“琴姐在家辛苦，想买多少从我这取钱。”
　　萧琴喜上眉梢，声音娇脆，“谢谢二公子！”
　　萧青崖拍桌而起，“怎的这丫头的胭脂不从她月钱里扣？”
　　“奖惩自当分明。下一个。“
　　萧青崖看着窃笑的萧琴咬牙。
　　萧瑟低沉的声音响起，“昨夜与公子归来，我到宅子四周仔细检查了一番，西南角的墙不知何时又破了个洞，恐怕需要修缮。“
　　本老实聆听的萧蔚然像是被拱了窝的兔子，差点立马跳起来，指着萧瑟道，“你…你这呆瓜，闲着没事去我后院干什么！？”
　　萧蔚然被看得紧，轻易不让也不敢出门，然儿小孩子心性，哪能就呆家里，于是偷偷在自己后院挖了一个洞，偶尔跑出去放风。可每每挖了洞，每每都被萧瑟发现，这回换了个隐蔽的墙角竟也不成，被当面拆穿，十分恼火。
　　萧瑟跟着萧写意待久了，也养成了面瘫的毛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并非只去了三公子的后院，每个后院我都去了。“
　　萧写意道，“请师傅过来多糊几层，从老三月钱里扣。“顺带一记眼刀，将萧蔚然满脸的不甘吓得无影无踪，”破几次，糊几次。 “
　　“是。“
　　萧蔚然鼓着腮帮子低头不语。
　　“没了？“
　　要修的要买的要罚的都各自领了，各自内心情绪起伏，无人答话。
　　萧写意皱眉，“祭祀的事不用银两吗？“
　　众人刷刷抬头，惊疑与愧疚交织。
　　“所以，没人记得两日后是我们爹娘的祭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