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中鹿》天山小白兔

62、天灾·人祸

　　滂沱大雨中，我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在路上艰难地往前移动。大马路上的积水已到膝盖深，男生似乎是向导或者导游一类的身份，对附近十分熟悉，知道哪里可以安全通过，我约放心地跟着他走。除了我们，路上没有见到其他人，很多汽车被水淹到底盘抛锚了，天地间只有大雨劈头盖脸砸落的声音。浑浊的水流不断地往低洼地区灌去，路上的积水却没有丝毫变浅的迹象，而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前方较低处的一栋两三层高的小楼。好不容易进了小楼，男生立刻锁上了我们进来的那扇落地玻璃窗，才不过十几秒功夫，外面的积水就漫上了玻璃门，幸好玻璃门是防水的，水并没有渗透进来。屋内空间不小，每堵墙上都有大范围的玻璃门窗，看上去不会太暗。小楼里空荡荡的，像是还没来得及装修的毛坯房，布局看上去更像是超市。这栋小楼处在山腰，我们进来的那一边已经被山上流下的水淹到墙根，而另一面则能看到滚滚水流像瀑布一样往山下冲去。男生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瀑布般的流水面无表情地拧干衣服。我有点不知所措，现在等于是被困在小楼里了，外头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洪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去，这栋建筑能不能撑得住洪水的冲击也还是未知之数，更别提会不会有人来救援了。正当我想问男生接下来要怎么办时，他突然起身往楼上走去，本着不想落单的心理，我也赶紧跟了上去。二楼也是毛坯，只不过堆放了很多纸箱，看包装都是食品和饮料。男生自顾拆了几箱拿东西吃，也让我自己随便吃喝，吃饱喝足就再带些物资，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两人吃好后在窗前相对而坐，看着外头的雨仍没有停下来的样子有些担心。
　　突然白光一闪，我到了一艘邮轮上，面前只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一开口就恭喜我得到一个救援的机会。我还没来得及多问，女孩就一股脑地讲述在邮轮上生存的规则，大概就是像端脑、鱿鱼游戏之类那样的多人竞逐赛，每天一场，每场8小时，结束时至少淘汰10%参与人员。被淘汰的人就要离开邮轮，回到上船前的地点。我问女孩能不能组队，刚刚跟我一起的男生是不是也来到了邮轮上，女孩则机械化地回答我不能组队，每人都要依靠自己在游戏中存活，她不能向我透露其他人的信息，或许我会在游戏中见到男生，但千万不要忘了在游戏中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对手。接着我被带到一个独立的房间休息，并被告知邮轮上的所有人都有独立的房间和三餐供给，游戏以外的时间允许互相接触交流；邮轮上的人只要没有被淘汰就不必担心温饱和人身安全，每天仅仅是考虑怎么从游戏里生存下来就足够了；如果受不了也可以自愿退出，自愿退出等同淘汰，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邮轮上了，所以作出这个决定前要谨慎考虑。
　　第一天是新手教程，我必须出席观摩但可以不参与。所有人来到大厅集合，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但各个年龄层的人都有。在这8个小时里，我终于了解到“淘汰”的意义了，凶悍的方式是被暴力对待，阴暗的方式是被污蔑陷害，温和一点的就是被众人排挤以所谓的投票方式将某人淘汰出局。但我也注意到有些人在已有足够人数出局的情况下会放松下来，不再针对他人静待游戏结束，可有些人像是杀红了眼般还是一直找寻自己的下一个目标。第二天我正式下场，但由于还是新手而获得了“本场淘汰豁免”的加持，幸免于难。第三天，我与几个老手联手略施小计，让害我的那个人自食其果出局了。虽然侥幸存活，但我还是十分不安，一来互相针对攻击非我所愿，大家都是为了生存，何必做得那么绝？二来这意味着我为了相对安定的生活环境将来每天都要在这8小时里拼尽全力去厮杀，这样对我来说跟被困在洪水中的小楼里又好得了多少？当天晚上，我向女孩表达了想要自愿退出，女孩问了我三次，我都给出同样的答案。又是一道白光晃过，我坐在小楼的窗前，对面的男生正看着外面的洪水，恍如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问男生我刚刚怎么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是我小睡了一会，好像是做梦了。原来是梦啊，我舒了口气，打算去箱子那边找瓶水压压惊。在经过男生身边的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他轻声一句“回来就好”。

　　在洪水中看似人间天堂的邮轮，却不断上演着比自然灾害更惨烈的竞争。为了更好地存活，人只能不择手段，哪怕丢弃原则、践踏底线、泯灭人性也要争取到活下去的那一丝希望。我自问到目前为止的人生还没发生过这样的生存危机，大概是这样才会对梦里的恶性竞争感到厌恶，最终选择了躺平。求生无疑是人的本能，但经过这样激烈残酷的“游戏”后，恐怕也会把人性美好的那一面通通磨灭掉，而邮轮上存活下来的都是恶鬼，那这艘邮轮还能被称得上是人间天堂吗？要适应邮轮上的生活只能顺从规矩，将自己也变成恶鬼。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不也是现代社会的常态吗？很多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不惜代价往上爬，得到“存活”的机会。这里的“存活”已经超出了最基本的养家糊口概念，代表着人的各种欲望，比如“存活”在领导眼中，“存活”在某个向往的圈子中，诸如此类。退一步讲，这种“存活”并非真的活不下去，只是人为了追求“更好”而贬低自身拥有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认为更有价值的地方转移，直白地说就是不知足。我认为这就是对邮轮上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的那一类人，而这些人的结局往往不会太好。细想一下，单纯弱势的群体被清除后，剩下的都是同一类狠人，试问狠人们厮杀起来有谁会肯定自己一直都会占上风？最终的结局只会加速游戏的结束，促进众人的灭亡，唯一得益的只有游戏举办方，在现实中应该就是那些所谓的社会精英——上层的老板大佬们。我们现在每天上班像机器一样为社会创造价值，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忘却了原本的目的——我只是来挣钱养活一家老小的，就算是为了实现梦想，那我的梦想就一定是要成为社会精英吗？我发现无论在哪，谈起价值观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把成功、幸福等美好的字眼跟金钱和地位挂钩，难道真的是“宁愿在豪宅里哭也不愿在天桥底下笑”吗？或许真是吧，大佬们把现代社会营造成没钱寸步难行的工厂，打着“实现梦想”、“为美好生活而拼搏”的口号督促人们尽全力去推动社会进程的齿轮，最大的得益者不言而喻。
　　最后男生说的话足以证明他也曾上过那艘邮轮，而我们都是同一类人。被困洪水中，或许我们会等不到救援而死，或许我们也能自救，机会都还是有的。在邮轮上，为了存活而罔顾同类的性命，我感觉自己做不到；就算侥幸活下来了，谁又料到自己能不能撑过下一场，撑下来后的每一个晚上，我会不会想起那些被淘汰的人而良心不安，无法入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