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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千金书(四) ...

  •   阳光淡淡地倾泻在草木上,化作晶莹的雪水流走了。

      孟冬抬起手,迎着光打量了一番,方满意点头。
      她把新编的柳枝面具递到身旁:“哝,好看吧?”

      “好看。”宋君归接过面具,戳了戳上面碧绿的柳叶,把玩良久才收进袖中。
      “今日打算做些什么?”
      “唔,收拾收拾家书?”孟冬打了个呵欠,昨夜拉着宋姑娘看灯到打更,今早属实有些疲累。
      她慢吞吞起身,在房屋最角落站定。

      眼前,杉木做的箱笼放了十年,依旧漆色如新。掀开盖着的麻布,只有少数游尘腾空飞舞。

      箱子里,一沓沓带墨的信纸,置放得极为整齐。越在上头的字迹越新,墨汁滋润饱满,往下则字影发灰,纸张又脆又黄。
      但无一例外地,信纸上布满蝇头大的小字,除却纸墨的气息外,闻着还有淡淡的花香。

      “咦,这是何物?”宋君归跟在身后,指着箱子边角。
      孟冬拈起那只褪色的珠串,惊讶地眨眼:“这是红豆穿的手串。”
      她呵口气吹去浮尘,朝宋姑娘笑道:“竟然落在这里。我原先还想着请你帮忙,施法找一找。”

      “是屋外那棵树的种子?”宋君归仔细端详孟冬手中的珠串,绯色的颗粒小巧浑圆,被红绳牵成一圈,末了用双色丝绦打成绳结。
      “我知道,此结名为同心。”当初见崔琰最后一面,她戴着鸳鸯戏水的荷包,搭的正是这种络子。

      “是。”孟冬放下红豆串,推开窗。红豆树梢仍有残雪弥留,身姿单薄,显出绿叶的繁茂,与枝头红珠累累的热闹。

      这棵树得有好几十年了吧。
      她想,自到吴家起就见着它。

      其实,没来这儿前,她和它也有一段缘,应在红豆串上。

      “我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动心。”孟冬说,她像和空气或者树对话。

      “大概是这辈子唯一一次。”
      那个人叫吴钩。

      吴家是本地最大的家族。不仅县府官衙多用吴姓人,走街串巷、三教九流里也不乏姓吴的,乃至乡下好几个村子都拿吴氏命名。
      孟冬的弟弟、孟家独苗——孟耀宗,也在吴家人开的私塾里念学。

      “这题到底作何解呐?”孟耀宗扔下手中书籍,气急败坏喊:“还不如把《论语》读个百遍呢!”

      孟冬坐在一旁,悠哉游哉地吃点心。
      “姐,亲姐!”孟耀宗眼珠乱转,向着孟冬就撒起娇来。

      他这亲生姐姐,不爱女红针线,偏好舞文弄墨——虽说不大像样,可学塾布置的课业没有不会的。遇上难题还得找她!
      这回塾师给的题太绕脑子,做不好就要挨手板。这倒没什么,只是塾里新来的一个学生实在嘴欠!他绝对不能在那家伙面前丢脸。

      孟耀宗使出一身本事,撒娇打滚装可怜都用上了,才见他姐放下点心,拿手帕擦完嘴,方扬了扬下巴。
      他简直是跪着把课本递给孟冬,连对亲爹也没这么恭敬。

      “这题我不会。”
      孟冬一伸手,孟耀宗立马奉上课本,还殷勤道:“姐,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解出的。”
      嘿嘿,他握紧右拳,敲中左手手心:“明天看吴钩怎么笑话我!”

      “新来的同窗?”孟冬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她的心神几乎都在眼前文字上,孟耀宗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她耗尽心机方能窥见。

      “哧,他算什么同窗呀!嘴毒得很,非说我课业是抄的,不安好心!”

      孟冬心中一紧,面上却丝毫不露。她用调侃的语气道:“本就不是你自己做的嘛。”
      “哎呀!姐姐你做的,也就当我做得罢了。”
      “万一被发现……”

      “我一力承担!”
      孟耀宗拍着胸口,又忍不住埋怨:“这吴钩太能管闲事了,我抄不抄跟他有什么干系!”
      说着得意起来:“姐你比他厉害!前几日的算题只有你做对了,吴钩还解不出呢!哈哈,说我抄,整个塾学我又能抄谁呢?”

      听到此处,孟冬才松了口气。还好,暂时不露馅就成。
      她费尽心思才让孟耀宗依赖上向她请教问题,助他排名靠前,受先生赞扬,又得父母嘉赏,为的只是能多学点东西。
      至于纸包不住火,事情终有暴露的一日——既然尚未到来,索性能学一点是一点。反正她已有对策。

      重新凝住心神,孟冬将书册翻往下页。

      “好了。”她放下笔,把写好题策的纸稿放在桌上。
      “多谢姐姐!”孟耀宗眼睛放光,盯着解法看了起来。抄是要抄的,请教也不能少,否则先生一问岂不就露馅了吗?他又不傻。
      孟冬指着要紧处给他讲了讲,走前又叮嘱:“别把我写的那篇夹进去。”

      “晓得了。”孟耀宗连连挥手,他姐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姑娘家,怪能唠的。
      孟冬除了学东西愿意往这个弟弟面前凑,其他时候一声也不愿搭理。当下心满意足地掀开门帘离去。

      不曾想,次日午后,她就被孟耀宗新来的同窗堵在巷口。

      吴钩拿出一张黄麻纸,指着上面的字迹:“孟家娘子,这是你写的?”

      孟耀宗个混蛋!
      叫他小心别夹进课业,他倒好,直接放进书箧,还让人瞧见摸走了。真是能耐!

      孟冬暗暗咬牙。
      若非纸贵,昨天她也不会贪图日后再拿边角练字,从而留下这证据。

      她抬起脸,作不解状:“郎君在说什么?”又一脸警惕,盯着他陌生的脸庞。

      吴钩愣了愣。

      他今早刚进学塾,就听见孟耀宗正炫耀:“嘿,我这题可做得了!”
      “不知我们吴大才子解出来没有呐?”
      因为爱读书,且这些人瞧他不惯,吴钩身上就多了个“吴大才子”的名号。

      他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没想到解法。”也不理孟耀宗的嘲笑,径自坐下看起书来。

      熟料早课刚结束,路过孟耀宗的座位,吴钩便瞧见一张遍布墨迹的麻纸,那字龙飞凤舞,写得颇为斜逸。
      他一眼就认出,这并非孟耀宗所书。

      吴钩拾起纸张,上面做的正是昨日布置的算学难题。
      可他们的课业早就交到塾师那去了。这份题解能是谁作的呢?
      听说,孟家只有孟耀宗一个独苗。

      对了,他还有一个姐姐。

      吴钩曾在课间听见那群人玩闹,姓孟的夸起他姐姐——
      “生得好,性子好,我要什么她都给,就是针线差了点,不过有我娘看着,每日都督促她做女红呢。”

      不知怎的,他读着书,心中竟记下这一段。

      吴钩揣着纸张,鬼使神差地等在巷口,从孟家的方向到针线铺子,这条小巷最省脚力。

      午后的阳光曝晒在青泥上,烤得土块焦裂,挤出不少水汽,人心也和泥片一样干瘪。
      巷里人家的铺盖挂在墙边,被衣杵捣过又遭烈日炙烧,瞧着颜色都黯淡了好些,显得天越蓝,天上的云愈发惹眼。

      看见孟冬的时候,吴钩正淌汗。
      他拿手扇了扇脸,觉得身上窜起一股火焰,从脚底到头顶,这火烧得他暗地讨饶,欲逃。

      他只好后退一步,把手里的纸小心叠好,交给孟冬。
      她接过纸,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了,看起来似乎有点疑惑。

      “还请转告令弟,下次莫要乱丢纸墨。”

      “等等。”孟冬看着少年人转身的背影微顿,又回过头望她。
      他像是很惊讶似的。

      孟冬点点头:“多谢。”
      “举手之劳。”吴钩松口气,心下没来由地失落。
      “阁下可是家弟同窗?”

      “是。在下吴钩。”
      “亦曾听得家弟提起君之名姓。”

      吴钩皱眉,孟耀宗在他姐面前提的,总不是什么好话。
      “说是新来的同窗手不释卷,勤学苦练。”

      “勤苦谈不上,笨鸟先飞罢了。”
      孟冬瞥见吴钩唇边的微笑,也扬了杨嘴角。
      拍马屁还是有点用的。料想这吴钩不会把事抖出去。

      她把纸墨揉成团,塞进袖中,准备回去好好收拾孟耀宗。
      “姑娘……”

      诶?有事?
      孟冬停住脚。她本是出来买针线的,就算挨亲娘一顿骂,这回也没心情做甚女红了。
      想到吴钩主动把纸还给她,孟冬按捺住火气,好声好气问:“吴公子还有事吗?”

      吴钩红了脸,只是天热,叫人看了只觉他体虚冒汗,怪像猴屁股的。

      “姑娘,喜欢、读书吗?”
      他斟酌半天,吞吞吐吐蹦出几个词。
      “喜欢啊。”

      孟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升起点警惕,又想到他非亲非故,绝对管不到自己头上来,才放回心。
      不过,这人的脸怎么这么红?
      竟像猴屁股另被猛火烘了好一阵。

      “你没事吧……?”她犹豫着问。
      如果不是他,自己的笔墨被别人捡到传出去,怕是要毁了名声,届时不好收场。
      孟冬拿出一方手帕,这帕子就是前头针线铺五文买来的,也碍不着见了鬼的闺中清誉。

      “擦擦。”她递给吴钩,“外头买的,不用还。”说完再不顾他,提脚就走。

      留下一个吴钩接了帕子,怔怔地瞧着伊人背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千金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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