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芳露盈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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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多雨。
恋次靠在窗前，一手托着窗框，手肘抵着屈起的膝盖，漫不经心地望着被雨水浇透的校场，校场四围的枫树精神抖擞，正醉在雨里摇枝颤叶，饮得酣畅淋漓。恋次把自己屈在窗台的犄角里有一会儿了，除了心不在焉的左手反复把玩着一个小匣子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呵~”终于，他短吐一口气，从窗台上跳下来，两臂朝天一举，瞬间伸开了高大的身躯。
面前是安静的队首室，两张直角摆放的办公桌像一把厚厚的折尺与屋子的墙平行。正对着窗的桌上放着笔架，其上只有两支明显粗细有别的毛笔，旁边是合着盖的砚台，横放的镇纸，然后就是两撂磊得四方四正的公文，高的一撂是批阅过的，矮的一撂是恋次刚刚放上去的。整个桌面一丝不苟，严谨得让人心有余悸。另一张桌子则没这么规矩，上面只有一副墨镜，而且很明显是被随手扔上去的。
恋次走到自己那张桌子前，扑通一声倒进椅子里，左手支在扶手上侧身托着下巴继续望天，那只小匣子不知又被“随手”掖在何处了。窗外什么也没有，除了雨还是雨，现在几乎是瓢泼大雨了，宽大的屋檐下拉开一道浮动的水帘，把六番的一切外景都隔绝在廊道外面。
风大起来，一层雨雾扑进窗户，正好把恋次照个迎面。恋次一激凌，才看见桌面已湿，赶忙跨上去长臂一合关紧窗扇，回头直奔放着文书的桌前，大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去，轻轻一拂，翻起掌来，并无湿痕，再试了试，终于松口气，顺手拿过一对镇纸压在上面。
深色镇纸在素白纸页的反衬下透出一种冷静的持重，绝似它们的主人。恋次蹭蹭鼻子，不愧是“贵族”啊。在这张桌子上，任何一件文具都有着让人望天的身价。恋次记得自己初到六番的那天，一不小心把队长随手放在桌角的砚台盒盖带落在地，当时在场的理吉吓得面无血色，一直站在原地盯着恋次手忙脚乱地一边抱着满怀的文件一边蹲在地上摸索盒盖，却不敢上前帮忙，惟恐越雷池一步的样子。当恋次终于摸到那个盒盖并捡起来顺手拍在队长办公桌上时，理吉差点当场就义。很久以后恋次才得知，那方怎么看怎么不起眼的砚台乃是朽木家祖传的一件珍物，是就算拿去拍卖都没人敢估价的宝贝。当然，再提起这件事时，理吉是怀着激动不已的心情重述了经过并带着满目崇敬仰望着恋次的，直说得恋次后背森凉。那个盒盖被磕掉了一小块，还恰好是在正面显眼的地方，但六番队长视而不见，对此未置一辞。恋次想，理吉的敬佩其实不无道理，只是找错了崇拜的对象。
朽木白哉是大贵族不假，养尊处优不假，吃穿用度极尽世间绝物亦是不假，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炫耀所拥有的一切去过一种穷奢极侈的生活。这一点，是恋次慢慢发现并慢慢喜欢上的。朽木白哉对身外之物的需求极其精简，他拒绝一切华而不实，厌恶无聊的绮丽和繁复，即使桌上那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传家之宝，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件用得顺手的器物而已。因此，那方损了品相但无碍其用的砚台仍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破损的缺口已经平滑秃圆。
“队长会议，这么久吗……”
恋次不禁喃喃自语，无聊，而且有些不安。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不甚清楚的低语：“您回来了，队长大人。”隔着飒飒风雨，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门被拉开，朽木白哉正在眼前，上下没有半分雨气，一身清清楚楚的白。
“队长。”
恋次迎上去，接下千本樱，双手捧着奉在刀架上。六番队长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身姿笔直稳重，恋次一眼不眨着注视着他走过每一步。然后，朽木白哉坐下来，移开较矮的那撂文书上的镇纸，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开始例行公事。恋次走过去，打开砚台，研墨。待笔尖舔上墨色，恋次走进屏风后的隔壁，一阵轻稳的响动过后，又端了一张托盘出来。把托盘放在自己桌上，从壶里倒出一杯，放在队长左手前方。
六番队长放下笔，托起茶杯，一缕清香浮现眼前，入口是焙茶特有的含在苦意尽头的一滴甜润，一滴，只有耐心细品，却不可奢求。放下杯，朽木白哉再次站起来，恋次慌忙叫了一声“队长”，然后，就开始有些无措地在周围找着什么。
“这个？”朽木白哉拿起桌角一个小匣，托在手上端详。
“嗯，这个，今天去四番队，那个，卯之花队长……给的。”
恋次在嘴里打了个结，总算没把“要来的”几个字漏出来。余光瞟见队长并没有疑义，心里踏实了一块。
“已经没事了。”匣子被放回桌上，指端仍然磨挲着小匣的边缘“不要再去麻烦卯之花队长。”
“可是……”
“不要紧。”
如此说着，收回了左手，右手却下意识地握了握左腕。那里的肌腱砍断过，毫不犹豫的一刀，快而准，刚好能封住左手的行动力，不再为敌人抬起分毫，只会坚定地垂在自己身边。
恋次盯着那只左腕，想着那左脚上也是同样的隐疾，他当然信任四番队长的医术，他更加信任自己队长的意志力，但是高超的医术和坚强的意志也不能克止实际的疼痛，痊愈需要的是时间。在恋次看来，那匣子里的药膏如同魔术之手，能与时间争夺胜负。
“今天下雨……”恋次突然住了口，向窗望去，已经关上的窗户上朦胧一片。下雨天是一切旧伤的负担，对贵族也没有例外。
“下雨，也很好。”
朽木白哉缓步走向窗边，从恋次跟前经过来到窗前，紧闭的窗子外面是深远漆黑的水夜，其实此刻还未至酉时。黑色的镜子映出两张模糊的脸。
“今天……总队长公布番队部署……”说话的人一心一意透窗观雨，恋次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下月起流魂街60以下地区由静灵庭直接管理，六番的任务区域在西流魂街72至80区。”
简单的交待，听起来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恋次攥紧了双手却压不住双肩的微颤。对流魂街下层地区进行道路房屋修缮，安置流离失所的魂魄，定期持续整治，这种比梦还缈沓的期待已不知道纠缠了恋次多少年。本以为当上死神就可以改变一切，在成为死神的那一天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与自己同样出身的人选择妥协。恋次没有放弃，只是一切努力都如杯水车薪。所以，他摆脱不了那种艰难挣扎的回忆，摆脱不了生前和死后同样孤苦凄零的孩子们的呻吟，摆脱不了“弃子”命运给予灵魂自尊的残酷打击。恋次以为这个噩梦将随着他的灵魂走到世界尽头，他只好默默忍耐。
终于有一天，在队长面前喝高了酒，高了，但没醉，这一切冲开了矜持的壁垒化作语无轮次的山洪尽情倾泻。但只有那一次。
恋次无法想象那无数令人头疼的条框和禁律，没完没了的陈情和争辩，甚至更有质疑和嘲讽乃至谎谬的猜测，在这一句清澈如水的交待背后是怎样一幅令人身心疲惫的混乱。
恋次转向窗户，玻璃上每一条蜿蜒流淌的水路都汩汩溢满了队首室的灯光，晶莹中一闪一闪，又有一条从窗框上滑下来，明亮的清流跳动在朽木白哉眼里。恋次走上前去。
窗里的两个人并肩而立，恋次握着朽木白哉的左手腕。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无声地掉落，恋次一直注意着沙漏，这一刻忽然展开笑容。
“白哉，今晚去喝酒吧。”
“不醉不归。”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芳露盈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