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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山有木兮(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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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沈千山遥遥地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叫她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岑轻衣深呼吸,尽力将惊恐压了下去。
最后一个新娘因为过于长的嫁衣,怎么也跨不过这道门槛。岑轻衣怕她总不过去徒生变故,咽了口口水,悄悄地伸脚替她把裙角勾起来一些,终于让她跨了过去。
而这些村民看到新郎竟是灵牌,根本没有丝毫的诧异。他们似乎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新娘之中已经有非人之物,仍然欢畅地笑着。
庙中两侧分别摆放了十二支儿臂粗的龙凤蜡烛,烛火在风下剧烈摇晃,照在村民的脸上,让他们面部阴影也剧烈扭曲,白日里淳朴的面容此时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阴暗沉晦和不怀好意。
如果他们只是对新娘毫不知情,那是不是就说明,他们的这所谓的成亲本来就是一场大型的冥婚呢?
那原本要来成冥婚的女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她们以后又应该怎么办呢?
赞礼官唱道:“天地之道,阴阳相交。怜儿早夭,与儿姻缘。佳偶天成,两姓结好。拜——”
纸人稳稳当当地端着灵位,和十二位新娘面对面站成两列。赞礼官唱完,纸人不动,新娘却齐齐弯腰拜下身来。
待新娘完成三拜,赞礼官唱道:“礼——成——”
观礼的村民纷纷举起酒杯来,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宴宴。
之前招待岑轻衣二人的老伯和另一个老人杯子一碰,酒液洒在桌子上也毫不在意。
老伯道:“恭喜恭喜,你家娃子可算是成亲了,也落了你心里的一番事。而且你那一斛珠是真的漂亮啊,你家娃娃有福。”
老人喜洋洋地回道:“可不是,以前在邻村的时候哪来的珠子给娃娃娶亲,委屈了他十几年。这事儿啊,还得多亏你,要不是你拉我来拜海神大人,我哪能有这样的儿媳妇。”
老伯“嗐”了一声,摆摆手道:“我不也是拜了海神大人,才给我家娃子娶了一斛珠。来来来,大喜的日子,喝酒!”
二人说着就碰起杯来,越喝越快乐,笑声越来越高昂,最后甚至笑得连酒也不能继续喝下去了。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酒宴的每一个角落,看起来相当热闹。
最终竟然大家都高声地笑了起来,笑声就像是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一波高过一波,恍惚间给人一种这些人是在用生命去笑的错觉。
海神神像底座旁边,一道影子轻轻晃了晃尾巴,无数黑雾从村民身上浮现出来,在半空中聚集成形,接着化为细细的一条,往神像的方向延伸。
狐妖仰着头,黑雾顺着她的鼻子进入到身体里。她“嗳”一了声,满足地舒了口气,享受着凡人们精纯的喜悦。
突然,黑雾被一道清亮的剑光打散在空中。沈千山长剑暴起,目标明确地朝着狐妖的心口刺去!
狐妖上一刻还在吞云吐雾,下一秒就被人刀剑相向,一时反应不及,虽然已经尽力转身,但还是没能避开这一剑。
长剑划开了狐妖的前腿,血“唰”地一下喷涌而出!
狐妖被人从南州城内追到海边小村落,及其懊恼,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人类修者,莫要欺人太甚!我哪里招惹你们了,为何这般不依不饶!”
沈千山长剑直取她的咽喉,沉声道:“大胆狐妖,魅惑凡人,提升修为,你过界了。”
狐妖一跃,跳上半空,口中吐出一簇幽紫色的狐火来。
狐火朝着沈千山攻去,狐妖厉声道:“这些人都该死!”
沈千山一剑划破狐火,剑势不减,直取狐妖:“该不该死,自有天道评判,不是你说了算。”
狐妖本就受了伤,此时到这里修养,又被潜伏的岑轻衣和沈千山二人抓捕,逐渐不敌。
她仰首长啸,身形暴涨,竟变成一只一房大的狐狸!
她抬爪,车大的前爪泰山压顶般冲着沈千山挥去!
沈千山腾身避开,回剑格挡,长剑卡住狐妖长长的指甲,发出一声金石相撞的巨响!
狐妖猛然低下头来,硕大的金眸看向沈千山,瞳孔竖起,炽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身上,兽类的嗓子里发出“哧哧”的将要攻击的声音:“‘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注】天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见过天道公平过,不然为什么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不过是个怕硬欺软的东西,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我们自己来讨回公道!”
早在狐妖现身之时,那些村民便大呼着“妖啊!救命啊!”到处逃窜,慌乱间掀翻了十二位新娘的红盖头,露出十二张青面獠牙的脸来。
原来竟然都是非人之物!
只不过这些新娘都紧紧地闭着眼睛,双手贴着裙子,一动不动。任由村民四处乱逃。
此时随着狐妖一阵怒喝,十二位乖乖站着的新娘忽然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十指成爪,快速地向四处逃窜的村民追来!
“啊——救命啊——”
村民顿时被这些新娘追得满地逃窜,一时间人仰马翻,让本来灵力就没能恢复多少还学艺不精的岑轻衣分身乏术。
沈千山一剑抵住暴走的狐妖,喝道:“长水,你去护好那边。”
他话音刚落,一条鹿角黑额、通体银白的长龙顿时出现在空中。
它在空中盘旋一圈,便朝着岑轻衣的方向飞去。
岑轻衣见一条巨大的飞龙将快要跑到自己身边的一个新娘一爪挥开,虽然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但明白它是站在自己这方的,冲四处逃窜的村民喊道:“大家别慌,快过来!看!有龙神在守护我们!”
村民慌忙抬头,果真看见一条白龙盘旋在半空之中,一爪一个新娘,七嘴八舌呼道:“大家快来!这里真有龙!一斛珠打不过他们!”
混乱之中,岑轻衣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纷纷往这边聚集来。
她长鞭一甩,将一个就要抓住四处乱逃的村民的新娘卷住甩开,喝道:“不要乱跑!”
正当此时,“当”的一声,庙中古钟在无人敲击的情况下忽然响起,余音悠长。
子时已到。
原本激烈攻击的新娘听到钟声,顿时停了下来。几个呼吸后,她们全部都僵直着倒跳回了停在庙外的轿子里。
等待在庭院中的脚夫抬起陪嫁和轿子,“咣”“咣”“咣”地整整齐齐地离开。
只有之前那个差点绊倒的新娘又因为过长的嫁衣再次摔倒在地上,没能及时回去,突然就不动了。
而原本害怕地缩躲在岑轻衣背后的村民也都浑身一震,眼中退去了浓浓的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麻木与平静。
他们同手同脚地排着队走到原本停轿子和陪嫁的地方,规规矩矩地躺在地上,齐齐整整地闭上眼睛,就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地突然入睡。
这一番情景堪称诡异,岑轻衣却顾不上其他,惊叫道:“师兄小心!”
狐妖一听钟声,呲起牙齿,不躲不闪地迎着破空而来的踏雪剑,破釜沉舟地向沈千山咬去!
沈千山剑招由刺改扫,侧身避过狐妖的攻击,道:“我无事。”
岑轻衣咬唇道:“这位龙兄,劳烦你留下帮助师兄吧!”
长水道:“小姑娘,他还早着呢,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我还是看好你吧。”
岑轻衣见劝不得,只得同意:“沈师兄小心!”
说完,她扭头就往庭院里跑去。
那满村的人着实古怪,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新娘和纸人。说不定找到这些东西的疑点,就能找到彻底打败狐妖的办法。
她总觉得,这个村子和狐妖有什么密切的联系。
岑轻衣大步跑进庭院中,蹲下身来快速地将村民挨个检查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无法,只得提起全身的警戒,去仔细查看唯一被留下的这个新娘。
新娘的脸已经腐烂了一半,露出浑浊的眼球和森森的牙床。她尚且完好的那半张脸则闭着眼睛,睫毛又长又浓,嘴角微勾,看得出来生前是位天生带笑的美人。
岑轻衣一寸一寸地看下去。
她的脸部肌肉凹陷,长发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双手指甲断裂,像是抠什么东西硬生生抠裂的。
她的鞋底干干净净,只沾上了一些庙中青石缝隙里的青苔,没有海边特有的湿土和沙粒。
如果不是有人给她换了鞋,那就说明她只在庙中行动过。
血月高悬,微微泛红的光洒落下来。
一只乌鸦飞过,漆黑的翅膀挡住了一部分月光,随后扑扇着飞走了。
岑轻衣却突然眼前一亮。
在月光的变换下,她分明看到新娘的手上脚上缠着一根泛着血色的线,线长长的,垂到地上,随即隐没在地里不见了。
她急忙起身去看那些村民。
他们的手上脚上也都无一例外地拴着这些血线,连接在地上。
就像是有人用什么办法,直接控制住他们。
她福至心灵,朝狐妖的方向望去。
那身形巨大的狐妖还在拼死和沈千山相斗,长而蓬松的尾巴甩来甩去,在月光下,分明也连着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