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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以牙还牙(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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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笙醒来时已过晌午,身上高热似退了些,只是依旧身体疲软,提不起劲儿来。屋中传来细小的动静,这让陆元笙瞬间绷紧了身子,抬眼望去,瞧见不远处端着药站在那里的宋庭霜,遂又略微放松了身子,他轻咳一声:“夫咳咳,夫人怎会在此?”
宋庭霜面带微笑走过来,将他略微扶起来坐起来靠在床边,将手中的药递过去:“这段时间都由我来亲自照顾你,先喝药吧。”
陆元生只定定看着她一会,乖巧的把药喝了,宋庭霜盯着他手上已包扎好的伤口,突然轻声问道:“这伤口…定然需要极锋利的石子才能划出。”
两人对视一眼,陆元笙知道,宋庭霜已然看出了这伤口中藏着的猫腻,不由得目光一暗,宋庭霜这时说:“你莫要紧张,这伤口就连大夫都瞧不出什么痕迹,我也只是胡乱揣测罢了。”
陆元生笙目光微垂,宋庭霜说的对,这伤口的确是被乱石所划,任谁也挑不出毛病,那宋庭霜为何会有如此揣测?
他不由得想起七年前宫宴那日宋庭霜的突然出现和关切,她似乎总能瞧出自己的不对劲,是宋庭霜天赋异禀,擅长读心之术,还是说,自己无形之中已然被她瞧清楚一举一动?
思及此,陆元笙目光更见晦涩,这自然逃不过宋庭霜注意,见这孩子如此心重,她忙宽慰道:
“别怕,我并非要害你,更不会去戳穿你。终归是懿儿先招惹了你,不过三夫人却没这么好打发,我这才毛遂自荐来亲自照顾你。”
“为什么?”陆元生声音低哑。
宋庭霜母带无奈,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他,却又探了回去,她苦笑道:“该是我天生便是妇人之仁,见不得你受苦。瞧我,不知不觉又在乱说话了,你便当我是一时糊涂吧。”
陆元笙一眨不眨,静静地听着,只闻得房间内传来静静柔和淡雅的熏香。
这时只听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是玉琢,“夫人。”
“进来吧”
玉琢进屋后,见陆元笙已经醒来,便对宋庭霜说:“陆公子已经醒来,夫人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
宋庭霜摇摇头,目含关切地瞧了眼陆元笙:“只是身上高热依旧未退,叫人无法彻底放下心来,若是过了今夜这高烧还未退,那便麻烦了。”
她略加思索,朝玉琢道:“今夜我便留在前院,若陆公子有什么不妥,也好及时照看。只是玉琢,心儿那边便要你和吉萍多照看照看了,这一晃,也该到他用晚餐的时候了。”
宋庭霜竟要留在这儿彻夜照看陆元笙,玉琢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这时李邕破门而入,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来到床边,朝陆元笙得意说到:
“主子,快些来尝尝,尝尝这粥有什么不同?”
陆元生舀了一勺送入嘴中,朝李邕扯出一点笑:“许久没吃过了。”
宋庭霜问:“这碗白粥有何不同?”
李邕拍拍胸脯:“大夫人你可不知道,这粥里加了些料,这可是咱们北珏特有的香料,你这偌大一个中原还找不到哩,咱们主子自小便爱吃,尤其在生病的时候,吃上这一碗加了料的白粥,可算是神清气爽!”
宋庭霜笑笑不语,玉琢听到这儿,不以为然,想起沈其心,忙赶往内院。
她来到内院的时候,恰好碰上吉萍端着从厨房打来的饭菜进了屋,见玉琢来了,也也不稀奇了:“今儿是来替少爷量衣裳尺寸的?”
玉琢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见沈其心还趴在桌上玩耍,吉萍将那一堆好玩玩意儿收到一边,将食盒中几道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放在桌上,取了碗筷放在沈其心面前,“少爷,歇歇气,吃了饭再玩。”
沈其心点点头,拿起碗筷便自觉的吃了起来,只是他被沈寰惩罚在屋中茹素一月,所以菜品上次要单调许多,几道清炒小菜,一碗白饭,便是一日三餐的吃食。
玉琢在旁瞧着那寡淡的饭菜,心想就连自己都没有胃口了,何遑是自小锦衣玉食的沈其心?幸好已过了大半个月,再过几日便能解了禁制,沈其心也能食食荤腥了。
经过一夜悉心的照顾,陆元笙的烧虽还没有完全褪去,但也慢慢在好转,整个人清明了许多,宋庭霜见状,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踏出前院。
只是陆元笙虽伤病渐愈,熬了一天一夜照顾他的宋庭霜却没这么好了,玉琢在路上瞧见她,见她脸色惨淡,眼圈青黑,吓了一跳,说什么也不愿意宋庭霜再去前院操劳,强压着人回了内院休息。
见宋庭霜放心不下,玉琢将她按在床上:“夫人莫要再操心了,陆公子那边就由我来照顾着,您当务之急是先好好睡一觉,可别那边痊愈了,您这边又出了差错。”
宋庭霜这才作罢,玉琢来到前院时,正巧撞见李邕端着吃食正要进屋,见玉琢来了,两人对视一眼,李邕问道:“怎么换做你了,夫人呢?”
玉琢将门合上,瞥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陆元笙,道:“夫人劳累,现如今在屋中休息,便由我来照顾陆公子。”
“你能照顾好我家主子吗?我可不信。”李邕嘟囔几句,端着饭菜来到床边,将陆元笙扶起来,“主子生着病,便忍忍,吃些清淡点,今日厨房弄了韭菜炒虾仁,嫩豆腐,还有白灼油菜,干焙土豆丝,主子来瞧瞧喜不喜欢?”
陆元笙脸色苍白,看起来兴致缺缺,李邕锲而不舍,又温声劝慰道:“主子不吃饭病怎么好的起来?况且饭后还要吃药,可别误了时辰。”
目光可谓含情脉脉,陆元笙没法,小口吃了起来,瞧见这场面,玉琢不由得在心底感叹,还真是“主仆情深”啊。
饭喂到一半,屋外传来笃笃两声敲门声,李邕头也不抬,问:“是谁呀?”
外头人小声说:“奴婢如兰,请问陆公子现在好些了吗?”
李邕同陆元笙对视一眼,哼声朝外道:“好还是不好的,我可说了不算。”
吃了闭门羹,外头没声音了,李邕嘀咕道:“看来这是来找主子道歉来了,既是如此,派个丫鬟来作甚?当真不知悔改!”
如李邕所愿,不一会儿又有人凑上来,这次来敲门的换成了沈家二小姐沈连芃,那声音带着试探:“陆公子,听说您已经醒了,我们姐妹二人便来看看。”
这次登门的换成了府上二小姐,虽还是少了些分量,但也算得差强人意,李邕放下碗筷,啧地一声走到门边,轻咳一声,将门拉开一个小缝,瞥见沈连芃站在门边,正赔着笑脸往里探,沈连懿满脸不情愿地站在她身后,瞥见了李邕,便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姐妹两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忐忑地等候发落,特别是沈连懿,哪里还有平常嚣张跋扈的样子。李邕心里暗爽,绷紧面皮问:“两位小姐有什么事呀?”
沈连懿左顾右盼,拉不下脸皮,只扯了扯沈连芃衣袖,后者朝李邕笑笑,斟酌了一下用词,状似恳切地说:“是这样的,大姐与我这两日对于那天的事深感抱歉,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今日遂来找陆公子,还望陆公子能给我姐妹二人一个机会道歉。”
听到这儿,李邕猛的将门打开,与此同时玉琢躲进里屋,床上陆元笙瞥了眼突然来到自己身边的人,玉琢自知理亏,便顺势端起一旁碗筷,“便由我来为喂陆公子吧。”
陆元笙不予置否,玉琢一边伺候着他,一边留意着门边的动静。
她听见李邕问:“嗯,态度倒是不错,那敢问沈大小姐要如何道歉啊?”
沈连芃听到这,略微让出位置,露出身后紧咬嘴唇,面色倔强的沈连懿,挣扎许久,沈连懿终于上前一步,咬牙说道:“你家主子在哪?我不要同你一个下人说话。”
李邕啧声道:“托您的福,这会还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呢。”
闻言,沈连懿面色恼怒中带着尴尬,脚抵在门框边处,正要往里踏,李邕往后瞧了一眼不知为何要躲在暗处的玉琢,忙伸手把沈连懿拦住了:“大小姐这是要作甚?”
沈连懿没好气:“如你所愿,来诚心道歉来了。”
李邕说:“主子现如今衣衫不整不宜见客,大小姐若有什么想对主子说的……”他伸脚在地上画出一条歪歪斜斜的直线,“便在这条线以外说吧。”
“你……”一个下人罢了,竟然如此嚣张,沈连懿正要发作,沈连芃忙扯扯她衣袖:“大姐莫要冲动,否则爹爹那边又要说不清了。”
沈连懿瞪她一眼,深吸一口气,果然往后退了一步,朝那屋内,忍气吞声地说:“那日之事是连懿一时糊涂,是非不分,误至陆公子落水受伤,沈连懿在此陪个不是,还望陆公子海涵,莫我要同我一般计较。”
她一口气说的极快,脸上胀的通红,又觉羞辱至极,已是忍耐到极致。
李邕见状,回头朝陆元笙递了个眼色,询问意见。陆元笙看了看一旁隐忍的玉琢,突然低声问:“你讨厌她吗?”
“谁?”
“沈连懿。”
玉琢立即道:“ 请陆公子慎言,玉琢乃是沈家家奴,怎可讨厌自家主子。”
陆元笙撇过头去,喃喃自语:“应当是讨厌的,毕竟她是三夫人的女儿。”
可那又如何呢?玉琢不解。
只听得陆元笙接下来轻轻笑了笑:“现在给你个机会报复她,你要不要?”
玉琢略微睁大了眼与他相望,而后陆元笙朝李邕说:“将门暂时关上。”
门碰的一下被合上了,映出被拒之门外的两姐妹各异的神色,沈连懿已然到了怒气冲冲的边缘:“竟敢……!竟敢!”
沈连芃忙上前安抚。
屋内却是一片平和,李邕问:“主子突然关门做何意?您事前没和我对好,弄得小的我现在很懵啊。”
陆元笙在他耳边耳语几句,李邕边听着,边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主仆两人各自不再说话,静静的等候着。
玉琢忍不住提醒道:“大小姐性子娇惯,恐怕等不了这么久。”
“她不会走的” 陆元笙笃定。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李邕这才慢慢悠悠走去开门,正如陆元笙所说,纵然面色已经差到了极致,可沈连懿居然没有走,还乖乖等在门外,这一点可出乎了玉琢的意料。
见门开了,沈连懿灼灼目光落在李邕身上,那般恨之入骨的样子,就连李邕也没有来的打了个冷噤,他抖抖身子轻咳两声,按照主子的吩咐说道:“我家主子说了,面带沈小姐您道歉态度诚恳,这气呀,便勉强消了一半。”
沈连芃忙问:“那另一半呢?” 她一边瞅着沈连懿的脸色,一边朝李邕暗示般,苦着脸笑说道:“陆公子究竟要我姐妹二人如何做才能彻底消了这气,尽管说便是了,莫要再折磨我们了。”
李邕忙义正言辞地答道:“二小姐此言差矣,我家主子公正严明,可不会冤枉他人,此事乃是大小姐一人所至,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
闻言,沈连芃尴尬地退到了一边,只听得沈连懿冷哼一声,尖声道:“你这狗奴才莫要多话,陆公子要我沈连懿做什么,便说吧,这般扭扭捏捏作甚?”
这……李邕忙回头去看陆元笙征求意见,后者却看向玉琢,轻声娓娓,“你真的不讨厌她吗?”
“……”
“这是个极好的报仇机会,看在夫人的份上,我便让给你了,你要不要?”
“……”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玉琢想,她与陆元笙对视良久,虽猜不透他心中意欲何为,又是如何瞧出她对龚红母女二人的不喜,但如今沈连懿就在门外,而她在门内,如此绝佳好机会,使得玉琢有些不那么理智,诸多思绪在她脑中转了又转,最终却还是顺着陆元笙的话,点了点头,有些妥协地低声道:“的确讨厌的。”
陆元笙耸了耸肩,示意她继续,玉琢上前一步,捏着自己的嗓子,发出一道颇为浑厚的嗓音:“沈小姐当真什么都能做?”
李邕在旁看着,露出疑惑目光,想通后又愤愤看向自家主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奇怪的嗓音理所应当引起了沈连懿的注意,她问道:“里面的人是陆元笙?为何嗓音如此奇怪?”
玉琢微微皱眉,而李邕生气归生气,但也懂得一致对外的道理,将话头拐回去,倒打一耙:“里头的人除了我家主子还会有谁?这全是托了沈大小姐您的福,在水里冻了那么久,又发了高热,连嗓子都给烧坏了。”
沈连懿面色绯红,这才作罢,颇为不情愿的点点头:“但凭陆公子吩咐了。”
玉琢在屋内抿唇一笑,关于该如何“捉弄”沈连懿,一时间诸多点子窜上心头,小打小闹的有,稍微过火些的也有,玉琢在这诸多选择间犯了难,稍微思索片刻,灵光一现,捏紧嗓子道:
“那便罚沈大小姐,学那青蛙跳,绕府一圈吧。”
“……”
“……”
一时间好大一片沉默,就连一向无甚表情的陆元笙,听到这也略显诧异的瞥了他一眼,玉琢沉浸在捉弄沈连懿的舒爽中后知后觉,被李邕和陆元笙这么一看,又有些不确定了。“这个要求……很奇怪吗?”
陆元笙低头掩盖笑意:“不,很好。”
在那短暂沉默后,只听得沈连懿面色略微扭曲,厉声道:“陆元笙!你……你再说一次?”
可把沈连芃吓坏了,“大姐,莫急莫急,想想咱们今儿来的任务。”
沈连懿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劝,甩开她的手,已是气到了极致:“你没听见他方才说什么吗?这般欺人太甚,我如何冷静!”
李邕见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也来了劲,冷声道:“我家主子要求也提了,做不做得到是大小姐您的事,咱们也不勉强,您若做不到,那得嘞,慢走不送。”
“你……你这狗东西算个什么东西!和你家主子一般,都是得寸进尺的腌臜玩意儿!”
“主子得寸进尺?!”李邕一听,顿时气血上涌,他护主心切,哪里还管得上什么上下尊卑,只敞开了嗓子吼回去:
“素闻沈家大小姐大家闺秀,才貌双全,却不想是个没读过书的空袋子,您且说说看什么叫得寸进尺?我家主子路上走得好好的,被你这大家闺秀踢落了水,这般寒冬腊月的天气,您这是存的什么心啊?
好啊,落水便也罢了,见人出了血,竟是救都不救,直接便走了,若不是叫人及时发现了,晓得我现如今还能不能见到我家主子还不一定呢!
那感情好呀,小的李邕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虽主子来到中原这数年,还有什么好怕的!若是主子被你害的没了,那我便带带着主子的尸首告御状,告到你们这皇帝老爷那儿去,告到我们北珏皇帝那儿去,让大家,让这两国的百姓瞧瞧,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沈家大小姐是何等毒蝎心肠,届时别说你沈连懿,便是您那尚书老爹沈寰,你那娇滴滴的娘!都免不了一死!
现如今主子得福泽庇佑,虽安然无恙,但免不了伤痛,如此还发着高烧躺在床上,不过叫你沈大小姐诚心道个歉,却是如此不情不愿,还敢口出狂言,当真是在这府上被娇惯的久了,竟是如此不识时事了?咱家主子虽潜龙在渊背井离乡来到你中原之地,但好歹也是北珏尊贵四皇子,哪由得你这小小女子如此置喙?以下犯上,肇事离去,陷质子安危于不顾,任意挑出一条罪来,都能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吃尽了苦头!你可要试试?!”
如此气势磅礴的一段话竟被李邕一口气说完,想来这番话也已经在他心里积攒已久,现如今全对沈连懿使了出来。
正如他所说,沈连懿本质来说不过是一个被娇惯着长大,不知天高地厚的深闺丫头罢了,哪里见过这般症状?被李邕这么一吼,是彻彻底底的被唬住了,她面色苍白,嘴唇微张,竟是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连站都站不稳了,沈连芃能把她扶住,有些为难的叫了声:“大姐……”
许久,沈连懿这才回过神来,颤巍巍的瞧了眼李邕,还未开口,眼眶已经包满了眼泪,将落不落,李邕也不输气势,只直直回盯着她,沈连懿这才承受不住了,掩面落泪,可怜兮兮地说:“我做,我做便是了。 ”
屋内的玉琢听到这儿,一面惊叹于李邕这小小身子下藏着的气魄,一面又叹,想不到如此骄纵跋扈的沈连懿,如今已会有如此脆弱模样。
沈家家不可一世,如日中天的大小姐沈连懿,今儿算是遇到克星了。
玉琢莞尔轻笑,不经意间同陆元笙四目相望,她愣了愣,未完的笑挂在嘴边,他听见自己小声对陆元笙说了句:“谢谢。”
“不谢”陆元笙躺下身子,阖眼浅眠:“很有趣。”
屋外,沈连芃看了看天色,走到暂时被唬住了的沈连懿跟前,犹豫着说:“不过是青蛙跳罢了,大姐,便开始吧……我见这天色似要下雨,咱们早些做完早些回屋,权当是做了场噩梦罢了罢了。”
沈连懿闻言,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眼里包着泪,苦兮兮地弯下腰去,双手放在头后……
这,注定是沈连懿降世以来,最为难熬的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