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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重宁一身黑衣,若不是手捂伤口,血溢出指缝,血迹如同水渍晕开在衣衫间,很难瞧出。

      “你别一惊一乍的。”

      刀口舐血讨生活,她又不是没伤过,这点伤痛算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人?”顾靖皱着眉,面色竟比她还白,眼神复杂地看她,“你不会……痛的吗?”

      重宁径自走,头也不回:

      “痛不痛关你何事?”

      “什么叫关我何事?”寥寥数字把他气红了眼,顾靖袖底手紧攥,扬嗓冲她喊,“我怕你死啊!”

      重宁一声冷笑。

      “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你……”顾靖被她堵得气噎,“我担心你,你有什么好冷笑?”

      重宁足上脚步不停,讥讽道:

      “是我受伤又不是你受伤,你我非亲非故,我死不死的,又与你什么相干?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牵了牵唇直发哂,“哦,无非是怕我死了,你这副病秧子身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既回不了顾家,也去不了蝴蝶谷,只怕得死在半道上,被野狼分尸,被秃鹫啃食。”

      “我是没想到你竟会受伤,我……”他没头没尾说了句,却没说下去,疾步追上她,牵住她的手,顾不得与她做口舌之辩,只是急切地道,“你的伤口先……”

      看到她原本红得粲然的唇此际苍白到了极处,喉头不免一哽,涩声道:“至少先止血,好不好?”

      这人巧舌如簧,照理应该诡辩一番,当下却真的只顾念她伤口,脸上的焦急全不似乔张。重宁难免纳罕,在他一脸忧患里轻挑眉:“你会?”眼神不免狐疑。

      “我怎……”顾靖蓦地里对上她目光,垂眸避开眼,低声道,“不会。”

      一个纨绔子,哪可能真的会处理伤口这等事?看他垂眼低声的情状,只当是他羞惭没脸,重宁哼笑出声来:

      “那你就走快点,别耽搁我。”

      “便是我不会——”顾靖不知所措地说,“我不会,大夫总会吧。镇上总该有大夫的,我们先去寻大夫好不好?你流这么多血,这……”

      重宁心道:这位娇公子没见过什么流血的场面,一时吓到了,才至于慌得这样仓皇无措。他在她耳边嗡嗡个没完,敛眉抿唇处处都将她的厌嫌体现到极致。省得他见血再喋喋,自衣摆撕了碎布,在肋下绕着几圈绑住,一套动作做来十分熟练,勉强止了血,道:

      “别废话了,走吧。”

      “你就这么随意……随意绑了?”顾靖被她眉眼间的无所谓惊住了,“你……你就不怕伤口感染?你不要命了?你——”

      “你闭嘴,这样程度的伤还不至于要我的命,你确定你要在这里喋喋不休?五名黑衣客未必会是最后一波,再来一波,我便是受伤了,依旧走得了,而你——”重宁轻描淡写乜他一眼,“就不一定了。”

      客栈马厩卸下匹马,重宁将顾靖顺手一提,横悬马背。顾靖来不及抗议,重宁已将马鞭一甩,奔行而出。

      两边景致草木急速倒退,飞掠眼梢,可知速度极快。意外的是重宁驭马之术奇佳,跑起来马背异常平稳,并不如何颠簸。

      但像货物一般被横挂马背上,委实令顾靖不堪其苦,一路晃得头晕目眩,几欲作呕,根本无力出声开口。心中正叫苦连天,不知何时是尽头,忽听重宁长吁一声,挽缰息马,跃身落地,后颈衣裳被她一提,随手将拎他下马背。

      顾靖满脑混沌,乍一落地,整个人轻飘飘。脚明明落了实,却如踩在软绵绵的云端,他晃荡着跌坐在地,干呕好一阵,才恢复过来。正要开口,见重宁猛力在马背上一拍,径将马儿放走。心一突,惊异打量周围——

      荒山野岭,人烟荒芜。

      顾靖看向一脸漠然的眼前人,嘴唇翕辟,嗓音哆嗦:

      “……你,你,你不治伤,带我来这荒山野岭干什么?”

      重宁瞥一眼他,也不应答,拖着他径直举步。

      顾靖僵着身体往后倾,不肯跟随,又抗衡不过她的力道,一脸惊惧不定:

      “你要对我做……做什么?你别扯我手太紧,啊——要断了要断了!你这女人怎么受了伤还一身的蛮力,很痛的你知不——”

      重宁立定脚步,侧首冷视他,那眼底结霜的神容,写满了“耐心有限”,径直堵住顾靖的口。

      顾靖耷拉着眼睛眉毛,如丧考妣地噤声,只敢心里头埋怨她横蛮。这时隐约感觉手上劲道稍缓,他眼底飞转过笑色一缕,看定不过是光影的错觉。仍是苦巴巴绷着脸,耷拉着眼皮子,头发乱糟糟,脸上脏兮兮,人木偶般任她拖拽,来到一处山洞口。

      山洞外围野草丛生,藤蔓缠绕,颇是隐蔽。

      重宁冲他后背猛推,先将他给推进洞去,对待他如同对待俘虏。

      顾靖脚步趔趄,拂开蔓藤,顺着甬道走进。

      白天的光线被外头矮树藤蔓挡住,甬道里黑不溜秋。顾靖身量高,甬道壁顶高低不定,不时磕碰着头,哎呀哎呦不住叫苦,躬身摸黑走了十来步,才能渐渐站立直身。

      闻得一阵硫磺气味,眼前明光遽尔一闪,一切豁然明朗。

      洞中虽小,五脏俱全。

      巨石上干草铺就,以作床,左右石头似被一剑削平,以作石案与石凳。石案上一根白蜡烛,点燃,重宁将火折子熄灭,扔往一侧,便往石床走去。

      床上有几个包裹,重宁打开,从里面翻出一些瓶瓶罐罐,倒出几枚止血药丸和水吞下。

      顾靖左右顾盼,四下打量,惊讶问:

      “你就住这里?”

      重宁一脸明知故问。

      顾靖瞠目结舌: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听起来像在骂她不是人。也不想自己现下就是任人宰割的境地,还敢嫌弃她?重宁捺着嘴角冷笑着。

      杀手那么好当?

      哪桩生意接下来,不是要跟踪、谍探、观察,之后再出手,真以为直接蹿到人跟前,问你是某某,然后把人给杀了?

      她跟桓启十来日,一路瞧那人德行,她找不出字词描摹,总之快没把她给恶心透,最令她厌憎的,是他把女子当泄欲工具。

      但厌憎归厌憎,对于杀人这回事,重宁从不挟私泄愤,反正他结果都是个死。

      不是初出茅庐的人了,她有她的准则,情绪会影响她的剑,她需要时刻保持理智。况且跟人这回事,必定要小心翼翼,时刻提警,一点蛛丝马迹都露不得,尤其是面对桓启这类士族公子,目标本身不足为惧,但里里外外都是人,身边还有隐藏高手,微末差错都会导致失败,她自然是要寻些隐蔽地方来落脚。

      客店?

      人多眼杂,她没那么富裕,也没那么愚蠢。一剑惊鸿的声名不是白来的,一击必杀是重宁的特点,杀人也要声誉,一次不中,整个杀手生涯就毁了泰半。

      重宁当然不会告诉他,指不定哪一日眼前这人会成为她目标。

      “目标”不留余力地发作了他贵族公子的娇毛病,还在那儿二五眼似的拧着眉毛嫌弃:

      “住这种地方,你还是个姑娘家……天啊,有虫子!啊啊啊啊!老鼠!老鼠!居然还有老鼠——”吓得直接蹦到床上,满脸惶恐畏惧,一把抱住重宁的肩。

      重宁伸脚在地上踢出颗石子,将角落里那只老鼠打死,垂眼看他圈在她肩膀的手,冷声道:

      “抱够了吗?放开。”

      顾靖不放,浑然不觉她目光,自顾自儿惊恐:

      “有道蛇鼠一窝,你这会不会还有蛇?”

      “你怕蛇?”

      “不……”顾靖咽了口水,眨着眼说不怕,可眉心却蹙出沟壑,“我也听过霜雪剑,照传闻那等名头,找你杀人的铁定不少,以绿芜你一开口就千金来算,旁得人也是只会多不会少吧?也不找家好些的客店,就窝这种鬼地方……”

      “放开我。”绿芜是个意外,倘若知晓绿芜身后是这么个包袱,万金她都不想接手,耽搁时间。

      靴上的短刃悄然无声落在他颈项间,重宁道:“同一句话,不要让我总是重复两次。”

      利刃加颈没办法,顾靖极识时务地松开手。

      “其实话说回来,照如今咱们也算得是过命的交情了,都这么熟,说话就好好说话,老抡刀动剑的,多见外啊。”

      “……”

      他于她而言,等于两千金,谁同他熟?没余力跟他在口舌上歪缠,重宁不则声。他松开了手,她便移开了刀,取出包裹中一段白布,割成几块布条,突然凝眉望着他,命道:

      “闭上眼,转过身去。”

      “你要做什么?”他抱住了衣襟,一脸戒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哦不,共处一洞的,该不是又要扒我衣裳?先说好啊,我不是个随便的人。”

      “……”重宁面无表情扬了扬手中刀。

      “哦,我知道,同一句话,不要让你总是重复两次。”顾靖闭上眼转过身,嘴上喋喋,自顾自地唱单簧,“你这样的姑娘家,又横蛮,又残暴,一言不合就又是剑又是刀,回头哪家郎君敢娶你?你看你今年也该二十出头了吧,这换做我族里的女郎,早就是几个娃子的阿娘——”

      像是拿定她不会杀他,话越说越大胆,絮絮叨叨个不休,简直要把人聒噪死。重宁弹指点中他睡穴,横臂顺势接住倒身下来的他,将他扶躺,包裹里取出件披衣随手扔盖在他身上。

      带上药物,走往一侧。

      松腰带,脱外衫,解里衣,看到白色的缚胸衣被血洇开大片,重宁手脚都凉了,额上直渗一层汗。

      取出剪子剪开肋下布料,小心翼翼撕开黏在伤口上的,触动了血肉,猛地倒抽口凉气。紧咬牙关,取来药粉倒在伤口上,又从水囊倒出酒水,清理伤口。

      如此反复两次,已能清清楚楚看到伤口痕迹。

      不算深,近寸,皮肉却翻得狰狞,豁口直有两寸许,差幸已臻地武。修武者进入地武阶可凝练护身罡气,这伤于她无碍性命。倘若无这一层防护,黑衣客一刀猛来的劲头,非把她胁腹洞穿不可。

      只可惜,修阶仍在地武初段,护身罡气尚且护身而已,无力抵御利刃。想到突破临界总差一口气,重宁难免又生黯然,好似比这伤更叫她不痛快。

      取出根银针和线,找根圆形的小木条咬在口中,将银针在蜡烛火芯上过了一下,自己动手将伤口缝合。

      一针一线,从血肉穿梭。

      咬着木条也压不住喉底的痛呻,她缓了下,强抑制住手因剧痛所致的颤抖,旋即又继续……一针,一针,复一针……待处理完,面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身背间早已被疼出的汗水浸湿。

      潦草裹缚伤口,内外换身干净衣物,在地上铺些杂草以作睡卧。此地不会有人能轻易找到,不把马儿留下便无踪迹可循,重宁心无顾虑,人又因痛楚乏力到了极致,躺身地上,很快闭目睡去。

      “姐姐,我好疼,我全身都疼。”

      “阿烨乖,再忍忍!”

      “我好冷啊!好难受,为什么会这么痛?姐姐,人死了还会这么痛吗?我不要这样子,我不要这么难受,我不想再拖累姐姐,我不该活着……”

      “姐姐也痛,你难受姐姐比你还痛,姐姐心都要碎了……可你要乖,不要放弃,再忍忍,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姐姐也不会活下去了……阿烨,你不要丢下姐姐一个人,姐姐只有你了……”

      “不哭,姐姐不哭,阿烨不……痛了,不痛了……”

      “姐姐带你去找那位神医,他会治好你的,一定会……”

      “治好就不会痛了吗?”

      “是的,好了就不会痛了。”

      “到时候……姐姐就会陪我一起放纸鸢,陪我荡秋千,陪我一起玩了吗?”

      “嗯呢,等你好了,姐姐给你做一只大大的纸鸢,飞得高高的,比谁放的都高……你想玩什么,姐姐都带你去。”

      “那我还要姐姐编的草蛐蛐,金孔雀,小兔子……”

      “好,编好多好多,你想要什么样的,姐姐都能帮你编出来。”

      “阿烨会陪着姐姐的,姐姐不会一个人的。”

      “阿烨——”呼吸急促得绷紧胸膛,重宁满头大汗,倒吸一口气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一张凑至眼下的脸,双目闭合,距离极近,惊得重宁一愕。一声“谁”尚未怒喝出口,动间方惊觉唇上触着一抹温软,口中一缕苦涩的药味周旋——看定了,顾靖的嘴唇,正贴在她的嘴唇上。

      重宁一凛,奋然推开他,喝道:

      “你……”喉咙干涩发疼,声音嘶哑得几不成声,连怒斥都失了气势,“你在……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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