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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一章 ...

  •   踢踹着悬空的双足,傅湄用力扒着他的手,却渐渐使不出劲儿,整个人抽空般失去力气,一堵无形的厚墙紧紧压住胸口,成了有形的挤压、敲打,逼得她头目胀痛,耳腔嗡鸣,四肢渐软。

      窒息的感觉原来这么痛苦。

      一清二楚地感受力气的流逝,无能为力,又不得挣脱,苦不堪言。傅湄双目生疼,泪水更不由自主,只管流出来,满脸肆溢。

      什么都做不了,她心里辗转只剩这一句,什么都做不了。

      蔺异看见她眼底的绝望,心满意足松开手。

      空气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灌入体腔,傅湄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被空气呛得直咳嗽,冷汗浸透里衣,整个人软瘫在地。

      蔺异不再看她,目光落往那一堆宝物,一件件寻找:

      “真以为我瞧不出你是傅渠的女儿?”

      傅湄犹有余悸地抚着脖颈,满心正堵塞着死里逃生的惊惧,一听此言,更是雪上加霜,惶惶看他,正撞他使人汗毛凛凛的笑容,人好似沉入寒冬的冰水里。

      “那老奶妈待你倒是好,心甘情愿为你死,可小姑娘心够狠啊,竟看也不看一眼。”蔺异优哉游哉,与她闲聊起来,“听说傅渠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倒是生了一堆。可惜,儿子是个废的。”

      那随意瞟来的一眼,夹杂着刨开皮肉的审视,“但凡那傅滇有你半分的机灵,傅家怕也未必会至此。”

      这人笑时总是先掀起一遍唇角,有种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的恣纵,也有种自生的狎媟。大抵是性情所致的不自觉,单就面貌看,他根本不似一个满身杀戮之气的杀人魔头,更像一个放浪形骸的儇薄浪子。

      “你为什么要……咳咳……要这么做?傅家与你何仇何怨?”傅湄看不明白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人,他丝毫不虞被困身此地。

      “哦?为什么这么做?”蔺异一脸困惑反问,“我做什么了?”

      傅湄呼吸都在颤抖:

      “难……难道外面那些不是你的人?不是你杀了我全家?”

      蔺异动作不停,信手在地上敲了敲,又拂开墙壁上一副画障,在壁面上敲了敲,一边跟她讲起道理:

      “小姑娘,生在这世道,被灭门未必就是有仇有怨。你老子不够聪明,成了被选择的垫脚石,连累了全家,与我没什么相干——”

      砰一声响!

      他说着说着,突地一掌,击碎坚硬的墙面——连开启位置都懒得找,径把整个机关拆开。

      碎石粉屑纷纷跌落,那面墙垣之后是一处放置物什的小格。傅湄被他惊人的力气骇得一震,连害怕都顾不上来,耳畔回荡着一把极平静的嗓音,太过平静,入耳成了一种直淬骨头般冰冷。

      “……真正背负仇怨的,往往到最后已没力气下手。”他漫然一笑,续上后话,“仇恨背的太久,人会先把自己压垮,哪还有精力去做灭绝仇敌满门之事……”

      他究竟在说什么,傅湄完全听不懂,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渺茫,他探手从小格里取出一个玉盒子。

      玉盒开启处有个锁盘,他凝望着玉盒上的锁盘出神。傅湄不知玉盒里装的是何品物,发现他自看到玉盒,神情开始古怪起来,又无法形容怎生古怪。

      他不说话,傅湄不敢做什么。

      更何况,她能做什么呢?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盒子,良久,也不打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他遽然回转过头来看她,眉心紧蹙,双目通红,好似在竭力压抑情绪。

      与先头的轻浮狂诈毫不相干了,那眼神在凝聚的目光里一直缩一直缩,缩成了尖利的刀剑,看得傅湄几乎生痛。

      这时他晃身冲过来,一把扼住傅湄的咽喉。

      他肩膀、背脊,甚至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紧绷着,眼中那血红的丝,像像白瓷上的纹,无尽地张裂,双目成了穷凶极恶的血色。咽喉受扼,窒息感令她无比痛苦,可是这一回,傅湄不觉得绝望。

      一个濒死之人,竟不觉得绝望?

      眼前扼着她咽喉的人,脸上神容分明比她更绝望千倍,万倍!满目的狰狞,几乎爆裂,仿佛下一秒他便要不堪重负。此刻她的生死,倒成了轻描淡写,反而是他那眼神,绝望里是一种破碎支离的凄哀,看得她胸口忽如其来一阵共鸣般的剧烈悲恸,泪水扑簌簌连珠价掉。

      他忽然哀嚎了一声,将险些要失去意识的她甩在一边,蹲在地上,将那个盒子贴在额头,哑着嗓宛若自语:

      “越活越过去了,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呢。”起身揿了墙上一处位置。

      辘辘声响中,傅湄惊讶得一脸僵硬,眼看他打开另一个出口。

      “我说过,留你一命。”他将傅湄留在原地,带着盒子走了出去。

      出密室的时候,天色将明。

      整个傅宅血流成河,一地死尸。

      蔺异登时知有异。

      一地死尸不独傅家上下的尸体,还有部分是十二宫的黑衣人。

      蔺异蹙了眉,回身走往大厅。

      一点寒芒先到,便是这时,风声劲疾——长/枪攒刺他左胸而来,蔺异意识未至,身已敏捷一个后空翻,利落至极,将那直点心口的一枪避过。

      对方一击不中,沉肩回枪,倒也不再抢近。

      “双鬼刀蔺异,在下久仰大名了。”

      十名身着劲装武士服的男子将蔺异围于垓心,一名蓝衣公子收枪凝立,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如山雨欲来,如泰山将崩——是本该与顾靖一同上马车的萧稷。蔺异心头一讶,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顾少公子,好手段啊!”蔺异语出感慨。

      蔺异作为一个杀手,却不是重宁那类两耳不闻旁人事的。该知道的天下事,他多少知道些。好比那位声名赫赫的顾少公子,原是大殷朝堂的香饽饽,近来辞官丁忧,称病修养,势头疾下。

      所谓丁忧,不外借口,无非是庙堂之高多风浪,舟楫不堪波涛,无力稳坐钓鱼船。话是这么说,十二宫接连失手两趟。

      第一回若说顾靖侥幸,为重宁所救。那这一回呢?

      十二宫跌入陷阱,低估顾靖这个人了。

      眼前这位,原是驰狼军的副将,为顾靖多年至交,一样少年将才,枪法如神,军中遍传。当年顾靖交盘驰狼军敕符兵权,萧稷随之辞却军中职务,成了位闲散贵公子,文辞才华,近些年颇负盛名,可谓文武双全。

      一念未罢,但听萧稷声音咫尺间轻飘飘响起:

      “……哪能及双鬼刀游丝针好手段。”转目看去,他那笑容浮于皮表,眼里锋棱逼人,尽是杀意。

      “呦,给看出来了?”蔺异无忌地轻挑眉,“这回声名怕是要栽了。”

      萧稷反问:“阁下这回栽的只是名声?”

      “当然。”蔺异一副懒散样,“一击不中,对于杀手而言,这可是生涯中的耻辱一笔。”字句里重重咬着一击不中四个字,讥讽萧稷方才那一枪。

      萧稷置之一笑:“与死比起来,耻辱算不得什么。”

      蔺异连声道:“不不,生死要紧,名声也要紧。”

      嘴上说着要紧,神情一点也让人感受不到要紧的况味,口气慢条斯理,无半分失措慌张,仿佛身在重围不是他。

      “阁下自觉逃得掉?”萧稷眼梢扫过十人,看定蔺异,“这可不是傅渠的家侍。”

      尽皆通元阶之上的修武者,但紧要的不是修为,这是久经沙场的精卫,合作与协调力绝非寻常修武者能够相提并论。再加上个布阵诡谲、枪法如神的萧稷。

      眼前是一张天罗地网。

      “对于同为武者的尊重,我会给对方一个杀我的机会,当然,对方也得给我同样的机会。萧二公子这么闲情逸致,不妨试试?”

      话中之意,无论眼前有多少人,他都不可能会逃。蔺异抚了下腕臂双环,摊开两手,一脸跃跃欲试,神容写满老子从没败过。

      他确实从未败过。

      这人看着,简直不像杀手。轻佻、傲慢,话多,这皆是杀手大忌。可双鬼刀在杀手一道的声名,没人敢质疑。

      萧稷冷眼道:“事实上,我也很想试试,毕竟江湖第一杀手的双鬼刀,若是拿下了,于朝廷有功,指不定我还能去重新讨回个官儿来做做,不过……”

      “如何?”

      “有人特地叮嘱,不让我伤人。”言外之意,方才一击无非是他手下留情。

      “顾少公子?”蔺异很好奇,“我的游丝针从未出破绽,便是阿宁,也难发现蹊跷。你们如何发现顾靖中了针?”

      游丝针自胸口入,针口极小,伤痕不过一小孔,好似蚊子咬,血丝都不溢。一开始已极难察觉,再搁个一二日,早已愈合得毫无痕迹,寻常如何能发觉?到第四日,人暴毙身亡,再查究已然晚了。

      “阿宁?”萧稷凉声问,“你和霜雪剑重宁,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密切关系呀。”蔺异神色佻薄,故意道,“我是双鬼刀,她是双雪剑。听听,也该想出来了吧?我们两人,有时也会合作,我不成功,你不担心她那边……”尾音延绵,偏偏不把话说全。

      萧稷心中确实担忧,但顾靖相信重宁,他相信顾靖,愿意赌这一把。索性以牙还牙,笑色夷然地“哦”了声:

      “那你们的‘密切关系’,恐怕有待阙疑。你道游丝针怎么被发现?这可多亏了重姑娘。”他说“重姑娘”三字时,语气特地轻柔,谁也听不出他先前对这女人有多咬牙切齿有多厌憎。

      “若不是她耗费内息,竭力控制住游丝针……”萧稷以一声轻蔑的冷哼送出结论,“阁下这回任务不会失败。”

      控制?游丝针若滞涩于脉络鬲中,内息愈动,其痛愈发难忍,不啻身受凌迟极刑。修武者能以内息调和缓解痛楚,唯独这痛缓不了,活生生感知每一寸体肤由内至外,被凌迟殆尽,这等滋味,没人比亲身经受过的蔺异更清楚。

      他亲眼看着顾靖含笑春风与傅渠相辞的情状,怎么也瞧不出这人身上有异样。

      啧啧啧,身受凌迟面上却仍旧言笑晏晏不露痕迹,这人,很能忍啊。

      这一刻蔺异由衷生出佩服,说道:

      “顾少公子拿傅家满门给十二宫设局,这个出手,真够大方!其实你们在此截我也白饶,这个组织诡异得紧,我也看不透。在下无非一把刀,你既抓了十二宫的黑袍者,他可比我有价值多了不是?”

      傅湄蹲在暗处,听得这儿,下意识捂住了嘴。

      “阁下不也是十二宫的?”

      “我嘛,我不算。小可没什么大本事,就杀人这桩勉强上道些。在这杀手道里混口饭吃,也有这一道该遵循的规则,谁给钱,给谁卖命。小本生意,小本买卖,利益清算要清楚,我只在意价码,而十二宫的价格正合心意,既应下了,他们说杀谁,我便杀谁。至于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吗?”萧稷目光落往蔺异手中玉盒,“你手中的,就是十二宫的价格?还是,十二宫也未必知道,阁下这个盒子的价值?”

      蔺异嬉笑的神容次第沉下去,眼神犀利起来。

      萧稷扬着唇角,悠悠道:

      “我也不喜欢戳人痛处,只是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摆出筹码,也叫对方好考虑深浅。”

  • 作者有话要说:  祝阅读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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