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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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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诃一病就是几天,陈府西墙外贴出了张告示,延请高僧道士。
黄昏,小六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众目睽睽下揭了告示。
家丁半信半疑地把小六带进府里,陈老爷知道小六在湖里把陈诃捞起来,倒是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来,又和他讲了讲陈诃的近况。
“犬子不知冲撞了什么,自上次回来就病了,连着四五天都不见好转,有劳了。”陈老爷把小六让进屋里。
陈诃躺在床上,晃动的烛影印在脸上,死气沉沉的。床边的小案上,一碗汤药已经凉了。
“有纸吗?”小六问完径直走到窗边,拿起陈诃桌上的纸,随手画了一道符文,又走到床边,借着烛火一把燎了符纸,纸灰尽数落到了药碗里。
陈老爷伸手几次准备拦,被小六眼神一扫,居然鬼使神差地选择相信这个乞丐。
小六没有管陈老爷的欲言又止,单手扶起陈诃,另一只手端着药碗往陈诃嘴里喂,陈诃吞了几口,吐了一半到小六手上。
小六有些恶劣地把手上沾上的药汁尽数擦在了陈诃里衣上,看得陈老爷直皱眉。
“内服外敷。”小六撂下这几个字。
神他妈外敷,哪有直接敷在衣服上的,陈老爷怀疑他只是想擦一把手。
小六在房间四角各贴了一张符纸,嘱咐陈老爷以后都不必揭下。
“犬子可是撞了邪?”陈老爷一边带路一边问。
“陈少爷天生体质如此,容易通灵,落了水受到了惊吓,再休息半天就好了。”这样的体质,是修士梦寐以求的,可是寻常百姓撞上这种,就只剩艰难。
自幼能看见房梁上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漂在湖面上浑身水肿的水鬼、浑身青黑、中毒而亡的冤死鬼……这对普通人来说,可并不是一件好事,其他人看不见,只会觉得你胡言乱语、脑袋有病;小鬼们知道你能看见,就总会想方设法捉弄你。
第二日一大早,陈府的小厮就在破庙门口探头探脑,被瘦猴一手一个抓了进来,拎到小六面前。
“我家少爷醒了,老爷说,这是谢礼。”高个子指挥那个矮胖的小厮把食盒与一袋银钱一起放下。
那小厮躬身有礼有节地说道:“我家老爷还说,六先生是个逍遥自在人,说这样的话唐突了……若是您不嫌弃,陈府可以替您谋一份差事。”
小六靠着神台,打掉了瘦猴去摸钱袋的手,说了一声“不必”。
陈家两个小厮走后,一群人蜂拥而上,老回问过小六的意思后,做主把那一袋银钱分了。
小六从食盒里摸出两块花糕,一块咬在嘴里,径直走到破庙的角落里,把另一块塞给了缩成一团的姜环。
“你很怕我?”小六蹲在姜环面前,盯着他问到。
姜环把整块糕点都塞进嘴里,噎得眼角发红,仔细看,姜环其实模样不差,只是看起来畏畏缩缩、狼狈不堪。
原本,也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粉雕玉琢的小少爷。
造化弄人。
只是,姜家一门死的惨烈又诡异,这样的手笔,不是人为。各中原因,可能只有姜环知道一二。
再者,姜家一门被小六用阵法圈在姜宅,要化解横死之人的怨念,唯有解开执念,所憎为怨,所爱为念。姜环,是姜府在这尘世仅剩的牵念。如果他能回去看一眼,送亡魂一程,那上十口残魂会弥合的更快,不必再长长久久地受折磨和煎熬。
“你爹娘是怎样的人?”小六帮着姜环顺气,轻声问到。
那声音仿佛像是听着就像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很随意,却带着莫名的蛊惑。
姜环闻言,愣了好久,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通红的双眼。
“……好……很好……”姜环嘴里的话断断续续,脸上挂着泪,却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好久没有人问过他父母了。就好像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那后来呢?”小六替姜环擦了一把眼泪,语气里像是带了一点哄骗的意味,问到:“你们家的宅子,是谁让这样修的?。”
“他很厉害,害了你爹爹娘亲是吗?”
谁知,姜环听到这里,突然抱着头疯了起来,整个人抖做一团,看起来十分痛苦。
“是我……我……不是我……”姜环嘴里反反复复地呢喃着这两句话。
老回听到动静,骂骂咧咧地过来,想要拉开小六。
谁知小六看起来消瘦,老回却拽了一把没拽动,小六死死地扣住姜环的肩,问出一句话,吓得老回一屁股跌在地上。
“其实,你不是人,对吧?”
姜环闻言,突然停止了颤抖,整个人安静下来。
“嗯?”小六松开手,颇为厌恶地在衣服上擦了一下,说:“所以,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知道?”姜环再抬起头,已经没有了刚刚那一副怯懦的模样,只是眼眶上的红还没褪去。
“扎你的人应该挺用心的,看起来倒是和真人一般无二。”
老回听了这一段对话,吓得面色发白,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了:“你们他娘的……打什么哑谜……扎什么?”
“纸人。”小六面色不变,虽然是回答老回,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姜环。
老回闻言,差点背过气去。
“有了心的感觉怎么样?后知后觉的疼痛是一种折磨吧?”小六不理老回,继续问道。
“够了,不要再说了。”姜环突然暴起发难,袖子一甩,飞出一把像刀片一样锋利的圆片。
小六不躲不闪,一片挨着他的脸擦来,被他一把抓住,低头看着手里的圆形方孔纸片,小六笑了一声,一脸了然。
是冥币。
“果然如此。”小六捻着手指说:“我算过一卦,小少爷是姜家的老来子,可是未足月就夭折了。至于你嘛?是小少爷坟上纸糊的陪葬童子对吗?沾了姜环的几丝精魂,蒙混锅了地下的差爷,可骗不过我。”
“只是,你未免也太贪心了。”
“献祭姜家满门,得了这颗心,变成了这副披着人皮不人不鬼的样子,还把他们的魂魄锁紧人骨里,沉在水下,不得超生,又是为何?”
姜环红着眼睛,欲言又止,嘴唇抖了抖,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小六也不想同他多话,直接在他天灵盖上敲了一下,姜环就软塌塌地缩了下去,变成了一张纸,小六把“姜环”卷成一卷,别在后腰上,抬脚出了破庙。
剩下一众乞丐缩在神像后面,面面相觑,惊恐万分。
小六刚爬上墙,脚一滑,就摔了个四仰八叉,眼前就是一双锦靴。
正巧遇见了陈诃来和自己道谢,陈诃顺势蹲下,憋着笑说:“恩公快请起,不用行此大礼。”
小六拍开陈诃的手站起来,问:“你来做什么?”
“道谢。”
“不客气。”末了,小六还补充道:“回吧。”
走了两步,陈诃还跟在身后,小六索性也不装了,步子一瘸一拐的。刚刚摔下来,果然扭到了右脚。
“六兄……”
“你别这么叫。”两个字刚出口,小六踩了一脚空,倒吸一口凉气,打断了陈诃。
“那叫什么?”
“沈忘。”
“咱们去哪?”陈诃知道名字后,大步走到沈忘旁边。
“是我去,不是我和你,你回吧。”沈忘瘸着脚速度却没放慢。
陈诃脑袋一抽,把沈忘一把打横抱起来。
“放开。”沈忘愣了一下,随即冷声说。
“这么紧张做什么?你救过我的命,帮你一下怎么了?”陈诃说得漫不经心。
“你别后悔。”沈忘话音刚落,陈诃额头就猛的一痛。
沈忘手里是那一截从湖里捞出来的大腿骨。
“罪过罪过。”陈诃把沈忘放下,一手虚扶着,一边碎碎祷告,末了,又责怪到:“你知道这是谁的骨头吗?”
“你知道?”
“是一位大人物的。”陈诃说:“很奇怪,说不定我还认识。”
“神经病。”沈忘不以为意,凭一截腿骨都能认出是熟人,有一说一,这种胡说八道还有点吓人。
“随口说的。”陈诃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地改口。
“嗯。”小六隔了好一会儿,回了一个单音节。
最后,陈少爷拦下了一辆拉菜的牛车,出手阔绰的给了那农夫一锭雪花银,驾着牛车驮着沈忘赶路。
……
“下个路口走哪边?”
“到了。”
【姜府】
沈忘翻身下车,拍掉了身上的菜叶子,原本是很潇洒的动作,因为脚上的伤,显得有些滑稽,陈诃笑了一下,还想说什么,被沈忘一眼瞪了回去。
“好吵。”陈诃小声说了一句。
“不用敲门的吗?”陈诃看沈忘那一副做派,哪里像乞丐,分明是强盗。
沈忘直接推门,抬脚进了院子,把腰上的那张纸抽出来,准备画一道符,把“姜环“放出来。
陈诃碰了碰他的胳膊,说:“这里的人好奇怪。”
沈忘嗯了一声,半响,没听到陈诃说话。
“你是不是……看不见他们?”陈诃问,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看得见。”沈忘回过头,看着陈诃的眼睛,认真地说到。
“你真的看得见?”陈诃难以置信。
“那个花台旁是不是坐着个穿花蝴蝶衣赏的大叔?”沈忘往西南角一指,又望向陈诃说:“现在相信了?”
陈诃闻言,笑了一下,说:“什么花蝴蝶衣裳,你这样说那位大叔会不高兴的,那是寿衣。”
“嗯。”沈忘点头,继续摆弄手里的纸人。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陈诃像是在问沈忘,又像是自言自语,又说:“你是因为能看到这些,被家里……赶出来的吗?”
“嗯,是。”沈忘点头。
“那你比我惨,至少家里人不赶我走,就是家里人以为我有病、外面人说我是怪物就是了。”
沈忘说:“不是什么异类。你能看到的不过是万丈红尘中的夙愿和牵挂。”
“说的真好。”
“不是我说的。”
陈诃没有追问是谁说的,上前看沈忘折腾纸人,还手贱地戳了两下。
谁知,刚戳第二下,那纸人突然像发了面的馒头,膨胀了起来,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陈诃没绷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尴尬的咳了两下。
不过,面色更差的是姜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