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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中断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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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中断刺
是最委婉的讽刺吗?是最直白的伤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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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之间的嘲讽未必不会伤人。
上了小学的幸眠终于还是成了众人欺辱的对象。
因为他课堂上荒唐的发言,因为他烂的掉渣的成绩,因为他没有一个朋友,因为旁人对他家的揣度是父母平日里消遣唠嗑的笑料。
少年人天真的恶意大抵是肆意挥舞的刃。
适应环境是人的本能。幸眠终于在明晃晃的伤害中学会了沉默,学会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学会了独自忍受所有的情绪。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无异于暗无天日的囚笼,而他,是在笼中腐烂的残鸟。
每一次幸眠看到这里规整的楼房,人们虚伪的嘴脸,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强行塞了一嘴的蟑螂。胃里直直犯恶心,口腔里全是刺痛。
原本他只是理解能力差了些,会有异于常人的感知,可是当他袒露这些感知以后,却只换来轻浮的嘲弄。好在学校管理严格,没人搞校园暴力。可是对于心思敏感的小孩来说,孤立与嘲笑的效果未必就比身体上的虐打来得轻松。
他终于放弃了。
放弃获得尊重,放弃被人理解。他放任自己的注意力一天天变得难以集中,语言能力一天天下降,不再尝试去交流。
他就这么让自己一点一点变得更差劲,仿佛是为了迎合人们的讽刺,仿佛是挣扎无果之后的自暴自弃。看,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幸菱大概也是放弃了,面对所有的闲言碎语和偏见,她选择用酒精麻痹自己,彻底成为一个值得称作笑谈的存在。
几年后,成阳高中高二三班——
班上转来了一位新同学。
新同学长的好,成绩好,性格也好——这是幸眠听见同学们说的。
新同学成了幸眠的同桌。因为以前只有幸眠一直是一个人坐,插班生来了没地方去,只能坐在他旁边了。
他说,他叫池易。其实幸眠并不关心他叫什么,甚至到现在他都没有记全班上有哪些人。
可是当池易握住幸眠的手时,幸眠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塞了一耳朵的羊毛,柔软的羊毛划开耳膜。
他分明从那双无害的眼中看见了顽劣的本性——好比地下室里狡猾偷生的老鼠。
来向我问好?冲我微笑?这样由未知因素层层叠加而来的善意让幸眠觉得慌张。这是新的捉弄人的方式吗?
幸眠不知道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伪善的原因是什么,他害怕池易带着目的而来,想要从自己这里索取些什么,可仔细一想,自己好像不曾拥有过值得让人索取的东西。
羊毛刺进肉里。是细细密密的疼。
他希望池易跟其他人一样,带着最清晰明了的恶意,横冲直撞把刀插在自己身上。
幸眠早就习惯了直白的欺辱,甚至像一个变态一样依赖于此——这些伤害让他觉得安全,因为这些都是在自己的预计以内,不必担心再受到额外的、突如其来的刺痛了。这是他正在日夜承受,并且学会忍耐的。
池易看着幸眠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丝|不|挂,就那么赤|裸裸地展现在对方面前,所有见不得光的坏心思都被剖开了。
可是幸眠依旧还是那么平淡的神情,好似居高临下地瞥见了他的肮脏,然后又像没看见一般,随意地转身离去。
就好像……上帝一样。
我讨厌这个人,讨厌他这幅模样。
池易有些孩子气地想。
池易凭借着优秀的交际能力很快就与班上的同学们打成一片。
班里性格热络的周子涵对池易说道:“池易,你真的挺惨的,只能跟幸眠当同桌,…”
“为什么这么说啊?”池易带着一点笑意问他。
“嗯…他吧,可能…那什么有点问题。而且性格也不大好相处…”周子涵支支吾吾的说着。
“没事的,他看起来挺好的啊。”
“……嗯”
他们明明就站在幸眠斜前方,还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甚至没有稍微压低些声音,虚伪至极。幸眠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他们嚼在口中,似是腐烂的鱼肉。
池易悄悄偏头打量幸眠,可是他看见幸眠只是木讷地看着前方,面色一点没变,没有任何羞愧、难堪或是愤怒。
他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
池易有些生气。他习惯于把他人的情绪控制在自己的想象之内,甚至会卖弄自己的悲伤以此获取人们的同情。
实际上,他并不需要这些同情,或许还称得上是厌恶,但他一边感受这份真实的恶心,一边又享受于在内心嘲笑他人愚笨的快乐。他愿意用这矛盾的心思折磨自己。
就好像在看一场自己主导的闹剧,或者说就像是亲自用刀在身上刻下癫狂的图案。
他乐于被众人喜欢,对于说漂亮话、得到好成绩和大家的赞赏乐此不疲,因为那代表着他成为了一个好孩子。
大概是造物主深知他恶劣的本性,才悲悯地赐予他在卖弄圆滑上无师自通的能力。
池易和林余淮是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林余淮就来了成阳高中。
“怎么?被你家便宜弟弟折腾的都给你换学校了?”林余淮调侃道。
“可不嘛。”林余淮是池易初中时期极少数的几个打心底愿意深交的人了,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你之前在这里过得怎样?”
“也就那样吧,没什么有意思的事。不过你来了之后那年级第一估计就不是我了。”
“这倒是事实。”池易笑了笑。上课铃响了,两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
上课时,幸眠望着窗外的树出神。
池易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却不小心撞掉了幸眠随手握住的笔。
“喂,同桌,你没在听课吗?是身体不舒服吗?”池易尾调上翘,声音染上些许笑意,却并没有带上任何嘲讽。
有湿润的雨滴到幸眠手上。
幸眠轻轻地偏过身子,拾起了笔。指尖都在颤抖——有多久了呢,多久没有听过一句最简单的问候了。
不带恶意的交流。这曾是自己最渴望的。
即便这句问候来历不明,但起码听上去让人觉得慰藉,没有一点复杂的感情。
只要听上去温暖就好了。幸眠出神地想。
见幸眠只是痴痴地握着笔,池易又碰了碰他,递来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
“你不开心吗?”
幸眠捏住纸条,听见幼年时的摇篮曲在耳边跳跃。
草莓味的糖果触碰着舌尖,幸眠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想要安抚嘴里那点不安分的甜意。
终于,他只是原封不动地将纸条还了回去。他不想被当做肆意逗弄的小狗,因为主人施舍的一点食物就变得忠诚。
即便他渴求这份食物,渴求到快要疯掉的地步。
他心中惶恐着,一如一只初次得到路人投食的流浪狗。
池易拿着被递回来的纸条,心里有些烦躁——这个人真难搞。
就好像发现自己一手编导的舞台剧上有一个木偶的线不在自己手上。
或许自己应该再耐心些。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