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归于主》风凋木

2、祷告

　　肖娜的一天，从清晨的祷告开始。五年来，她总是六点起床，洗漱，然后在六点半和其他修女一起在修道院的大堂里祷告。说是大堂，其实一点也不“大”。不过整个修道院本来也不过十几人，大堂的空间绰绰有余。最开始的时候，肖娜念不好祷告词。在她第一次参加晨祷的前一天晚上，黛西嬷嬷特意来到她的房间，和她一起坐在她的小木桌前，仔仔细细地教她背祷告词。
　　黛西是艾莉的反义词。艾莉脾气暴躁，讨厌小孩；黛西则性格温和，最喜欢孩子和小动物，当然，也十分乐意去照料她们。在修道院里，也是她最常去照顾肖娜。肖娜就像她从未有过也不会拥有的孩子，她将所有的，女性与生俱来的母爱尽数倾注在肖娜身上。孩子们可能天生就知道谁喜欢，谁又讨厌自己吧。在修道院所有的修女里，肖娜最喜欢黏着黛西。在黛西看来，这就像是某种对她付出的回报。她于是更加喜欢肖娜，更加细心地照看她。
　　肖娜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孩子。她记性不怎么好，理解能力也差。但她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同时认真得不像一个孩子。当她做某件事时，从她的眼睛里，您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她是那样地专注忘我，全副心思全都用在了眼前的事情上。说到眼睛，肖娜的眼睛漂亮得让人津津乐道。那样漂亮干净的蓝色世间少有，或许只有高原上雨过天晴的碧空可以与之相比。而肖娜眼睛的独特之处不仅如此。她的眼睛里不带任何杂质，它干净得您能一眼望到底，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对神明无尽的虔诚和绝对的善良。这双眼睛过于澄澈，以至于它能清晰地映照出注视着它的人，明镜似的。
　　黛西看着肖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教她。她说一句，肖娜就跟着念一句。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在她的心上小心翼翼地抓挠似的，勾得黛西的心痒痒的。她教着教着，眼神就不自觉地飘向女孩柔软驯服的金发。过于服帖乖巧了，让人想要捧着心尖叫着可爱。黛西便忍不住伸出手，放在女孩头顶，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就像看上去那样柔软，手感好得出奇。肖娜微微低下头，小猫似地闭上眼睛，乖巧地任由黛西抚摸她。
　　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黛西如梦初醒般一颤，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羞愧，讪讪地收回手。肖娜那被揉得有些乱的头发慢慢地还原，还原到一半却又不动了。黛西看见女孩头顶有一小撮头发，被她揉得微微翘起，它在空中轻轻颤了两颤，接着转回它原来的位置。
　　“黛西？”肖娜抬起头，困惑地看着黛西。黛西一下子红了脸，眼神躲闪着说我们继续吧。肖娜乖乖地点点头。
　　一个晚上记住全部的祷告词对肖娜来说过于困难了。虽然她竭尽全力去记，黛西也教了一遍又一遍，但肖娜还是记了前面忘了后面，记了后面忘了前面。刚刚背完的一部分祷告词，转瞬间又从她的小脑袋瓜里一溜烟溜走了，半点痕迹也不留下。肖娜急得想哭。她不想这么麻烦黛西嬷嬷，黛西嬷嬷应该有自己的事要做，但是没有黛西她怎么也记不住。她真讨厌这个笨笨的记不住东西的自己，她明明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记住，但是没有用，哪怕她极力将这些单词锁在脑子里，它们还是趁她不备溜走了。
　　我怎么这么笨啊？肖娜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她很爱哭，虽然她不想，但她总是会哭出来。温热的液体涌到眼眶，让她的眼眶红红的，泪光在蓝色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氤氲起一阵水汽。她怎么能感到委屈呢？连特地来帮她的黛西嬷嬷都没有说什么，连黛西嬷嬷都在认真地、毫无怨言地一直帮她，她怎么能反倒感到委屈？她不想哭的。她觉得自己不配哭，也不想让黛西嬷嬷感到困扰。肖娜一直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她很清楚自己这时候哭的话，黛西嬷嬷一定会自责，觉得是她自己太急于求成了。但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特意来教她的黛西的错，明明全都怪肖娜自己，都怪肖娜怎么都记不住。
　　但是没办法，虽然肖娜在心里告诉自己一万遍，不能哭，泪水还是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让她的眼前模糊一片。肖娜模模糊糊地看见黛西慌张地站起身，蹲到她面前，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她。她听见黛西温柔急切的声音：“对不起，肖娜，都是黛西嬷嬷不好，把肖娜逼得太急了。我们先不背了，先不背了好不好？”果然。肖娜的一部分理智判断，黛西嬷嬷果然将一切归咎于自己。但是明明不是这样的，黛西不应该自责，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不开心的。
　　快停下来啊。你看黛西都急成什么样了。肖娜的理智大声叫喊着，想要命令泪珠停止滚落。但是泪水还是我行我素，不断地涌出，她用手去擦，泪水就打湿了她的睡衣衣袖。她的睡衣也是埃文做的。修女们的衣服应该是朴素的，材质也不能太好。但埃文才舍不得让小姑娘穿粗布衣服呢。那会磨破肖娜柔嫩的肌肤。因此，虽然肖娜的衣服和其他修女一样样式单调，但布料却柔滑得像东方的丝绸。这一点，不清楚其他修女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的肖娜完全不知情。因为这样的材质，眼泪蹭在衣袖上，很快就晕开了。好大一团水渍，明晃晃的，刺得黛西眼睛疼。
　　黛西抱住肖娜，柔声安抚着哭得打嗝的肖娜。肖娜终于忍不住在黛西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笨啊，黛西。”肖娜抽噎着，“明明黛西都来陪我背了这么久，我还是背不下来。”等她哭累了，眼睛涩涩的，困意就涌了上来。黛西看出她的疲倦，说着要不我们先不背了，睡觉吧。肖娜一边呢喃着我可以接着背的，一边在黛西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晨祷，理所当然地，肖娜背得一点也不好。别的修女们都微笑着埋着头，熟练地祷告着，语气虔诚。是她见过多次的景象，但她第一次知道这有那么难。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到处乱瞟，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让它落回地面。她不知道自己在念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念得非常糟糕。贝拉跟她说过，早晨的祷告念的是什么不是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要诚心诚意。但是，如果您念的这样差，怎样才能静下心来，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与神交流上呢？肖娜又差点哭出来。
　　到了夜晚，黛西，又来到肖娜的房间，教她祷告。再到清晨，又是煎熬似的晨祷。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肖娜终于慢慢地能自己念出祷告词了。虽然磕磕绊绊，而且中间总是出错，但她终于跟上大家的祷告了。那一天她好开心，先是找到黛西，欢呼雀跃地告诉她自己学会祷告啦，在黛西惊喜的目光下嘿嘿地笑出声。这还不够，她忍不住小鸟似的蹦跳着，要告诉所有人自己终于会祷告啦！那是那一年，让肖娜最开心的事之一。
　　那之后，肖娜终于不需要黛西的帮助，可以自己练习祷告了。她走在修道院的花园里，小声地背诵，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将祷告词一字不漏地刻进心中。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