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独堇石

23、18.朝贡

　　盐不太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成为代表人类去签战败协议的“那个人类”的。
　　或者说，他其实知道，但宁愿不知道。
　　L星远征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碾过联邦防线的时候，联邦首脑中有人通过特殊渠道沟通过投降的可能性。
　　对方的回答是，送一支包含各人类亚种的基因样本队去供科研使用，并且开放星际在火星驻军的权限。于是和谈意料之中地谈崩了。
　　直到复活节岛上的地球临时政府都快杀身成仁，首脑们才迫于全球人民的未来挥起白旗。名义上是友好交流团，实际上是舍己为人者、碰运气赌徒、中签的倒霉蛋和头面人物的集合。
　　其中头面人物只有临时上任的所谓“地球外交官”盐——同等地位的人里边没有哪个愿意去L星送死，于是盐光荣中选。
　　“我也算为全人类作出牺牲了。”盐不无乐观地安慰自己。但他说这话时绝对没有把“牺牲”的古义和自己未来的处境联系起来。
　　被剥光衣服安置在祭坛上的盐看着下边的同胞接受诸如砍头削皮敲断手脚的净化仪式，首先质疑了自己对于“基因样本”使用方式的固化思维，其次质疑科学进步论：都已经是星际远征纪元了，居然还保留了人祭？就算不是同族……不，地球上也已经不再有杀鸡祭天的习惯了……更不要说杀这么多……
　　玏很高兴在他初执政的时期就能以战争的胜利来巩固统治的基础。他向来对庆祝活动无感，倒也难得全程观看了祭祀。结束之后照例要把祭品分给贵族们，于是至高无上的王就获得了给至高无上的神的礼物——一个活人。
　　按礼法制度，这玩意儿还不能杀，只能养着。玏对此很头痛，至少有两个工作日在图谋瞒过那些老顽固把人煮来吃。
　　第三天休眠阶段，玏睡到一半觉得气闷，从梦中醒来意识到有一团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居然是那个本该在睡地板的人类。他本来抱着的枕头还在地上，人却莫名其妙克服重力爬上床搂住自己。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像人类半夜醒过来，发现前天被亲戚硬塞回家的猫括弧一百二十斤的，整个盘在自己胸口。
　　玏把他扇醒，然后一脚把他踹回地板上。无视那家伙的一切反应，玏很快又回到休眠状态，甚至也没有再做梦。
　　“加点脱水真菌炖汤吧。”醒来后玏保持仰躺姿势，发表如上感想。不过蛋汤也挺好……啊，忘了人类不会下蛋，真是可悲的物种……
　　前地球外交官盐目前仅有的工作是为统治者提供精神抚慰，但他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会通过损毁家具为执政官先生增加额外的体力劳动，希望能藉此让他精力充沛。
　　无数次被踹之后，盐放弃了。
　　“我安心睡地板得了。”他抱着枕头靠着床边，“亲爱的主人，您真的忍心……”
　　玏坚定地朝他比了个地球特产的中指。
　　他实在受不了每天处理完政事还要被人催促想办法增加L星人口的数量，这之后还要教育家里那个脑子发育不完全或者本来还行但退化严重的人类——哪个吃饱撑的研究出缺少人类的陪伴会导致心理疾病，明明陪人类玩才会引发疾病吧。
　　盐一点都没有“啊我居然活到了今天我好棒哦”的自豪感，相反他处在求死不能的状态下，每天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更重要的是他也看出玏对自己不耐烦。
　　所以我为什么会成为外交官然后来L星然后变成这个样子？我学的那些知识技能到头来只是为了取悦外星执政官？
　　盐和玏在同一天开始罢工。
　　玏停止履行作为执政官的职责——也就是，指挥战争及其准备工作。每天以进行调研为由跑去胚胎园圃里观察新生命破壳之后破土而出，然后和新生命一起晒晒太阳或者淋雨吹风。除了玏，大部分来这里的都是成对的伴侣——他本来想把盐带上，看起来更休闲些，转念又觉得带着这么个玩意儿显得自己不太正常。反正本来他也只是在自己上班时摧毁一些家具，让他去吧。
　　盐在地板上翻个身，确认玏出门上班了，摸进他的书房开始自学L星文字。搞破坏？搞破坏哪有学习使人充实。虽然盐也没有产生当田螺姑娘打扫房间的想法，但这样一来，没有满地家具碎片的屋子看起来空落落的。
　　玏经受了自然的开解心满意足地回到家，打开房门发现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通常情况下那儿应该是一堆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残渣。
　　罢工的玏今天心情大好，因此没理他。
　　盐躺了一会儿，最后背着单词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脸上盖了一件衣服，他伸手提起，发现是玏的某件制服。
　　“他不去上班……？”
　　盐在房里赚了一圈没瞧见玏，确定他不在家，又开始背着主人学习。
　　没穿外套的玏坐在园圃的双人长凳上，觉得异样的目光果然少了许多。“好极了，我暂时不想当人民公仆被人需要。我只想看会儿风景。”除了起风时有点冷。
　　令人吃惊的是不太平的宇宙空间在此期间平安无事，地球联邦内部爆发热核战争的消息是盐在交通指南里读到的，后一句是“航线畅通系数低建议绕行”。
　　被突然落下的大雨淋得透湿的玏打开房门，正对上翘着二郎腿读报的盐。
　　“你早回来了。”盐一针见血指出今天的异样。
　　“废话，下雨天你在外面缓慢散步？”玏回呛他一句，钻进房间去换衣服。
　　好像不太对劲，但两人都没敢多想。比如盐为什么会看报纸，又或者玏如果是从办公室出来不可能没有避雨的装备。
　　当天晚上盐再度厚着脸皮尝试不被踹下床。“说真的，如果你不去执政，我可以替你去的。我还可以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盐预料到自己将受外力作用飞出去，情急之下搂住玏的腰不放。
　　“你知道我没去……？”
　　“我还知道你有多少天没去。”盐比划了一下那沓报纸的厚度，“他们老在报道你深入体察民情，从基层解决少子问题。”
　　“不愧是代表地球签协议的外交官（“不是我签的！”），语言天赋不错，学得还挺快。”玏本想推开他，奈何这家伙忒不要脸，推不动。
　　“你还是要通过‘被需要’来显示自身的价值和存在感吗？地球人真是奇怪。”
　　“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我？……那些子民即使没有我生活得也很好，还不用在我的指挥下到银河系去攻城掠地……
　　“可是被你需要感觉挺有趣的，”玏轻轻拍了下盐搂着自己的手臂，“不是么？”他勾起嘴角对盐眨眼。
　　趁他愣神的时候，玏飞起一脚把盐踹回了地板上。
　　盐只好用新学到的L星谚语安慰自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睡床上的那个是要负责下蛋的。 “是这样么……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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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19.4.23-2019.4.22
被需要（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