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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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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从来不信命。因为若是他信了,他现在就应该还是那个在秋府任人呼来呵去、需要依靠向自己最厌恶的人谄媚讨好才能过上几天好日子的一条名为“沈九”的狗。所以,沈清秋选择了抗争。其结果就是他成为了受人仰望的苍穹山派清静峰峰主。是年少成名、名动天下的“修雅剑”。
然而,让沈清秋懊恼的是,轮回两世,宛如天定宿命一般,他都栽在了洛冰河这个小畜生的手上。
沈清秋蓦然想笑,心中同时充斥着无尽的怨怼。
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沈清秋不甘心。可再不甘心,他的终局也早早在天道的手中落了笔墨,无论如何反抗始终无济于事。
不过至少,这一次,自己不用再在洛冰河的手中受尽屈辱与折磨,落个群魔啃噬、死无全尸的下场。
至少这一次,岳清源不会因为自己凄凉而悲惨地枉死在洛冰河以他为饵设下的陷阱里。
至少这一次,在余生中咀嚼着无用悔恨的人再也不是他沈清秋了。
总之,结果不算坏。
沈清秋如是想。除了——
“七哥……”
当初,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接我走?
当初,我一直在等你来接我离开……
如果——
如果什么?
虚无飘渺的假设后续沈清秋从来没有想过,毕竟过去的经历让他认清了现实。正因为如此,除了与岳清源重逢的那时,之后,沈清秋再也没向对方确认过当年的答案。上一世如是,这一世亦如是。在沈清秋看来,若他真的有被上天怜悯,就不应该重回在与洛冰河相遇的那一日。
清朗的天空中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鹰唳。与此同时,残存在沈清秋眼中最后的一点微光也就此永寂。
聚集着各大门派的仙盟大会主殿广场上此刻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任谁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急转之下,就连亲自策划并实行了今日这出大戏,意欲第二次将沈清秋拉下云端的洛冰河也因这脱离了掌控的发展结果心生动摇。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是双眼微阖,安然在自己怀里断了生息的沈清秋。
沈清秋死了。
又一次。
面对这一事实结果,洛冰河着实觉得荒谬可笑。好歹与自己的这位好师尊有着纠缠了两世的因缘,沈清秋是怎样的一个人,洛冰河深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心胸狭隘、嫉妒成形、寡廉鲜耻。
即便重活一世,沈清秋依旧没有半分改变。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渣,现在居然硬气地在一切发生之初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我了断。
此情此景令洛冰河莫名想笑,可又实在笑不出来。他惘然了。
与沈清秋一样,洛冰河亦是重回一世之人。可与沈清秋不同,上一世,成功合并两界的仙魔至尊活得岁月悠长,长到即便天地变换、沧海桑田,他仍始终如一。这番超脱生死的代价使得世间万物在他这位至尊圣君的眼中都变成了过眼烟云,失去了原本应具有的意义。只是在偶尔间回忆过往,洛冰河意外发现,唯有与沈清秋的那点恩怨竟还能让他细数如珍,感觉当时的自己似乎还活得像是个人。
所以此世,在意识重新清明,听到身后方响起的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要他”时,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心血仿若久逢甘霖的旱地,瞬间复苏。
只是还不等洛冰河转头确认那个仅存于记忆中的人时,他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小女孩给拉着离开了。
洛冰河盯着女孩的身影寻思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是她是宁婴婴——自己当年的青梅竹马及早年的后宫之一。
洛冰河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一定会是苍穹山派的清静峰。而先前那个让他想要确认身份的声音的主人,就是最终在自己手中落得身败名裂、死无全尸的好师尊——“修雅剑”沈清秋。
诡异阴戾的笑意在洛冰河此时年仅十多岁的脸上静默绽放。
沈清秋。
师尊。
今世,希望你不要让弟子太过失望才好。
浑然不知目送他和宁婴婴离去的目光空茫麻木,死气沉沉。
对于这样沉静的沈清秋,一旁的岳清源很是忧心。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努力尝试着与沈清秋搭话,可沈清秋始终一副恍若未闻的态度,甚至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疏离冷漠,完全可以用目中无人来形容的态度让岳清源无可奈何,只能不住地叹息。就连一旁的柳清歌也罕见侧目地多看了沈清秋两眼。
青色的衣袂在二人的视线里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沈清秋一言不发地抛下了对今日一反常态的他充满了关切与探究的岳清源与柳清歌,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原地。
似闲庭信步,沈清秋拾级而上,走在通向清静峰的山道上时,他每一步都迈得很慢。
就在刚才,在柳清歌开口称赞洛冰河之前,沈清秋又一次主动把那个终令他不得善终的小畜生收入了清静峰门下。
是的,沈清秋死了。
至少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快要死了。
弥留之际陡然凝起的一丝清明让沈清秋看见的不再是暗无天日的地宫地牢,而是混沌无光的无间深渊。身上残留着被噬咬的疼痛,但与四肢生生被人撕扯下来、至今仍纠缠在记忆与神经上的疼痛相比,这点痛觉反倒像是一时不慎被猫爪抓挠到的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沈清秋很高兴,因为他终于要死了,以及,自己可以不用到死都要看见洛冰河的脸。然而,本该就此回归虚无的意识在那之后不知道沉浮了多久,或许很长,亦或许是须臾转瞬,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起一般,重新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再醒来,就已经身在昔年清静峰的清静舍里了。
过往,洛冰河筑起梦境,以此能够反复扯其四肢,施予折磨,创其元神,美其名曰“为了习惯”的恶心事不是没有过。是以,在见到眼前的昔年旧景,沈清秋并没有兴起多少怀念的感觉,只认为这指不定是年青的魔尊不知从何兴起的又一次恶趣味。毕竟死人不会做梦,但同样,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洛冰河居然愿意如此大手笔地造出此等规模与等级,足以令人混淆感知、以假乱真的梦境,也不知在图谋什么。当然,不管洛冰河如何图谋,沈清秋都不会让他如意。
因为,如他们这种人,永远都只会重蹈覆辙。
“……”
背于身后的双手逐渐收紧,紧到沈清秋近乎自虐般想要就此捏碎自己的掌骨。
沈清秋承认他怕洛冰河,哪怕对方现下的外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可那些由对方施予的痛苦与折磨宛如附骨之疽,让沈清秋在厌憎洛冰河的同时也将对他的恐惧一并刻入了骨髓。
即便如此——
沈清秋咬牙切齿地嗤笑一声,心道:小畜生,我一定要你死在我手里!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更何况还是要“杀了洛冰河”,实操非常困难。就算不提洛冰河拥有的上古天魔血脉,单就他出神入化的纵梦之术,自己就只能是那个随洛冰河戏耍起舞的人偶。这令沈清秋十分恼恨。可与此同时,又正是基于此,沈清秋觉得自己并非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可以借刀杀人!
纵使洛冰河实力强大,可以傲视三界又如何?魔就是魔。更何况,洛冰河还是一个从无间深渊爬回来的天魔。一旦时机成熟,沈清秋坚信那个小畜生一定不会继续与那群道貌岸然的正义之辈虚与委蛇,会显露他身为天魔的本性,对整个世间举起毁灭的利刃。届时,他就不信上苍还会继续眷顾洛冰河。毕竟世间万物只要存活于世,本能会驱使他们向生。如此一来,身为毁灭世道的源头,洛冰河势必要成为整个世界的敌人。
思及此,沈清秋忽然愣了愣。想他一生都在与命抗争,与天抗争,谁诚想到了最后,竟然开始期待起那虚无缥缈的天命。当真是——
可笑至极!
可是,再如何可笑,他所期待的、以及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他要洛冰河死!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个不该死于非命却最终落到那般下场的岳清源。
时有山风吹过,引得山间竹林齐声飒飒。
沈清秋停下脚步抬头四顾,直到这时,心中才堪堪生出了些许恍如隔世之感。
少倾,眼敛低垂,缓而轻地眨了两下,沈清秋当即收起了这份不合时宜的无用情感,继续向上慢行。
山道再长,终有尽时。
沈清秋一回到清静峰就交代自己第一个遇到的弟子,让其将宁婴婴领回来的洛冰河带到清静峰的主殿候着。之后,他本人转了方向,往竹舍的方向走了,也不管身后得到授令的弟子对他的决定有多疑惑。毕竟以往新入门的弟子都是被领往竹舍行的拜师礼及拜见峰主的。缘何沈清秋这一次会对这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如此特殊对待?
难不成这位新入门的小弟子来历不一般?
就在这位弟子暗自琢磨洛冰河身份的当下,已走出一段距离的沈清秋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侧身向他望来,接着道:“等下要是见到宁婴婴,记得告诉她,让她即刻收拾东西离开清静峰。”
年青的弟子闻言后呆了一下,似是觉得自己耳背,听错了沈清秋的话。宁婴婴作为清静峰最小的小师妹,亦是沈清秋最宠爱的女弟子,在整个清静峰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也不为过。可沈清秋刚才说了什么?让宁婴婴即刻收拾东西离开清静峰?
“师尊……这是要赶小师妹走?师尊!”
意识到沈清秋的意图,这位弟子当即脸色大变地给沈清秋跪下了。
“师尊平日里最疼小师妹,小师妹惯来也最能让师尊开心,师尊缘何……”要赶走小师妹?
饱含无措的疑问越说越轻,到了最后甚至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沈清秋仿佛看着死物一般的空洞眼神,让年轻的弟子错以为自己坠入了深渊寒潭,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洛冰河正在清静峰专供弟子们洗浴的灵池内进行沐浴调息,以便让自己当前这具年幼的身躯能先期妥善地接纳下自己经历了悠长岁月却一朝回溯至今的强大元神及与之相对的部分修为。闲暇之余,顺便纠结了一番自己稍后再见沈清秋时是否需要再忍受一次他对自己当头泼下热茶的羞辱之举?
倏然,洛冰河睁开双眼,盯着自己倒映在灵池池面的虚影走起了神。就在刚才,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期待沈清秋能将自己奉上的那杯拜师茶再次泼到自己的头上。这种期待仿若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秘之情,令洛冰河陷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亢奋之中。
“……”
难不成自己在回溯之前遭人下了蛊咒?否则,怎会对沈清秋那种小人怀揣这种奇怪的心思?
无法理解。
不敢置信。
然而,须臾转念间,当思及与沈清秋之间的恩怨皆是起源于这杯对方不曾喝过一口的拜师茶,洛冰河当即又理所当然地开始认为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先前那般奇葩的想法,一定是为了能在这一世继续名正言顺地折磨沈清秋。毕竟这个世间大抵喜欢讲究一个因果。就好比上一世,他能够毫无阻碍地撕开沈清秋伪君子的表皮,让整个苍穹山派放弃了他,让整个修真界厌弃了他,除了自己的算计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沈清秋自己早年就已经亲手种下了恶因之故。说白了,世道人心,不过如此。有时,甚至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足以把一个人的名声、地位、形象悉数毁于一旦。
想通了这些,洛冰河顿时心情大好。甚至还开始寻思起往后暂居在清静峰的这段年月,自己是否需要好心地施舍一下稀有的慈悲心,给沈清秋当个尽职尽责的好弟子?毕竟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来日方长,在此之前,洛冰河很乐意从沈清秋那里先行索取一点利息。殊不知,此时,又一次因为沈清秋,他早早成为了同门的眼中钉。
当洛冰河重新穿上清静峰的校服,不紧不慢地走出灵池时,就见一队人步履匆匆、各个神色凝重地往自己这边走来。
老实讲,看见这一行人,洛冰河是纳闷的。尤其是这几人在看见他时,一刹那齐齐流露出来的不加丝毫掩饰的敌意更是令他满心困惑。疑问并未盘桓多久,洛冰河就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这里是清静峰,身为一个尚未与其他同门打过照面就被如此敌视的新弟子,所以根本不用多想——
毕竟那个人是沈清秋。
洛冰河如是想。
一旁,天真烂漫的宁婴婴尚在为自己从今往后不再是师尊最小的弟子而开心,对此间陡然变化的气氛无知无觉,兴高采烈地冲迅速走近的一行人挥手大喊:“大师兄!大师兄!婴婴有师弟啦!婴婴再也不是最小的弟子啦!”
大师兄?
听到宁婴婴口中的称呼,洛冰河这才认真打量起走在最前面的少年人。好半晌,才从某个近乎遗忘的犄角旮旯里挖出来一点关于此人的微末记忆。
哦,是了,确实是沈清秋的大弟子。最后被自己堆下万蚁坑的那个小人。
对了,叫什么来着?
良久,洛冰河才勉强想起来自己的这位大师兄应该是姓明。
提及当初在清静峰修业的那些年,除了沈清秋之外,洛冰河最恨的人是谁?想来想去,都当属这位明大师兄。
不论是基于家世出身,还是由于沈清秋或宁婴婴的关系,洛冰河记得这位大师兄打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持着一种类似于沈清秋,却又与他完全不同的轻蔑。当然,洛冰河之所以厌憎他,主要还是因为当年他对自己的欺侮。可不论当时如何,现下,两人确是第一次见。按常理来讲,这位明大师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对自己产生敌意才是。
果然。
沈清秋……
虚虚眯了眯双眼,洛冰河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字,同时,暗自寻思着自己的那位好师尊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明帆现在就对自己生出了如此大得敌意。诚然,一种非常微妙的预感也就此浮上心头。可还不等洛冰河细思这种感觉的原委,就见走至近前的明大师兄一边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一边对自己身边的宁婴婴招手道:“小师妹快过来,不要跟这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混太近,师尊会生气的。”
讲真,洛冰河并未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宁婴婴一把抱住洛冰河的胳膊,冲明帆做了个鬼脸,嗔道:“大师兄瞎说,阿洛明明就是师尊特意给婴婴挑的小师弟。婴婴一会儿还要跟阿洛一起去见师尊。”
对宁婴婴这副胳膊肘向外拐的做态,于公于私,明帆都越发看不顺眼洛冰河了。于是,向前跨了两步来到洛冰河与宁婴婴的面前,明帆做势就想将宁婴婴拉到自己的身边。
现在的宁婴婴年岁尚小,除了人长得可爱了些,性情天真了些,对于已经阅遍天下女色的仙魔至尊来说,除了当年的那一点青梅竹马的情分外,再勾不起半点与情爱有关的感觉。可不管怎样,这位直到最后都被自己宠得天真烂漫的小师姐到底是自己的诸多后宫之一,是自己的女人,洛冰河见不得、也不喜欢旁的人随意触碰,遂瞬间出手制止了明帆,并在对方心起怀疑前放开了他。
挂着符合自己现下年岁的腼腆微笑,洛冰河向眼前的少年人规规矩矩地一礼,道:“……大师兄,有话可以好好说,不必如此大动手脚,会吓到婴……师姐的。”
“住口!谁是你大师兄。”
虽然知道沈清秋赶宁婴婴离开清静峰可能不一定是因为洛冰河,可当见到宁婴婴毫不见外地抱住洛冰河的胳膊,明帆还是压不住心中涌起的不爽,狠抽了一下眉尖,阴沉着脸冲洛冰河大声喝道。
洛冰河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毕竟虽有出入,但到底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可对一旁的宁婴婴来讲,就只认为明帆是在借着沈清秋的名义故意欺负新入门的小师弟,而且还是沈清秋特意给自己挑的小师弟。于是——
“大师兄,你干嘛这么凶啦!阿洛他可是师尊亲自为婴婴挑的小师弟,提早叫你一声大师兄怎么啦?”
洛冰河:“……”
若是当年,作为一个凡事都不会想太多的小白花,宁婴婴的这番言辞想必一定会让洛冰河感动万分,觉得这位愿意维护自己的师姐是一个温柔良善之人。当然,想当初在清静峰修业的那些年,宁婴婴确实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诸多照顾,后来,这位最得自己信任的师姐也对自己死心塌地、一往情深,只要是他说的,就会深信不移。
然而时至现下,宁婴婴依旧是那个纯真烂漫的宁婴婴,洛冰河却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知天真的小白花。是以,此时再来细品宁婴婴的言行,洛冰河不由反思: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宁婴婴这明里维护,实则给自己拉仇恨值的本事?
“……”这样说似乎也不太对……
过了好一会儿,洛冰河就此做出了结论。
当年,即使宁婴婴无意中捅了数不清的篓子,给自己找了不计其数的麻烦,以自己那身蒙受眷顾的气运及强横实力,根本无须在意那些小事。毕竟世间万事万物最终都是要臣服在他脚下的。当然,唯独一个沈清秋是例外。
一想到沈清秋,洛冰河便心生不快地抽了抽眉。就在他寻思沈清秋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明帆这会儿就开始针对自己时,就见明大师兄似嫉妒又似忌惮地微扬下巴,冲自己撇嘴道:“喂,你。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师尊交代了,让你到清静峰的主殿去候着,还不快去!若是让师尊久等,仔细有你小子好受。”说着,他又伸手去拽宁婴婴,急道:“小师妹快跟我走。”
“不要!我要和阿洛一起去见师尊,不跟你走。”
眼见明帆的手即将碰到自己,宁婴婴下意识地紧闭起双目,侧身躲到了洛冰河的身后。与此同时,洛冰河也跟着往前迈了一步,果断且迅速地截下明帆的手,将其反锁到背后,并且暗使了几分巧劲,让明帆难以挣脱。
余生强横惯了的至尊大人并未多思自己此举若是让沈清秋知晓了会引发怎样的连锁效应。于洛冰河而言,哪怕宁婴婴现在只是个萝莉,怎样也算是自己的后宫之一。若是就此干看着明帆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识好歹而始终无动于衷的话,那他就不配是那个一统三界的洛冰河了。
一套锁臂动作行云流水,明帆甚至在大脑因姿势的变化感觉到疼痛时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旁观者中,只有宁婴婴的反应速度稍快,但较真的讲,洛冰河倒是宁可她和现场的其他人一样,愣得再久一点才好。
缓过神的宁婴婴双眼闪闪发光地绕着洛冰河与明帆走了一圈,开心地拍手叫好道:“阿洛,你好厉害呀!居然现在就能打赢大师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明帆本就对自己轻易受制于洛冰河一事深感懊恼,不断在心中暗示自己刚才只是一时大意,否则现在丢人现眼的一定会是洛冰河。哪知紧接着就听见宁婴婴如此夸赞洛冰河,令本就是富家公子出身、受周围人众星拱月且至今从未遭遇过此等羞辱的明帆心中瞬间暴涨起几分少年气性的怨恨,当场口不择言地骂道:“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带艺拜师的小杂种!”
毕竟仅就常理而言,洛冰河一个刚入山门的新弟子怎么可能单凭世俗的打架功夫就胜过已经修炼了几年的峰主座下大弟子?这其中若说没有古怪,谁信?而最有可能的,便是洛冰河在入苍穹山派之前就已师从他人。而这,与那些前期自行散修后期拜入宗门的仙修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带艺拜师,这事无论搁哪儿都是令人不齿与诟病的污点。
洛冰河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心中颇觉好笑地挑了一下眉梢。
将手中本就姿势别扭的手臂又往上提了几分,大有就此掰断它的架势,洛冰河眼神冰冷地看着明帆悠悠道:“师兄,技不如人就不要做无畏的口舌之争。师尊在上,带艺拜师这个名头,我可不敢争。”
沈清秋在拜入苍穹山派之前曾经师从无厌子,这事在修真界并非秘辛。之所以现在没什么人会提,一是因为他现在是修真界第一大派——苍穹山派清静峰的峰主,是成名已久的修雅剑沈清秋。二就是因为当年在仙盟大会上杀了无厌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清秋本人。是以,尽管沈清秋的这桩过往不甚光彩,但时至今日,却是真的没什么人敢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讲。可是,洛冰河不仅说了,言语之间还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与轻蔑,这让本就对洛冰河有诸多不满的明帆越发气恼。
遗忘了自己此时受制于人的窘况,明帆扭过头,瞪着洛冰河面目狰狞道:“你竟敢如此目无尊长,出言不逊!”
洛冰河愣了愣,嗤笑一声。
目无尊长?出言不逊?对沈清秋?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明帆却把洛冰河的这种蔑视误当作是虚张声势,嚷道:“小杂种现在怕了也没用!今日之事我一定会如实禀告师尊,你就等着遭殃吧!”
这下,洛冰河是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若是换作前世这时尚且不知人心会险恶到何种境界的自己,或许还真会如明帆所言怕了沈清秋。可是现在?
将明帆一把推到一旁看着他俩正内心慌张的其他人身上,洛冰河满心期待地笑道:“那我就静候师兄的行动了。”游刃有余的态度令明帆恨得直咬牙。
拜入沈清秋座下、跟在他身边的这几年,明帆自诩还是非常了解他这位师尊的喜好的,如洛冰河这种恃才傲物的弟子最令沈清秋反感。明帆想不通,沈清秋今年缘何会独挑洛冰河入门?若说是真的为了宁婴婴,那他又为何要将宁婴婴赶出清静峰?
思及此,原本还一心想着要聚众要洛冰河好看的明帆终于找回了些理智,看向从刚才起又重新躲回到洛冰河身后的宁婴婴。但是,这位至今为止都备受沈清秋喜爱的小师妹此时却因他先前的言行颇为气恼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见状,明帆当即怒指洛冰河,气急败坏地脱口道:“小师妹不要再跟这个小杂种走得那么近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他!师尊要赶你离开清静峰!”
“……”
洛冰河不得不承认,沈清秋总是会做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事。这一次,他与清静峰的恶缘主因虽然还在于沈清秋,起缘却从那杯七分烫的拜师茶换成了宁婴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原本笼罩在洛冰河神思上的迷雾霎时散尽,就此浮现的猜想更是令他陷入了一种久违的亢奋之中,全身的血液都似若沸腾。
洛冰河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世,沈清秋竟然与他一样,也是重生之人!否则,以他在这时对宁婴婴的宠爱,怎会赶走这个他自己最喜欢的女弟子?
上苍果然待他不薄!
毕竟比起故技重施,洛冰河更期待看到沈清秋在明知一切所为皆是徒劳的前情下仍选择在无望中挣扎与反抗的模样。那样的沈清秋简直是——
洛冰河抬手掩面,压抑住想要放声大笑的欲望。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即刻抛下此间诸人,冲到竹舍去见沈清秋。然而,面具戴久了,某些应对早已成了他的本能反应。更何况他与沈清秋之间,来日方长。且就在这时,躲在他身后的宁婴婴攥紧了他的衣服,气鼓鼓地冲明帆恼道:“大师兄打不过阿洛就这样欺负人,婴婴讨厌你。”沈清秋平日里最疼自己,就连洛冰河这位小师弟也是他专门给自己挑来的,所以,明帆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
见宁婴婴如此反应,明帆气得就连表情都有了几分扭曲,跟着他一起前来的其他几人此时亦是一脸忧色的当起了说客,劝道:“小师妹,大师兄没有骗你。师尊确实要你即刻收拾东西离开清静峰。其他师兄师姐此刻已跪在竹舍外请求师尊收回成命。所以小师妹,你现在还是赶紧跟我们走吧。等下见了师尊,你自己去求求他,指不定他老人家就此心软,这事也就过去了。”
“是啊是啊,小师妹,你现在还是赶紧跟我们走吧。”
“师尊现下还在竹舍,小师妹快跟大师兄一起去见师尊。这位小师弟,我们会送他到大殿去等师尊的。”
一人传虚,可当其他师兄师姐也跟着说一样的话,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位平时对自己还算不错,但似乎不怎么待见明帆的师姐这会儿也附和着明帆的话,言说师尊沈清秋要赶自己离开清静峰……宁婴婴心中的那份底气就此产生了动摇,不一会儿,眼泪也紧跟着掉了下来。
宁婴婴本就长得玉雪可爱,此时一掉泪,小模样看起来更是让人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洛冰河不露声色地转过身,抬手拭去宁婴婴脸上的眼泪,柔声安慰她道:“婴……师姐,我看几位师兄师姐如此着急,想来应该不是在骗你。”
宁婴婴满脸通红地看着洛冰河,嗔道:“他们就是在欺负人。师尊平日里最疼我了,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赶我走?”说着,她抬手胡乱地抹干了脸上的眼泪,一把拉住洛冰河就往前走,“阿洛,走!我们现在就去见师尊。”在经过明帆等人的身边时,宁婴婴还气恼地狠瞪了明帆一眼,道:“我一定要把你们欺负阿洛和我的事告诉师尊!”
“小师妹!”
明帆从未想到宁婴婴竟然会有如此固执己见的一面,尽管理解,但还是按捺不住情绪地冲她大喝了一声。凶恶的态度让自入清静峰以来从未受过他人如此对待的宁婴婴一时间被吓得怔在了原地。不一会儿,本来已经被洛冰河哄回去的眼泪又开始不要钱似地往外掉。是以,明帆等人顿时慌了神,纷纷围上来各种哄劝,可是宁婴婴反而哭得更凶了,并且在那之后没多久,干脆直接甩开洛冰河,自己哭着跑远了。
见此情状,明帆当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洛冰河便赶紧去追宁婴婴。至于其他仍留在原地的几人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其中一位师姐出列向洛冰河一礼,道:“这位小师弟请随我前往主殿。”
“多谢这位师姐。”洛冰河在还礼的同时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弟子,实在无法想起自己当年与对方在清静峰有何交集。
也许,这位并非沈清秋座下弟子。
思及此,洛冰河接着道:“师姐不必顾我,想来比起我的事,师姐应当更在意宁师姐的事。我自己可以向路上的其他师兄师姐打听前往主殿的路。”
师姐只是稍作犹豫,便决定接受洛冰河的好意,带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原地。对此,洛冰河十分满意。
风过竹响。
洛冰河背着手站在廊下,出神地望着眼神的景致。
他以为他早在当年的那一把大火中就把这里的一切遗忘得一干二净。哪知,此时不过一眼,他就能轻松地回忆起这里的一草一木,殿舍布局。漫步其间,洛冰河甚至能在这些沿廊小径间,看到自己过去的身影。
虽然心中知晓师尊并不喜欢他,不待见他,可仍然会对那个人满怀期待的自己。
就像憎恨着沈清秋一样,洛冰河也讨厌那个时候的自己。可同样,正是因为那样的自己,才让他对沈清秋知之甚深。
收敛神思,洛冰河掉转了方向,往后山的方向走去,并且如预期中的那般,在一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断崖前见到了正盯着修雅剑出神的沈清秋。
洛冰河本以为沈清秋在见到自己时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举剑杀了自己。毕竟自己是将来会毁灭一切的元凶,沈清秋没道理放任自己在其羽翼下安然成长。否则,重活一世,他何必再将自己收入门下?换作是他,他也不会做出这样一个愚蠢的选择。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与沈清秋,是同一种人。
然而,呈现在眼前的现实却让洛冰河陷入了疑惑。因为此时此刻的沈清秋,表现可说是安静得过分。对于他的出现,沈清秋不仅没有上一世的恶言詈辞,也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当场拔出修雅剑,而是就那样平静且沉默地站在那里,回望着自己,看得洛冰河莫名生出了一股无法言说的透骨寒意。可即便如此,洛冰河也不敢大意半分,因为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被逼至死境也会想办法咬对方一口的沈清秋!
双方就这样沉默地对峙了好半晌,沈清秋依旧一言不发。对此,洛冰河不由紧皱起双眉。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事的不安。
就在洛冰河为自己的这一荒谬错觉深感疑惑的时候,沈清秋却声音冷淡,不带半点感情地开了口:“洛冰河,我就要如你所愿不得好死了,你若还有什么手段,最好快点使出来,也不枉你白费心机架构出来的这一场梦境。”